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獨孤皎皎簡直不敢想,一旦比賽開始,楊三這匹暴躁的大棗紅懟上楊四這匹昏沉的黑馬,會變成如何的修羅場。那棗紅馬如今的狀態楊三定然是控製不住的,如果它與楊四的馬起了衝撞,而黑馬又一副跑不快的樣子,隻怕楊四直接就能被從馬背上撂下來。


    這兩匹馬都是成年馬了,從這種馬上掉下來摔斷個腿太正常了,如果沒人發現這些馬的不妥,那麽比賽最終就會變成三皇子縱馬傷人,四皇子身受重傷。


    獨孤皎皎一身的冷汗:“誰……做的?”


    “不知道。”楊十一說,“我們沒來得及看到那些人。”


    “那怎麽辦?”


    楊十一凝眉,“他們是想讓三哥和四哥起衝突——或者直接讓立政殿和觀雲殿起衝突。”


    “千秋節!”獨孤皎皎驚叫道,她突然想起來千秋節後,容與似乎和她說過有個楊四身邊的黃門在太液池裏頭被人謀殺了。加上千秋節時候楊四遇險,她心中警鈴大作,“他們不是想讓晙和顯起衝突,他們是想直接要了晙的命然後嫁禍給顯!”——武惠妃和獨孤皇後早就鬥得無休無止,武家和獨孤家本身就有血海深仇,劍拔弩張一觸即發,根本不需要誰來撩撥。


    他們是衝著楊四的命來的。


    可她依然理不通千秋節之事的重要關節。


    那些躲在暗處的人,計劃難道不應該是溺斃楊四,然後讓楊三身邊的宮人畏罪自殺,好作出一副武惠妃害死楊四的大戲來麽。這樣楊三、楊四兩人就都能除掉了。


    她知道因為她的出現,導致了那些人千秋節的計劃沒有成功……不對,應該是楊暾,若非楊暾,四皇子晙現在應該已經是太液池的水鬼了!


    她顫抖著看向麵前這個不過八歲的男孩,稚氣未脫的臉上露出了老成的表情,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在兩匹馬上逡巡,她卻絲毫看不出他心中究竟有何謀劃。


    楊十一突然抬了抬手:“把它的鞍轡割斷!”


    蘇忠國領命上前,楊十一拉著獨孤皎皎退後一步,便看見蘇忠國從袖中掏出一柄並不鋒利的短刀,一把拉住了棗紅馬的轡頭。


    棗紅馬尖嘯一聲,拚命迴躲,蘇忠國割了兩下,才將拴著棗紅馬的韁繩割斷。


    楊十一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揚起一把豆子,然後轉身抱住獨孤皎皎撲了出去。


    獨孤皎皎尚未看清楚他的動作就被他一個飛撲壓倒在地,再次爬起來的時候才看見那匹瘋魔了的棗紅馬甩開了嚼子,飛起一蹄揣在馬廄門上,直接把馬廄前側的圍欄踢開一個大窟窿,長嘶著衝了出來!


    此時蘇忠國才開始沒命大喊:“來人呐,這馬瘋了!這馬瘋了!”


    棗紅馬早就撞開圍欄跑出了好幾十丈遠,它早已經失去了心智,橫衝直撞根本不辨方向,楊十一一把拽起獨孤皎皎,推了她兩把:“走!”


    已經漸漸有人聽到了馬廄這邊的動靜趕來幫助控製那匹發了瘋的棗紅馬。可是那馬本來就是大宛良種,長得比一個成年男子都高,四蹄如碗大,發起瘋來就是一台不要命的機器,縱然是前線戰場上的戰馬,浴血奮戰的時候也沒有這般癲狂。這幫大明宮的養馬倌兒見到都是溫馴聽話的馬,從未對付過這樣瘋子一樣烈馬,四個人圍住都沒能訓得住它,獨孤皎皎甚至眼睜睜地看著那馬撩蹄子掀翻了一個身材高大的馬倌兒,一蹄踩在他的腿骨上,骨骼碎裂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嚓聲。


    “走!”楊十一不斷催促,幾乎是拖著她竄入了太液池邊的假山。


    她驚魂未定,轉頭看向同樣靠著山石喘著粗氣的楊十一,幾乎說不出話來:“你……”


    “如今背後之人尚未現身,我們不能打草驚蛇,讓那馬自己發瘋是最好的選擇。”他解釋道,“若非如此,如今倒在馬蹄之下的,就是四郎晙了!”


