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自壽王顯入住長樂坊壽王府後,倒變得和宣陽坊中的平陽大長公主一樣,縱情聲色起來。每日和王妃從教坊叫了歌姬伶人演戲,壽王親自挽袖書上幾筆墨寶,流出到東市西市上,竟然還能賣個好價。更不提壽王夫婦總是出入平陽大長公主府上,交流審美心得,祖孫二人竟成莫逆。


    聖人楊睿倒是特別樂於見到自己的庶長子成為一代書法藝術家、俳劇鑒賞家,隻是觀雲殿中的武惠妃會作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


    壽王顯逢旬休便在王府舉辦宴會。王府的管製不如大明宮嚴格,一眾狐朋狗友出入起來更加寬鬆,郎君們都愛往他王府中湊。且他封王離宮之後,因為失去了對東宮的威脅,反倒與太子一黨的幾個皇子公主親密起來,王府舉行宴會,七皇子愷十有八|九會去參加——連帶著雲中偶爾也會出席。


    春日靡靡,台上樂妓的琵琶聲散漫,催人昏睡。壽王妃倒是特別喜歡這樣的曲子,聽得津津有味。列席的新昌公主一行卻更偏向激昂的樂曲,不過客隨主便,總不好提出換曲子,便無聊地玩著指甲,想把這個節目的時間挨過去。


    她的目光懶懶地朝著對麵男賓席上瞟了一眼,就被撐著頭認真聽曲的容與給吸引了過去。


    他手上依然纏著白紗,這不一樣的裝飾倒顯得他越發出塵,發冠束起,一縷碎發卻慵懶地搭在額際,顯出一兩分不羈味道。春日裏他穿著輕薄廣袖,一貫的天青色,特別襯他的五官,顯得眉目如畫,那些胡人的血統融進他的骨髓裏成了似有若無的點綴。他總能讓人想起兩晉的狂士——一個讓她們這些胡人出身的家族羨慕的士族階級——盡管他也擁有鮮卑的姓氏。


    楊阿玉瞥見新昌公主癡迷目光投向容與,神色有些落寞起來。去歲壽王大婚之時,雲中告訴她容與早就有未婚妻,之後她便一直壓抑自己的感情。但是新昌公主對容與的婚事一無所知,她也不便去點破,隻是她已經體味到拿份苦楚了,一想到將來新昌公主也要體味一次,心裏便有些物傷其類的感懷。容與實在是太耀眼了,將來真不知道還得傷多少姑娘的心,雖然她目前還不知道容與的未婚妻究竟是哪位,但她還是不得不感慨那位賀蘭娘子,還真是幸運啊。


    阿玉將自己黏在容與身上的目光掰開,落到了他身旁的雲中身上。


    雲中倒是稀客……


    誰料雲中此時正好在看著她,見她望過來,連忙把眼睛撇開去,隻這麽做還覺得撇得不夠清,幹脆站起身來,磨蹭到了皇子坐的那一邊。


    楊十一見到雲中過來,眼睛早就嗷嗷放光了,連忙問道:“是皎——是照有什麽消息麽?”


    雲中冷冷瞥了他一眼,似乎很是不滿他嘴裏禿嚕出的“皎”這個字,卻倒是從袖中掏出一張信箋遞給了楊十一:“從蜀郡寄來的,照不大會寫字,皎皎寫的,叫我一定轉交給你。”


    楊十一欣喜若狂:“一定轉交給我?”


    雲中朝天翻了一個白眼,露出了一臉嫌棄的表情:“對,一定轉交給你。”


    楊十一卻沒有當場拆開,隻是把那信箋齊齊整整地塞迴了胸口貼身的位置。


    雲中看他如此一番動作,氣得捏緊了手中的手爐,恨不得衝上去將楊十一暴揍一頓。但他到底是看過信箋內容,知道裏麵寫了什麽東西,隻能死咬著嘴唇把自己這番衝動硬生生壓了下去,緊接著機械地從另外一邊的袖子裏頭掏出一個不大的瓷瓶:“皎皎還從蜀郡寄迴來一些當地比較有名氣的泡菜,密封著寄過來的,我看了下還能吃,給你裝了點。”


    楊十一受寵若驚,雙手從雲中手裏接過泡菜瓶子。那瓶子小小一個,估計裏頭的菜葉子也就是夠他舔一口嚐個新鮮,不過這的確是皎皎送蜀郡讓人千裏迢迢送來的東西……


    他激動得幾乎熱淚盈眶,一年多不見皎皎,記憶裏她的麵容卻越發清晰起來,仿佛就在他麵前鮮活著俏笑著說:“暾,嚐嚐!”


    他問雲中道:“皎皎在蜀郡可好?”


    雲中懶得迴答他,隻是冷冰冰說:“你看信就知道了。”


    楊十一摸了摸胸口,道了一句謝。


    阿玉卻走了過來,問雲中道:“這是蜀郡的泡菜麽?”


    雲中點了點頭,小心看了一眼阿玉。


    “一定是在武侯祠邊上那家姓方的大娘那邊買的吧?她臨走前還問過我成都府哪家泡菜最地道呢。”


    雲中想起探子上封口處貼著一個方字,心想應當如此,便機械點了點頭。


    阿玉笑起來:“那她沒說給我也帶一點麽?”


