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 武納格病重。︾樂︾文︾小︾說|


    海蘭珠知道此事後, 便多次前去探病, 可惜他年事已高,常年征戰也落下了不少病根, 已到垂暮之年。


    麵對生老病死,她有心無力。


    不久後, 壬午歲, 武納格病逝, 皇太極親自臨喪, 並以其子襲世職。


    看著身邊的故人一個個地離去, 除了感慨人世變遷, 歲月如梭外, 她心裏更多的是荒涼。


    總有一天……她也要與這個世界的一切告別,與他,告別。


    戊子,諸貝勒請奏再議伐明事宜, 皇太極知道她近來因為武納格的喪事而情緒低落, 遂沒有當即定議。


    下朝後迴到東宮, 顏紮氏帶著葉布舒和袁文弼在院子裏嬉戲,海蘭珠卻是獨自在臥榻唉聲歎氣。


    皇太極特意尋了些有意思的演繹話本來, 她也沒什麽興致, 扔在一旁,隻是問道:“聽說最近又要打仗了?”


    他不置可否,輕撫過她略帶憔悴的臉頰, 柔聲道:“天氣這麽好,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不想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沒由來的心悸,自開春以來,她便總是心緒不寧,食欲也差了許多。


    “不知為何,正月之後,我就一直有些不好的預感。”她半倚在他懷裏,帶著些央求的語氣道:“你常年在外征戰,今年就好好歇息一年,也當是陪我……”


    皇太極篤言道:“好,我答應你。”


    “真的?”


    她有些懷疑。


    “真的,不過你也要補償我。”


    皇太極捏了捏她粉嫩的耳垂,唿吸微熱道:“今年,咱們再生個孩子吧……”


    他們成婚至今也有四個多月了,幾乎是夜夜同枕,可她的肚子還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月事也來得很規律。


    她輕聲怨道:“我也想懷,可這種事情,哪裏是心急得來的……”


    皇太極若有所思,一手覆在她的小腹上,“不如我讓大夫來算算日子,也給你好好調養下身體。”


    次日早朝,諸臣再提伐明一事,皇太極下諭曰:“邇來進言者皆請伐明,本汗豈不以為念。然興兵征討,亦須相機而行。如今察哈爾新附者眾多,人心未輯,城郭未修,而輕率出師,何以成大業。況且大兵一舉,明主或棄而走,或懼而請和,攻拒之策,何者為宜?此事暫擱,寧完我、範文程還有鮑承先、高鴻中,你們四人且酌議一番,再與我稟告。”


    範文程和寧完我卻不和其他貝勒一般心急,比起興衝衝地再度伐明,他們反而仔細考慮了國體舉製。


    如今金國,除文試選拔賢能,便施舉薦為官。然而薦舉太濫,舉主雖不連坐,但功罪皆當並議。


    明之沒落,便是官僚主義摧殘之果。攘外必先安內,若這立國之初的政體結構就搭歪了,往後隻會有更大的麻煩。


    範文程趁機向皇太極諫言:“如今大汗令官民皆得薦舉,本欲是能得才以任事,乃尚有無知者假借此律而幸進,兩部已四五十人,其泛濫程度可見一斑。微臣以為,當規範薦舉,行連坐法。所舉得人,舉主同其賞;所舉失人,舉主同其罪;如有末路改節,許舉主自陳,貸其罪。如采用此法,臣以為,度不三日,請罷舉者十當□□;其有留者,不問皆真才矣。”


    皇太極聽取了範文程和寧完我二人的建議,並將用兵一事暫且擱置。


    朝堂上的貝勒見這一時半會兒,皇太極是不會下令伐明了,於是又打起了蒙古的主意。


    這貝子想進貝勒,貝勒想進封和碩,無不要靠戰功嘉爵。年輕些的幾位子弟貝勒,更都是個個摩拳擦掌,爭著要帶兵出征。


    多爾袞自然是其中之一,眼看伐明不成,當即進言道:“如今察哈爾汗已死,其子尚幼,難成大器。其未降部眾大多離散在河套一帶,大汗若想成一統漠南之大業,就當趁熱打鐵,出兵招撫察哈爾部眾,尋得林丹汗幼子為質,免得夜長夢多。”