    他解釋著他的舉動,想要安撫她,可獨孤皎皎想問的並不是這個問題。


    假山洞中光線昏暗,她看不清楊十一的臉,卻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威壓,她沉默了半晌,幾乎都讓楊十一以為她嚇呆了,差點伸手來推她迴魂。


    她一把拍掉了楊十一的手,冷冷問道:“太液池那次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楊十一一愣:“你說什麽?”


    獨孤皎皎一個箭步跨上前去,一把把他按在山石之上,他隻比她大不到一歲,但是早年在掖庭的生活讓他的個頭還沒她高,亦是沒有她強壯,她惡狠狠摁著楊十一的肩膀,楊十一甚至能感受到背後山石砥礪他的肩胛骨發出的銳痛。


    她的臉就在他的眼前放大,讓他的心髒不住跳動,幾乎躍出喉嚨,可是她的表情卻冷漠得讓他的胸膛仿佛結上了冰霜。他見過嬉皮笑臉的獨孤皎皎,見過上躥下跳的獨孤皎皎,也見過端莊嫻靜的獨孤皎皎,卻從未見過她這樣,眼角眉梢全是不信任的寒涼。


    “楊暾,是不是你做的?”她沒有問究竟是太液池上的哪件事情,等著他自己招認。她死死盯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的眼睛太有欺騙性了,瞳仁漆黑如墨,仿佛毫無城府的樣子,若非她剛才眼睜睜看著他殺伐決斷,如今隻怕也會被他騙過。


    他說:“你說的是楊三身邊那個黃門的事情?”


    他承認道:“是我做的,但我隻做了一半。”


    “你這話什麽意思!”她把他用力往山石上壓了壓,一個八歲的孩子哪裏來的這種伎倆!


    楊十一抬起手來伸入胸口,掏出來那封遺書:“你看。”


    獨孤皎皎一愣,不知道他想要做些什麽,又不願意鬆開鉗製他的手,楊十一貼心地替她展開那張信箋,上頭歪歪扭扭寫著一些零散句子,一看就是出自不怎麽會寫字的人之手,下頭摁著一個血紅指印,在假山昏黃光線之下顯得尤為觸目驚心。


    她冷冷問道:“什麽東西?”


    “那個黃門的遺書。”


    “假的。”她說,她知道那個黃門是被人勒死後推入太液池,屍體泡腫了浮上來被羽林衛發現,轉送入大理寺調查。不過如今兇手依然未知。她狐疑神色看向楊十一,難道是他安排那個高大黃門做的?


    “的確是假的,但我也沒查到是誰偽造——這封遺書,能要了觀雲殿那位娘娘的命!”


    “什麽意思?”她一愣,按著楊十一的手微微鬆開,去奪那信箋,楊十一這才被放開,雙腿幾乎站不穩,差點順著山牆滑下來,他撐住了背後的石塊才勉強能夠站立。幸好他害怕立政殿宮人發現這封遺書,一直貼身放著,如今才能順手掏出自證。他實在是沒法忍受獨孤皎皎不信任的眼神!


    獨孤皎皎已經一目十行將那封遺書讀完了。


    “這是在嫁禍三皇子顯?”她問。


    楊十一點了點頭:“沒錯,若是這封遺書讓獨孤皇後發現,她定然會對顯和武惠妃動手,而武惠妃怎能容忍,她一定會先下手為強率先除掉晙。”這兩位娘娘現在鬥歸鬥,可戰火還沒發展到要把對方的兒子殺了的地步,但是這封遺書一出,立刻就能讓戰火升級。隻要把這封信交給聖人,楊晙難逃一死,而失去了兒子的武惠妃定然會做出更加瘋狂的事情。


    獨孤皎皎終於理順了關節,千秋節一事的諸多疑點如今被一一揭開。“所以你——”


    “我讓蘇忠國把掛在樹上偽裝成投繯自盡的屍體,推入了太液池中。”他說,“人不是我殺的。”


    獨孤皎皎手腳一陣冰涼。


    楊暾沒必要對楊晙不利,千秋節一事他也是受害者之一,如果一開始他就想要楊晙的命,在太液池的時候就沒必要提醒她楊晙也在水裏。


    楊十一看著獨孤皎皎一臉震驚神色,心中仿佛被誰狠狠撓了一把,留下了幾道鮮血淋漓的抓痕,他想上前去握住獨孤皎皎的手,可是看她呆立在那裏,又躊躇起來。


    她還小,和她說這樣血淋淋的事情,是不是嚇到她了?她以後會不會害怕他,以為他是怪物?


