卻說這一日,黛玉房裏的絲線正好用完,便讓素綾去找管事媽媽領些來。素綾依言去了,迴來時見黛玉正忙著,便自告退下去了。


    素綾出了房門,卻見眾姐妹正坐在廊上閑聊,便笑道,“我方才從外頭來,聽外頭當差的婆子說,不知什麽緣故,安姨娘今兒在夫人跟前找不自在了。把夫人氣的罰了她半年的月銀,還叫她禁足半年呢。”


    芷兒便笑道,“好重的罰,太太素不在這銀錢上罰人的,這是安姨娘又做了什麽。”


    素綾便道,“我哪知道,好像本來前些日子安姨娘就惹得太太不高興了,隻是那時候姑娘不是剛上學麽,太太因為正顧及這姑娘上學,沒心思去理他。照我說,太太那時沒發作,之後自己還不夾著尾巴做人啊。可這安姨娘呢,他偏不,也不知又弄出什麽勞什子,惹得太太大發雷霆。”


    碧紗接道,“要我說禁足半年算不得什麽,不過是不出門嘛。可是半年的月銀啊,想想看,姨娘的份例是每月六兩,六六三十六,那可足足是三十六兩銀子啊,安姨娘她還不心疼死了。”


    芷兒大笑,“可不是,她最是小氣吝嗇的了,這迴失了銀子,心裏不知怎麽懊惱呢。”


    蕙兒便推了她一把,“你又口無遮攔了,叫茉莉姐姐和錦瑟姐姐聽到,看不罰你。”


    芷兒微微縮了下,不在意的笑道,“這會子他們不是不在麽。”


    正說著,丹錦便走近來笑道,“今兒外頭有一樁故事你們可知道麽。”


    芷兒便笑道,“若你說的是安姨娘被罰了月銀的事兒,那可就巧了,我們這裏正說著呢。”


    丹錦奇道,“安姨娘被罰了月銀?這我倒不知道,不過這事兒不算咱們府裏人的事兒,卻也是和安姨娘有些關係。”


    素綾便推了她一把道,“那你還不快說,別挑了話頭又撂下。”


    丹錦便笑道,“既要聽故事,那還不端了茶,拿了墊子讓我坐下,才好慢慢的說啊,我這會子正渴著哪。”


    碧紗便自拿了帕子墊上,道“這也不很涼,你就將就著坐著吧。”又笑著遞過一隻茶盞來道,“諾,這是玫瑰花露,我第一次調的太濃了,姑娘喝了兩口嫌香的太過,就賞了我。”


    丹錦也不客氣,接過來一起喝幹了,笑道,“果真是好東西。”又道,“原來安姨娘在外麵有個兄弟,還有個侄兒呢。這會子,就是他那兄弟,聽說是個好賭的,大約也是被人設了局,欠了一大筆的賭債,人家說要打斷他的狗腿呢,這人也是病急亂投醫了,竟報了咱們府的名號。你道那家夥膽子有多大,竟說他是咱們府的舅爺呢。”


    芷兒聽得撲哧一笑,蕙兒聽著有些不對道,“不應當啊,難道那安姨娘的兄弟還跟著咱們府裏一同到了揚州不成。”


    芷兒便道,“誰知道呢,我聽我娘說,當年安姨娘原本是外地人,好像是舉家投奔了他做官的族叔還是族伯父的到了姑蘇,依附著人家過活,後來年紀大了,就許給了咱們老爺做姨娘。之後他那族叔還是什麽的就調到了別的地方還是怎麽的,反正不在姑蘇了。她那兄弟還留在蘇州,就時不時的托人到她那裏打點秋風什麽的,拿些銀子迴去過活。”


    蕙兒便道,“我卻不明白了,他那族叔既然都幫了許了人家,怎麽就不幫她兄弟尋個營生呢。”


    芷兒便道,“你想想,能欠下一屁股賭債的人,能是什麽好貨色。不過,其實我也不清楚就是了,安姨娘進門那會我還沒出生那。”


    碧紗便道,“可是這會子,那人既欠了賭債,太太又把安姨娘月銀停了,還不出錢來,估計是真的要被打斷腿了。”


    蕙兒便皺了眉,“安姨娘被罰了月銀,她屋裏的丫鬟可沒被罰,隻可憐了她們,本來就沒多少私房,估計又要被盤剝了。”


    蘭綃驚道,“姐姐是說,安姨娘房裏的丫鬟月銀還會被主子拿走?”


    芷兒便冷笑道,“不然你以為做什麽滿府裏的丫鬟婆子沒一個說她好的,提起她都是吝嗇貪財四字。原就是為的這個,府裏的月銀原是每個月按期發到各房主子屋裏,每位姨娘名下是兩個二等丫鬟二兩,兩個三等丫鬟一兩,她都要剝了大半去,一齊送給她兄弟過活。她連月銀都要克扣,自然也沒什麽賞賜,想想咱們做丫頭的,能有幾個是有錢的。還不是指著這點月銀過日子,雖說如今在府裏吃得用的都不用自己掏荷包,可是隻有她有兄弟親人不成,別的丫鬟就沒家人了,就不用攢個傍身錢了?要補貼家裏人,做什麽拿別人的銀子去補貼。”


    蕙兒便道,“她自己也過得也是苦哈哈的,不說銀子,就是首飾也大多給出去了,說起來她也是可憐。”