    林丹汗一死,漠北外喀爾喀便蠢蠢欲動了起來,不久前外喀爾喀的車臣汗碩壘便曾致函額哲,希望他移帳漠北,再興大業。


    所謂涓涓不塞,將成江河。林丹汗既死,斬草除根,一舉收撫漠南便是當務之急,免得其餘部再逃去漠北,從而死灰複燃。


    “你所言倒是不假。”


    皇太極好生琢磨了一番,無論是為了進取中原也好,壯大金國也罷,這漠南蒙古都是他必得之地。


    “事不宜遲,多爾袞,本汗且令你與嶽托、豪格、薩哈廉率精兵萬人,前往河套地區招撫察哈爾部眾,以收林丹之子額爾克孔果爾額哲為目的,伺機西征,即日啟程。”


    多爾袞心中暗喜,如此安排,是正合他之意。


    樹倒猢猻散,招撫察哈爾部眾,不過是一衣帶水,走個過場,若是能俘獲林丹汗之子,這個功勞,可比在禦前說上三天三夜的恭維之詞還管用呢。


    丁未,大軍出師。


    皇太極雖未親征,卻在盛京城中運籌帷幄,指揮若定。


    癸亥,皇太極料之假若西征,諸貝勒經宣府、大同地境,明必調度寧錦兵馬而往援,於是遣貝勒多鐸率師入寧錦相撓之。


    五月己巳,皇太極命文館譯宋、遼、金、元四史,修訂成集。


    丙子,察哈爾的奏報傳來,多爾袞、嶽讬、薩哈廉、豪格等已兵至西喇朱爾格,並遇林丹汗之妻囊囊大福晉,其暨台吉瑣諾木等以一千五百戶歸降。


    這位囊囊大福晉是林丹汗的正室福晉,位居其八大福晉之首,她的歸降,也帶動了其後數多林丹汗遺孀陸續降金。


    皇太極以身為範,下旨收娶囊囊大福晉為妻。


    海蘭珠當然知道,娶林丹汗遺孀,是必而為之,也是不得不為之。


    這道旨意,一來是出於平衡後妃中科爾沁和察哈爾之間勢力的考慮,二來,也是為籠絡團結人群龐大的蒙古察哈爾部。


    這便是遊牧民族如何以血脈姻親建立起屬於他們的帝國的……


    不久,多爾袞率兵抵額爾克孔果爾額哲所居,其母蘇泰福晉率額哲迎降,並繳獲元朝傳國玉璽。


    此傳國玉璽相傳是和氏璧鐫刻,自古以來,便是中原正統皇帝之證憑,刻有“製誥之寶”四字。先是元順帝北狩,攜璽從,後失之。過了二百餘年,竟為牧羊者所獲,後才歸於察哈爾林丹汗。林丹汗乃元裔之後,以此璽而稱汗,後走死打草灘,玉璽遂流落於蘇泰福晉之手。如今蘇泰福晉歸順大金,至是將玉璽獻之。


    皇太極得此奏報後,喜出望外。此番出師不僅順利收撫察哈爾部眾,繳獲傳國玉璽,乃是錦上添花的意外所獲。


    而蘇泰福晉以玉璽獻之,便意味著蒙古的臣服。


    也意味著,他的尊號,不再僅是大金國汗,而亦是蒙古國之汗!


