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


    楊暾的病畢竟是傳染性極強的,兩兄妹在宮中不好久留,沐浴過後就迴到了府上。


    雲中早就眼巴巴等著,瞧見容與抱著獨孤皎皎迴來,獨孤皎皎一副病懨懨模樣,焦急地上前去:“怎麽迴事?”


    容與放下獨孤皎皎,擰著眉毛,示意弟弟到書房去論。


    雲中立刻上前握住了獨孤皎皎的手。她的手往日都是熱烘烘的,如今卻涼得和他一樣。


    到了房中關上門,獨孤皎皎才把在立政殿裏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複又複述了一遍她在假山中所遇之事。


    兄弟兩個皆是大吃一驚,不曾想到竟然來龍去脈會是如此。


    宮中局勢波詭雲譎,他們都知道中宮必然樹敵,也皆以為是武惠妃痛下毒手,可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百折千迴的劇情。


    雲中冷著臉,一張薄唇抿得蒼白一片,說道:“若楊暾真是因為護了楊晙兩次才遭此不測,按理說,下手之人的目標應該是楊晙乃至整個獨孤家,何以會是獨孤家自己的人?”


    他們確實都被楊暾所說的獨孤徹搞糊塗了。


    獨孤皎皎也知道兩位兄長肯定不願相信是自己父親搗的鬼,她也不會相信。獨孤徹的個性大大咧咧,獨孤照是隨了他的,一根腸子通到底,根本沒什麽彎彎繞繞的心思,更沒理由去傷害楊晙。


    她又問道:“蜀王呢?”這個郡王表叔被圈在封地,她從未見過一麵,並不知道他的為人。但是蜀王身上到底也流著獨孤氏的血脈,幹嘛對同為獨孤後人的楊晙下手。說不通。


    容與也是破天荒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手指在小幾上上下敲動,似乎是在沉思。


    雲中卻是擰了眉毛,喃喃道:“蜀王?”


    獨孤皎皎連忙撲過去拽了一把雲中:“中哥你想到什麽了麽?”


    雲中露出了一樣迷惑的神色:“沒有。”


    獨孤皎皎看了他一眼,他卻把目光移開去了。她連忙追問:“蜀王到底是個什麽身份啊?”


    雲中沒有推開她,隻是說道:“是表叔啊。何況都已經隔了兩代了。他是獨孤廢後的孫子。”


    獨孤皎皎搖了搖他:“我自然知道他是表叔,是曾姑祖母的親孫子,他阿耶是被當年武皇後送去的蜀地的,他有理由害四表哥麽?”


    雲中一愣,“他?”


    獨孤皎皎隻覺得楊十一出給她的這題實在是太難了,她腦子又沒有那麽靈光,怎能想通裏頭的關節。獨孤家和朝廷諸勢力早已經盤根錯節,他們兄妹三個就算是加起來能頂住諸葛亮的臭皮匠,這麽點時間也想不出什麽答案啊。


    獨孤皎皎歎息一聲,道:“隻能祈禱楊十一早點醒過來告知真相了。”


    雲中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才道:“哦,對了,你們進宮那會兒,正好有人從劍南送信迴來。”


    他從懷中抖出那張信箋,說:“阿耶的信在阿娘地方,這是照寫的。”


    獨孤皎皎一眼就瞧見了那上頭歪歪扭扭的字,猜到肯定是獨孤照的手筆,他年歲小,又沒有好好念過書,一手字寫出來醜得像是跳胡旋舞的八爪魚,張牙舞爪落在紙上,當真是糟蹋了那麽好的紙張。她懶得去看,隨口問道:“他說什麽時候迴來了麽?”


    雲中說:“沒有,他已經樂不思蜀了。”


    “劍南當真那麽有趣?”獨孤皎皎有些吃驚。前幾日她就聽說吐蕃又開始在劍南搗亂,這會兒隴西、劍南都亂糟糟的,阿娘日日都在擔心遠在劍南的父子二人,那種戰火紛飛的地方,獨孤照怎麽待下去的?


