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皇帝笑了起來:“軋羅山!”


    軋羅山連忙就地一滾,從隊伍的最後頭滾到了前頭,一身的肥肉顯得他的動作滑稽可笑而猥瑣,一旁瞧著的大臣們都放肆笑了出來。


    “怎麽,我先前聽你唱歌時,倒沒看出你畏懼天顏啊?”皇帝挑眉問道。軋羅山並非第一次在禦前表演,也並非第一次唱六語歌,隻不過是頭一遭在這種國宴上表演罷了,還會懼怕?


    軋羅山把頭伏得低低的,一個勁兒顫抖,一頭亂蓬蓬的發剃得隻剩個瓢兒,紮了一個大辮子盤在腦後,是突厥人的傳統發式。他的體型龐然,一舉一動都格外的引人注目,所以他沒動,隻是想把自己縮起來。這個動作顯得他越發滑稽了。


    皇帝笑道:“軋羅山,你是在搞什麽鬼?”


    軋羅山的背上冒出了涔涔的冷汗。他這兩個月在禦前倒是混得挺開,所以耍這麽個小聰明皇帝不會怪罪,但是卻也必須小心翼翼,誰知道什麽時候就能碰到皇帝的逆鱗。


    他蜷縮成一團,一旁方才替他念祝詞的歌者說:“聖人,老師自覺不是漢人,之前在天可汗麵前不知大小,實在是讓他汗顏,如今被天可汗治下大隋天|朝所折服,已然說不出話來了。”


    皇帝的眼中閃過一抹疑慮。這次宴會上的表演他都親自過目過,這讚歌他當然知道該怎麽唱,本來安排軋羅山唱六語的讚歌,不過就是為了揚我天威,震懾眾國。下頭坐的都是各國的使節,不乏粟特來的人,軋羅山剛才讓那個替他的祝者說了的一番話,倒也算迂迴地完成了這個節目的功能。他看著軋羅山戰戰兢兢的樣子,心中有了計較。


    “既然如此便罷!”他揮了揮手,將此事揭了過去。


    楊十一心中舒了一口氣,幸好聖人今日並不想過分糾纏,若是再給軋羅山一些機會,恐怕他還是想千方百計地在章守仁麵前表現出他會六國語言且熟悉突厥地勢來,他看了一眼依然在同同僚喝酒的章守仁,他似乎並不關注台上伶人和皇帝的互動,隻是剛才祝者起身用六語唱讚的時候微微動了動眉毛。他在幽州已久,自然對突厥話熟悉,那個祝者的突厥話如此不熟練,一點都引不起他的興趣。


    軋羅山已經廢了,失去了喉嚨的歌者還能有什麽用,章守仁對他並沒有興趣,隻怕他失去了這個機會,以後也沒什麽機會能進幽州大營了。他肅直的後背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楊三摸著他的額頭,說:“怎麽那麽多冷汗?”


    楊十一應付道:“不知道。”


    楊三說:“恐怕是醉了。”他招手叫來黃門,讓他送楊十一迴立政殿去安頓。


    楊十一看到合唱團魚貫而出,接下來一個節目的伶人又湧了進來,心中的疲憊也像是潮水一般,乖乖地叫那個健壯的黃門抱著迴了立政殿。一直坐在旁邊席位上,始終貫徹食不言的楊四抬眼看了他一眼,沒有什麽表情,繼續自顧自的吃喝看起了表演。


    *


    方迴到家中,獨孤七的腳落了地,又開始滿屋子亂跑起來。他的心智尚且年幼,最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年紀,車上被雲中和容與狠狠訓斥過之後還不長記性,沒一刻鍾就把剛才挨罵的事情揭過了,跑迴自己院內逮住巧文,要和她講今日自己在大明宮做了些什麽幺蛾子。


    雲中卻還在氣頭上,連獨孤皎皎都沒見過他如此氣惱,一張臉眉頭深鎖嘴唇下拉,仿佛一下子老成了十歲。


    “容哥,照在這樣下去遲早會給獨孤家裏惹禍!”他說。


    獨孤皎皎點點頭表示讚同,以前他揣著一張乖巧的皮子,到處賣萌耍賴倒也罷了,大家看他長得好看都隨便他,可是如今他也七歲,七歲在這個年代是個坎兒,再野的小郎君都得開蒙了。獨孤皎皎覺得自己是不是平日裏太慣著他了,才讓他今天竟然有膽子大庭廣眾地爬到三皇子顯的頭上去,她還記得自己當時那一陣的心驚肉跳。