    “皎皎……我、我隻是不想四哥有事。”他小心翼翼地說。


    她抬起手來,示意他噤聲,自己卻喃喃起來:“所以那人一開始,是想讓楊晙在太液池淹死,然後先嫁禍給你……”她還記得那兩個黃門,如果不是她看見了,大約全大明宮上下都會認為是這個冷宮皇子和四皇子晙起了衝突,雙雙跌入太液池,但是這事由於她這個計劃外的因素而流產了,楊晙也活了下來。


    “所以他們又想嫁禍楊顯,然後再借武惠妃之手繼續除掉楊晙。”她冷靜地分析,“然而這事又被你擋下了。”


    她一雙眼睛抬起來,深深地望著楊十一雙眸:“楊暾,你實在是不簡單。”


    聽她這樣的話,楊十一卻是鬆了一口氣,他最怕獨孤皎皎嚇得失去理智,可她卻竟然能冷靜分析出裏頭的彎繞,他笑了笑:“你不也是。”


    獨孤皎皎白了他一眼,她幼童的殼子裏裝的可是接受過現代高等教育的成年人靈魂,能和他比麽。


    “誰想楊晙死?”她問道。


    “我不知道。”楊十一迴答,“人人都有嫌疑,人人卻都沒這個必要。”宮中除了獨孤皇後所出的楊晙和武惠妃所出的楊顯,其他幾個皇子的生母地位都不是很高,也沒有強大外戚,除掉楊顯楊晙,他們每個人都有可能登上東宮寶座,但是這也失去了現在內宮之中的平衡。


    那些德儀、才人們萬沒有蠢到弄死兩個出頭鳥,然後自己變成人家的筏子的地步。前世楊晙溺亡,楊顯被處死後,太極宮中亂作一團,剩下的皇子一個個都沒了主心骨。再加上蜀王之亂牽扯眾多,他的兄弟當中幾乎沒有一個得到了善終,皇位也不爭了,紛紛先躲去南方要緊。


    他握著手中遺書,抿緊了嘴唇。


    獨孤皎皎把宮裏頭的皇子數了一遍,發現確實除了楊顯,真沒人有什麽特別的理由非得弄死楊晙不可。可楊顯如今也在局中……


    這題無解啊摔!


    洞中一時陷入可怕的沉寂。


    她抬眼望向楊暾,他也在看她,隔著假山洞中明滅光線,她仿佛能看見楊暾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中滿是擔憂、心疼以及一大堆她並不能讀懂的情緒。


    她突然覺得好累,若是能像獨孤照一樣每天除了吃睡就是到處惹禍,什麽都不必壓在心裏就好了。好不容易重溫童年,卻比上輩子過得還要艱辛,她如今還是個七歲的小姑娘好伐!


    算了,好像八歲的楊暾比她過得還要累。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準備離開,卻陡然抬起頭來:“有人!”


    楊暾大駭,小聲問道:“誰!”


    卻聽到一串腳步。


    獨孤皎皎有點底子,五感清明,她聽出那腳步聲紮實穩重,是個練家子,她撲過去拽住楊暾,用眼神警告他,楊暾緊緊貼著她,不敢隨意亂動,隻聽見那腳步並非朝著他們而來,而是離去了。


    獨孤皎皎微微鬆懈下來,可瞬間脊背又崩直了。


    她不知道那個人在此處聽了多久。


    她心裏大概明白這個躲在假山後麵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下手在四皇子晙和三皇子顯的馬上動手腳的人。她的冷汗涔涔地淌了下來,他們的對話是不是都被他聽去了?


    之前對方在暗,楊十一也在暗,他在背地裏偷偷保護楊四,對方毫無察覺,可是一旦楊十一暴露,他們就都在光天化日之下,隻有那些人,依然是藏在背陽地裏的肥胖蛆蟲,總有一日要將他們啃噬殆盡。


    他們一定會對楊十一下手。


    “楊暾,你完了,現在你擋了他們兩次。”她說。


    “我不怕。”楊十一的聲音卻有些急迫的,“可是我更加擔心獨孤家!”


    獨孤皎皎渾身一震,獨孤家!她一把抓起楊十一的手,急急忙忙道:“快,去找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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