    她連忙湊過去看了一眼他寫的書信。


    果真是錯字連篇讓人不忍蹵讀。


    她磕磕絆絆地念完,才得知小郎竟然入了劍南道節度使章仇瓊的眼,七歲的孩子竟然已經開始出入軍營了。父親獨孤徹倒是很滿足自己的兒子這般“有出息”,更是讓他認了章仇瓊做了義父。有著這麽個在劍南一手遮天的幹爹,獨孤照幾乎在劍南大營裏頭橫著走。他生於繁花似錦的洛陽,長於安樂平和的長安,從未見過戰爭的殘酷,劍南大營遠在後方,從未直麵過吐蕃的正麵戰場,這個七歲的孩子把練兵當成了玩樂,自然高興地把長安城裏的花團錦簇忘得一幹二淨,心滿意足地啃著劍閣高原上的黃土朔風。


    信中他還提到了在朔方二叔家的三位堂兄,顯然是想以他們三人為論據,充實自己的觀點。


    獨孤皎皎放下獨孤照的書信,一張麵皮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


    獨孤照在劍南,當真是過得沒心沒肺。


    他在長安,礙於貴族身份,就算是再混蛋,都要收斂著點,何況自己阿姐沒日沒夜盯著,那一身的力氣其實才用出了三四成。跟著獨孤徹到了劍南,他就仿佛被放入雲夢澤的一尾遊魚,簡直是天高地迥任他遨遊撒歡。


    他的力氣本來就比一般的七歲小男孩大,而且也靈巧許多,劍南節度使章仇瓊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同尋常,親自教他騎射。他也爭氣,這麽一點點的小個頭,才學了幾天摔角,就能把章仇瓊十二歲的幼子給撂倒。


    章仇瓊幾乎是央求著獨孤徹,讓他把獨孤照收作了義子。


    獨孤徹名為禦史,監察一道行事,就是皇帝放在劍南道盯著章仇瓊這個劍南道節度使的眼線,他本不想和章仇瓊多有瓜葛,可是獨孤照也認定了想跟著章仇瓊學武練劍,獨孤徹終究是攔不過,讓獨孤照得了逞。


    他就開始天天跟著章仇瓊家的幾個小子沿著校場跑圈,下午練劍,晚上摔角,天天累得和狗一樣,卻打心眼裏滿足。


    獨孤皎皎覺得她這個弟弟就是個受虐狂!


    但是獨孤照就是認定了一件事情,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強牛性子。自人日宴時他聽到《秦王破陣》之曲,心中便埋下了上戰場征戰四方的種子,再不願意留在安樂的長安做個紈絝,沒日沒夜做夢想要橫刀立馬,殺敵破陣,不砍兩個吐蕃人的腦袋是不會罷休的。故而當時獨孤徹返迴劍南之時,他哭著鬧著撒潑也要跟去。如今見到了心中的偶像章仇瓊,自然是緊緊抱住大腿不肯放鬆一下。


    章仇瓊的幼子章仇牧,就是那個年十二卻敗在了年七歲的獨孤照手中那位,看這小子極為不順眼,隻可惜技不如人,隻能翻著白眼笑他:“長得像個女人似的。”


    獨孤照剛剛跑完十圈校場,喘著個粗氣,撐著腿還未休息一會兒,就把一個獨孤氏祖傳大白眼甩迴去,冷冷說道:“那你就是連女人都不如!小爺我穿著裙子都能把你給掀翻了!”


    章仇牧在他手裏吃過虧,也不靠近他,就逞兩句口舌之利,站得遠遠的,聲音卻大得整個校場都能聽見:“怎的,你想做將軍麽?”


    “那也肯定比你當得好!”獨孤照毫不客氣吼迴去。


    章仇牧也吼:“那是當然了,你這長相,往吐蕃人麵前嘩地一站,那群人就酥掉了!哈哈哈哈——”竟然還笑出兩顆眼淚來。


    獨孤照的長相確實俊美異常,高挺的鼻梁,卷翹的睫毛,精巧的下巴,無不讓人感慨造物之神奇,隻是在他這個年歲,那雙滴溜溜滾圓的眼睛配著濃密卷曲的睫毛,真的有些雌雄莫辯。


    他的長相和孿生姐姐獨孤皎皎是一脈的,獨孤皎皎作為女子就有些過於硬朗,而獨孤照作為男子,就有些陰柔了。


    獨孤照磨了磨牙,在軍營裏學會的幾句髒話成串成串地往外冒:“你他娘個——皮癢了麽!還想讓小爺把你摔個□□!”說著竟然還有體力衝章仇牧跑過去,想要揍他到服氣。


    章仇牧雖然打架打不過獨孤照,心眼倒是一等一的多,早就一溜煙躥沒影了,反正他就在言語上調笑獨孤照幾句,看他炸毛樣子覺得心裏頭舒爽得很,一邊跑一邊還引經據典:“你曉得北齊名將蘭陵王是個什麽下場麽,娘娘腔?”