    滿屋子瘋了跑的獨孤七絲毫沒有想到自己的哥哥姐姐一迴家就開始商量起了怎麽收拾他的事情。


    雲中哼了一聲:“早知道如此不若讓他去王家住著,外祖父有多嚴厲。祖父還是太縱著他了。”


    王家畢竟是南邊的世族,同獨孤家治家有著不太一樣的理念,獨孤相對這個長相好看的幼孫確實略有些驕縱,而獨孤七又是個給點陽光就燦爛,給點洪水就泛濫的個性,一點點的驕縱到了他那裏能變成一萬分。也不怪乎他能仗著楊三的寵,沒大沒小地把皇子當馬騎。年歲小這樣還可以,年歲一大起來,他這種性子讓人看不順眼是遲早的事情。


    容與歎了一口氣:“此事等阿耶阿娘迴來再說吧。”


    雲中一巴掌拍在了機子上,嚇得獨孤皎皎都抖了三抖:“等不得!”


    外頭傳來獨孤照沒心沒肺的笑叫聲。


    這孩子太會挑時間了,這一笑,叫本就氣血上湧的雲中,那一股子血流直接衝到了腦子頂,他本來身體就不好,被這一衝差點就暈厥過去。獨孤皎皎連忙去攙了一把,心中卻在疑惑,中哥怎麽突然那麽的激動。


    她給雲中順了順氣。


    容與說:“真是,你們雙生子,怎麽性格如此不同。”獨孤皎皎雖然平時也混蛋的很,但是到了關鍵時刻還是能管住自己,總不至於給獨孤家捅出簍子,可是獨孤七卻是越大越放浪形骸,他也覺得再不管實在是不行。


    雲中說:“你是兄長,阿娘今天沒瞧見照幹的破事,她平日裏也縱著他,阿耶更不用說了。”獨孤家大房夫妻就是溺愛孩子的典範,雙胞胎那混世魔王的性格就是被他們兩個慣出來的。容與和雲中小時候還有祖父約束沒有長歪,雙胞胎兩個就……一言難盡。


    獨孤皎皎瞧著中哥神色,心裏覺得怎麽好像他似乎在罵我?


    不過她還是迅速和雲中統一了戰線,說:“嗯這個小混蛋是該管管了。”她和獨孤七同時出生,可到底靈魂比他年長了二十多歲,自然能管得住自己,可是獨孤七的心智全然是個小孩,一點都感覺不到危險。雲中在他那麽大的時候早就能知進退了。


    此時獨孤七正好推門進來:“你們在說我?”待瞥見了雲中冰冷的神色,縮了縮腦袋。


    獨孤皎皎笑著朝他招了招手:“照,過來。”


    獨孤七不疑有他,立刻撒丫子狂奔,餓虎撲食一般得往獨孤皎皎身上撲去。他和獨孤皎皎向來都是這樣的相處方式,已經習慣成自然了,他甚至知道獨孤皎皎會往哪個方向躲,早就調整好角度,一撲就能一個準。


    誰知道獨孤皎皎就地一滾,滾到了容與的身後,容與一下子就把撲過來的獨孤七給勒住了。


    獨孤七想要哭叫,但是卻看見兄長們都是黑著一張臉看著他,唯有躲在容哥身後的姐姐露出了促狹的笑意,他諂媚道:“阿姐……”


    誰知道阿姐變臉比翻書還快,立刻橫眉倒豎:“怎的!你還沒長記性麽?方才在馬車上說的都沒記住麽?”


    他鼻子一酸,眼淚立刻湧了出來。


    雲中在身後冷冷道:“你不用給我們裝,我們都知道你是什麽德行。”


    演戲這一招從來在兄長和阿姐這裏沒有用處,最多也就騙騙宮人和楊三,他們三個都知道獨孤七才不會受什麽委屈,不過是擺出了這麽一副小媳婦的樣子給旁人看罷了。


    獨孤七知道沒用,眼淚立刻收起來了,被容與壓著,隻能低頭規規矩矩坐好,說:“阿兄,阿姐,我錯了。”


    他的道歉比他的眼淚還要廉價呢!雲中說:“光道歉沒用,他必須得反省。”這話是直接說給容與聽的,和獨孤七商量的餘地都沒有。獨孤七驀然抬頭:“反省?”


    獨孤皎皎陰險一笑,這小子大概忘了雲中是從王家教養的了吧。王家家規多嚴,他們可早有耳聞。她不慌不忙問道:“中哥,要怎麽反省呢?”