    芷兒嗤笑一聲,“什麽叫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這就是了。我嬸子在那個院子裏做廚娘,真是虧得兩個姨娘分住一個院子,粗使丫鬟婆子和小廚房都是共用的,月銀用度都是另撥的,不然真是。我嬸子也說了,時常看著同院子李姨娘的大丫鬟還有兩隻鎏金簪子呢,再不濟,至少還有對金耳環。隻可憐那幾個,別說鎏金的了,連隻銅的都沒有,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蕙兒也歎了聲,“這也難怪,那個地方,有些門路的家生子都不會去,隻有從外頭買來的小丫頭子才被發到哪裏,自然是有苦也沒處訴去的。”


    說到這裏,芷兒見丹錦聽得目不轉睛,連話也不記得說了,便推了她一把道,“原不是說你給咱們講故事麽,怎麽到變成了我和你蕙兒姐姐講話了,你倒是接下去說啊。”


    丹錦愣了愣神,才道,“我方才說到哪兒了,哦,我想起來了。那安姨娘的兄弟,不是謊稱自己是咱們府的舅爺麽,那債主原不信的,但見他說的言之鑿鑿,居然還真偷偷過來打聽了,也不知問的哪一個,說根本不是,咱們府的夫人原是京城國公府的姑娘,何時在這裏多出個兄弟來。好家夥,那債主大約也是有些脾性的,迴去不分青紅,就當真把那人腿給折了。之後更是好玩了,因聽說是這人在外頭招搖撞騙,還說了許多不經之言,那人因被打了還說什麽他兒子日後還要在衙門裏當差,反要把那債主抓起來。大約那債主被氣得狠了,又見他真是沒銀子了,本想把他扔到官府,見他說的亂七八糟,大概是想到咱們府裏報個信討個賞還是怎麽的,竟直接把那人拎到了咱們府門口了。那門房原是府裏老人了,也是識得他的。見老爺不在,就直接去二門找嬤嬤報到太太那裏了。你想二門那裏多少饒舌的婆子,這樣一來整個府裏不還都知道了麽。這會子,整個府裏都在等著看安姨娘的好戲那。”


    芷兒便笑道,“好戲是上完了,我不和你說了麽,安姨娘被罰了月銀,還被禁足。不過這麽大的事兒,這樣罰,好像又有些輕了。”


    眾丫鬟正說著呢,卻見錦瑟從房裏走出來道,“你們正聊什麽呢,也不小點聲,姑娘在房裏刺繡都聽到聲音了。”


    眾丫鬟便壓低了聲音,把這事兒一五一十盡皆道了。錦瑟聽得嚇了一跳,道,“這事兒還有誰曉得。”丹錦便道,“大約,整個府裏應該都曉得了。”


    錦瑟便叮囑道,“可別再議論這事兒了,安姨娘到底是咱們府裏的姨娘,弄不好,是要牽連到府裏的。誰也不許再說了,聽到沒有。”


    眾丫鬟見她這樣鄭重,也不得不住了嘴,嚴肅起來。


    卻說,錦瑟聽了眾丫鬟的話,便立時轉迴房裏去找黛玉稟了此事。黛玉彼時正刺繡的專心,聽了這事兒差點兒沒紮到手。又忙把丹錦和素綾兩個招進房裏,細細問了一迴,便陷入沉思之中。


    茉莉便問道,“姑娘可要去太太那裏。”


    黛玉歎了口氣,“母親此時必是極心煩的,我又幫不上什麽忙,何苦去給她添亂。”又氣道,“這件事兒實在太可氣了,若隻是欠了債還不上,也不過是些銀子,看在族叔原是父親同僚,也就給了。可這倒好,不但假充林府親戚,還在外頭胡謅起來了,什麽他兒子日後在衙門當差,倒要把人債主抓起來,這話豈是說得的。不知道的人不會說他狂悖,隻會因她妹妹是府裏姨娘,以為他是仗了我們林府的勢,還當我們林府是什麽人家呢。”又道,“他既提到什麽衙門的,他那當過官族叔又不在揚州,想來必是他妹妹給了他什麽話,這安姨娘除了去尋父親母親又還能有什麽門路呢?若真是尋父母親說了,不對,父親必不可能答應這件事的啊,也不知這裏頭究竟有什麽彎彎繞繞的。”


    錦瑟便道,“那姑娘,咱們該怎麽辦,總不能就這麽看著吧。”


    黛玉便道,“除了看著還能怎麽著呢,隻恨我不是個男兒身,不能再大幾歲,不然也能幫父母分憂了。眼下這事兒,便是母親,也隻好先處置了安氏,外頭的處理,隻怕還是要指著父親怎麽做了。”說著又道,“此事立即吩咐下去,誰都不許亂說,就是不是咱們院子裏的丫鬟下人說的,被我們院子裏的人聽到了,甭管是誰,一律嘴巴子伺候。有不滿的,隻管讓人來找我。”


    茉莉便道,“這事兒隻怕是瞞不住的。”


    黛玉便道,“我知道,這會子隻怕大家都知道了,可是哪怕知道了,也不能讓她們當笑話說,傷了府裏的臉麵。好歹安姨娘現在這會子還是姨娘,是林府半個主子。”黛玉搖了搖頭,“不管瞞的住瞞不住,起碼不能叫這事從林府傳到外頭去。實在不成,至少也不能傳的這般快。其餘的,也就隻好看父親怎麽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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