    獨孤照往前頭衝了兩步,聽到他提起蘭陵王,止住了腳步。


    蘭陵王高長恭是北齊名將,亦是長相陰柔。


    這年頭將領都興長得五大三粗,標配是一口炸毛蜷曲的美髯,外加濃密如同草原一樣的胸毛,最好是昆侖奴一樣漆黑的膚色,聲如洪鍾,虎背熊腰,這樣長相在敵軍陣前一站,一手橫挎長刀,一手托著胡須,高吼一句:“還不速速前來受死!”能嚇得對方屁滾尿流。比如章仇瓊,就長了這樣一張武將臉,而完美繼承了章仇瓊基因的章仇牧,小小年紀臉也已經朝著板磚一樣的方形發展了。可獨孤照的下巴還是往尖處收的,他偷偷觀察過自己的阿耶,發現阿耶也長了一張俊美的臉。想起自己長兄那月朗風清的長相,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前途堪憂,恨不得把下巴磨平了才好。


    高長恭確實是用兵打仗的奇才,可如今傳世的卻是他的美貌。獨孤照一想到自己百年之後,大隋子民想起他來,憶起的不是他的赫赫戰功,而是他的驚世容貌,就恨不得立刻抓起板磚把自己的臉給砸爛。


    要是以後大隋人民迴憶起他來,想到的不是他在陣前斬了多少個吐蕃人,而是說他“往那陣前一站,那幫吐蕃人驚豔得腿都軟了,紛紛落下馬來,獨孤將軍委實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他的背上就冒起了一大片的冷汗。


    章仇牧看他沒有再追上來,轉身朝他做了個鬼臉,又高聲叫道:“獨孤妹妹!怎麽不來追我呀!讓小爺香一個!”


    這句話一下子踩到了獨孤照的痛腳,他氣得像個人日宴的爆竹,幾乎都要炸開來,腦子裏唿啦一聲,劈手奪過身邊經過的一個弓兵的竹弓,憤怒激起怪力,唿啦啦掄了個滿。


    章仇牧看他彎弓搭箭,曉得他著實氣得不輕,嬉笑兩聲,看他氣鼓鼓瞪著眼的樣子也是好看地要命,根本震懾不住人,更是腦子裏一根筋搭錯,繼續刺他:“好妹妹,還想射哥哥不成?”


    獨孤照一咬牙,手中弓弦一鬆,一枚羽箭輕巧地飛了出去。


    章仇牧見他竟然來真的,當下一彎腰。他到底是跟著章仇瓊練過幾年,堪堪躲過那枚箭,卻也被那陣勢嚇得腿一軟,噗通坐在了黃土地上,幾乎撞到鼻子。


    隻聽得錚得一聲,那箭釘在了他身後營帳的立柱上,入木三分。


    章仇牧心中一把的冷汗,他媽的這個娘娘腔真耍狠啊,若不是他躲得快,這箭能把他的命給要去,這會兒他的腦袋指不定就成了個砸碎的西瓜,釘在這營帳之上了。


    他吃什麽長大的,隻比弓高不了多少,竟然能拉滿?他是哪吒麽!


    獨孤照遠遠瞧著章仇牧臉色發白,這才消下半口氣去,把那弓一丟。一旁被他奪了弓去的兵士看見他竟然去射節度使的兒子,還把弓拉滿了,嚇得差點給這個祖宗跪了,慌忙撿起弓來,才發現弓弦上沾了獨孤照的血跡。


    獨孤照跑步時沒戴射箭用的扳指,射出那一箭乃是臨時起意,不管不顧地拉滿了弓,都沒發現弓弦把自己的手給割破了。他到底是長安嬌慣著養大的獨孤少爺,手上沒有什麽厚繭子能給他緩衝一把,奪來的弓又是實打實用來上戰場的,這會兒手上已經是一道深深的口子,滲出血跡。


    他倒是不怕,隨口舔了舔,還想著傷痕都是男人的印記,朝著嚇得癱坐在地的章仇牧惡狠狠瞪了一眼,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小爺比你小四歲,你還打不過小爺,看誰才是正兒八經的娘炮!”他把那流血的手掌在衣服上隨手卷了卷,揚長而去。


    半晌才有人去拉那個腳腕酸軟的章仇牧起來。


    獨孤照早已經哼著小曲兒迴到校場練起武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帝後攻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茶色倉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茶色倉鼠並收藏重生帝後攻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