    雲中磨了磨後槽牙:“關起來。”


    獨孤七長大了嘴巴倒抽一口涼氣:“不我不要——”那聲音剛剛提上去,被雲中冰冷的眼刀子一掃,立刻小了下去,“不要嘛……”


    獨孤皎皎裝模作樣地歎息一聲:“照,我們也是為了你好,你很久以後,若是能迴憶起被小黑屋支配的恐懼,和幽閉所帶來的恥辱,那麽你就會是成功的獨孤家的兒郎。”


    獨孤七怒道:“你別這麽說,你比我大幾個時辰呀!”


    獨孤皎皎心想,老娘比你多活二十年,可是沐浴在社會主義光芒下的五好青年,你個封建紈絝公子哥有什麽好說的。她說道:“我是女兒家,並非獨孤家的兒郎呀。”


    獨孤七知道雲中和獨孤皎皎鐵了心要給他懲罰了,又把求救的目光投給了容與。雲中和獨孤皎皎年紀尚小,這種事情做不得主,容與現在已經十六歲,又是大哥,有些事情就連王氏都會聽他說話,他最有話語權。


    獨孤七湊上去抱住了容與的胳膊,拿出了小奶貓一樣的神情,諂媚地看著容與,聲音都打了轉兒:“容哥……”


    容與點了點頭道:“還是按照雲中說的做吧。以後別再用這樣的套路了,讓人以為你是個倌兒。”


    獨孤七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獨孤皎皎拍了拍他的腦袋,當做是安慰,不過熊孩子必須得管管,再大不管,丟臉的還是獨孤家——不,在這個封建社會,熊孩子不僅可能讓家人丟臉,還有可能讓家人丟命啊!


    王氏和宣娘讓那群貴婦人糾纏到了快後半夜才迴到家中,宮內的宴席竟然還在繼續。王氏本來要迴房間,卻瞧見雲中的房內燈還亮著,這個兒子胎中積弱,又從小喜歡藏心事,或許因為如此損了身子,如今一直身體虛弱,總是愛生病。她想起宮裏獨孤皇後和她說的話,有些踟躇,思索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去了兒子的房內。


    雲中倚著床邊正在看書,皺著眉頭,依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小女兒卷著自己的鋪蓋占了雲中大半的床,也不理會雲中,兀自睡得很沉,她知道兒子這段時間找了個棋友,前幾日看著似乎開朗了不少,今日去了一趟人日宴迴來,竟然又變得憂鬱了。


    雲中看見母親,把手裏的書籍放下,說:“阿娘,你迴來了?怎的看著有心事的樣子?”


    王琳坐到了雲中的床邊,替他把書收好,問他:“這麽晚了還不睡?皎皎怎麽也在這?”


    雲中將今日在大明宮裏獨孤七幹的蠢事和王琳說了,又道:“我同阿兄商量著讓照禁足思過了,皎皎就搬過來和我一起住一段。”


    王琳歎了口氣,知道雲中和皎皎兩個關係從小一直很好,隻是說:“你們也不小了,原來可以一起睡,現在……”不過她看著雲中蒼白的臉頰,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換了個話題,“今日裏皇後同我說,聖人有意讓諸位皇子同進弘文館,現在趙德儀家的七皇子愷缺個伴讀,他比你大半歲……”


    雲中明白了,獨孤皇後是想讓他入宮。那個七皇子愷的母親趙德儀一直戰戰兢兢地追隨獨孤皇後,怕是獨孤皇後為了把這個小嘍囉栓得更緊些,就要拿獨孤家的兒子去栓著她的兒子。雲中垂了頭,低低說了一句,“嗯。”


    王琳說:“這對你來說也是個好事,你素來穩重,阿娘相信你在宮裏頭不會弄出什麽事情。外頭的老師再好,也是比不過弘文館裏的那些大家,這是個機遇。”


    雲中說:“兒子知道的。”


    王琳摸了摸他的頭,收走了他手中的書籍,說:“你睡吧,開著燈,叫皎皎也睡不安穩。”說罷便替他將燭台吹熄滅了。


    雲中擁著被子倒下去,後頭突然伸出一隻溫熱的手摸他的臉:“中哥,聖人叫所有皇子都進弘文館?”


    雲中轉過臉去,獨孤皎皎的眼睛在黑暗裏亮晶晶的,她的瞳色比普通漢人淺些,因此在夜裏像隻貓兒。雲中說:“阿娘剛才的確是這麽說的。”


    獨孤皎皎問道:“可是弘文館不是說十四歲才讓入學麽?”


    雲中翻了個身:“大概是因為都是皇子,不一樣吧。”


    獨孤皎皎扁了扁嘴,皇子也有不一樣的,當今聖人的那幾個兒子裏頭隻有三皇子顯過了十六才入弘文館,結果這一入,把一幹開過蒙未開過蒙的皇子們全都給送進去了。武惠妃知道了要氣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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