    雲中臉色僵了僵,默默擰開頭去。皎皎托人帶了兩壇泡菜,其中一壇留給家裏人,另外一壇則明說了整壇都是給阿玉的,但是雲中卻一直拖拉著不肯給楊府送去,這會兒阿玉問起,他更是扭頭咬唇、不發一言。


    阿玉見他這樣,以為皎皎沒給她捎帶泡菜,做出慍怒的樣子:“好啊皎皎,虧我當初將成都府好吃好玩的東西一股腦兒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她,倒是去了蜀郡,一點兒也記不得我了!”


    雲中也不解釋,把雙手往袖子裏一插,準備扭頭就走。


    阿玉又說:“下迴等皎皎迴到蜀郡,我可得好好說道說道她,竟然把我給忘了!”


    一直在不遠處撐著腦袋聽曲兒的容與此時卻站了起來:“楊娘子可是誤會我家小六了。”


    他一開口,雲中和阿玉都是一僵。


    阿玉驚得是,容與從不參與他們的對話,因此她過來找雲中的時候,並沒想過會出現這樣尷尬的場麵。


    明明已經叫自己放下了,可他偏偏出來又開始撩撥。


    容與太過光鮮亮麗,隻在那一站,一笑,就能讓少女們的心髒如小鹿般不住跳動、血氣上湧。她又怎麽能怪容與故意撩撥她?隻能歎自己不爭氣,好不容易才出泥淖,又要一腳陷進去。


    破天荒的,平素裏落落大方的阿玉此時竟然有些畏縮起來,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移開目光的刻意。


    而雲中的呆立,則是因為他察覺到阿玉的又一次失神,腦子裏騰得燃起了一股無名邪火,原來敬愛的阿兄現在在他眼裏簡直是一隻花枝招展的孔雀,開著屏展現著自己的魅力,然後把他這個灰頭土臉的弟弟硬生生襯托得黯淡無光。


    可是容與卻並沒有注意到兩人的異常。


    他隻是聽那萎靡的絲竹有些膩了。


    他本來並不屑於這些觥籌交錯的社交活動,但是他在獨孤勉的門蔭之下,已經準備入仕,領著弟弟來參加壽王府的宴會,是奉了祖父的命令,為了在會上多多結交其他即將入仕的少年郎,開拓自己的人脈,為將來在官場上的沉浮打下基礎。


    但是任憑他表麵上再怎麽四平八穩,不動如山,內心究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郎,總有沉不住氣的時候。他本就不喜這種場合,再加上催人欲睡的音樂響了許久,他硬撐著眼皮保持著端方,現在已經到了極限。碰巧看見弟弟在同十一殿下和阿玉說話,聊到了皎皎,便也插嘴一句,提點一下自己的精神。


    雲中黑著臉,拿眼角的餘光掃了容與一眼。


    容與雖然接收到了弟弟的訊息,卻不以為意,繼續說道:“其實皎皎寄了一整壇子,特意囑咐要送到貴府上,不過太大了,不方便帶到王府來。貴府何時比較方便,我差人將那壇泡菜送過去?”


    阿玉一聽,立刻雀躍起來:“是麽?我就知道皎皎不會忘了我!”


    但她的目光還是刻意避開了容與,看著雲中說道:“雲中,這可是你的不對,差點讓我誤會了皎皎!”


    雲中鼻子裏冷哼了一聲,不發一言,邁著矜貴的步子走迴自己的位置,撐了腦袋作出認真聽曲子的樣子,不再理會二人。


    容與又同阿玉說了一些皎皎的事情,阿玉知道皎皎再蜀郡依然記掛著她,笑得特別開心燦爛,引得不少郎君探頭探腦朝這邊看。瞧見這個長安城久負盛名的美人是在與長安城常年蟬聯第一的美男子聊天,都撇了撇嘴收迴了目光,隻新昌公主那裏的麵色微微白了白,憤而轉過臉去。


    楊十一旁觀者清,將這一場瑣事的眾生相都收在眼裏,斂了眸子。


    壽王府上的音樂會一直開到坊門將閉。諸位皇子第二日還要去弘文館進學,都紛紛請辭。楊十一懷揣著獨孤皎皎托雲中轉交的信箋迴到立政殿,立刻鑽進了偏殿挑燈細讀。


    信其實是寫給雲中的,但裏麵的內容卻都是需要通知楊十一的要緊事情,故而雲中沒有保留信箋,而是轉交給了楊十一。


    “阿兄謹啟,我與照在蜀郡一切都好。照如今師從蜀王叔府上一位姓蔣的武師學習拳腳功夫,進步飛快,隻是依然不願意讀書習字,總以戲弄夫子為樂。我勸過他多次,他總不願悔改。我果然還是更喜歡你這樣認真念書的啊……”


    楊十一默默地把“皎皎喜歡認真念書的男孩子”這一條記在了心裏。


    “……我倒是沒有荒廢文化課,你看我現在的字體應當就能看出。不過我在箭術上也精進了不少。照荒廢了練騎射,他那把我垂涎已久的牛角弓就這樣落到了我的手裏,下迴迴到長安,我大約在秋圍上能力壓眾皇子,拔得頭籌了……”


    楊十一幻想起獨孤皎皎一聲騎裝,在疾馳的駿馬背上彎弓射箭的颯爽英姿,嘴角微微勾起一個笑。


    “此外還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讓十一郎知曉……”


    終於看到重點部分,楊十一屏息凝神,往下讀去。


    站在遠處服侍的蘇忠國看著主子念著信箋,一開始麵色放鬆,嘴角含笑,可突然臉色凝重,捏著那信紙,幾乎將那薄薄信箋捏出一道皺痕。


    但他很快就放下信箋,將剛才失手捏出的褶皺撫平了,小心折好,放進了那個裝珠花的貼身荷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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