    林丹汗窮其一生想要一統蒙古的夙願,如今已成了他名下的功就。


    六月乙酉,貝勒多鐸凱旋而歸,皇太極設宴賜賞。


    蒙古的捷報令得眾人歡欣雀躍,此宴雖隻是為多鐸慶功,卻也是在提前為皇太極問鼎蒙古而慶賀。


    也唯有適逢宴會,汗宮裏的女眷能才能出來透透氣,各門府第間走動走動。


    海蘭珠自開春以來身子就有些不舒服,按理來說,如今她沒什麽負擔,本該是身心愉悅的。可卻整日都昏昏沉沉的,也查不出原因來。


    她自己懂醫,所以將心肝脾肺腎都自查了一遍,大夫也來瞧過了,都沒能瞧出什麽毛病和端倪來,很是古怪。


    皇太極近來心思也都放在了蒙古上麵。


    他原是答應過她,這一年都不帶兵親征的,可見此番出師蒙古勢如破竹,正是發兵西征的大好時機。慶功宴上,幾位貝勒又與他聊上了伐明之事,令得他不免有幾分動心。


    他雖然不曾表態,海蘭珠卻早已將他的心思猜的一清二楚了。


    女眷這桌,由哲哲主持,身為大妃,她自然要去關照下身懷六甲的納納合。


    近來納納合也不知是不是開竅了,倒是安分了不少。


    哲哲照舊與她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體己話,挨得近了,才瞥見她手上戴著個用麻繩所串的錢幣,倒不像是宮裏的物件。


    哲哲長了個心眼,問道:“這手環側福晉從哪裏尋來的?倒不怎麽雅致……”


    納納合神色有些閃躲,倉皇地就將那手環往袖子裏掖了掖。


    這下哲哲更是起了疑心,方才一瞥,見那錢幣模樣奇怪,刻著密密麻麻的梵文小字,倒像是民間花錢。


    直覺告訴她,這裏麵肯定有些名堂。


    於是,哲哲警惕地又問:“你也有些日子沒來請安了,成日待在次東宮裏,都在做些什麽?”


    納納神情晦澀地合答:“也就是歇著。”


    既是歇著,況且又有身孕在身,便不可能出得了盛京城。哲哲見她心神不寧,遂直截了當問:“你那花錢,又是從何尋來的?”


    納納合一驚,連忙道:“這不是花錢,這是……辟邪物。”


    “這辟邪物,也該有個來頭吧?”


    納納合見瞞混不成,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才在哲哲耳邊低語了一句,“是通靈之物,卜卦得來的。”


    哲哲一聽,更是有些雲裏霧裏,追問了許久這物件的來頭,她才含沙射影道:“我看大汗最近因為那位側福晉,是早朝也不去了,國事也不議了……我也是為大汗擔憂,才叫了個薩滿巫師來卜了一卦……那巫師說了,這汗宮裏頭有些煞氣,若不把那災星給揪出來,隻怕……”


    哲哲聽到“薩滿”二字,當即變了臉色,驚唿道:“大汗早年就下過令,無論臣民,禁止私設法堂,禁求醫薩滿跳神問卜。你怎麽敢私自將薩滿叫進宮裏來!”


    納納合卻渾然不覺有錯,危言聳聽道:“那薩滿可說了,禍之東起,東側妃的八字與大汗相生相克,壓住了帝王之相,若是不趕緊除之,恐釀國禍……”


    哲哲震怒,“且不論你跳神問卜一事,大汗知道了會做何處置。用這番說辭,就想蠱惑人心,以為我也同你一般愚笨不成?”


    納納合見她有要告狀之嫌,幹脆冷言冷語道:“我這也是想和娘娘共謀福祉……你以為她繼續留在宮裏,娘娘這大福晉的位置,還保得住嗎?娘娘心裏清楚,沒了那‘烏尤黛’,對你我都好。”


    哲哲雖不知她先前那套神神叨叨的說辭,到底是如何編造而來的,但她此言此舉的心機,卻是畢露無遺了。


    “當年你入宮時,我以為你隻是年輕氣盛,卻沒想到你竟動了歪念。”


    對她的荒誕之言,哲哲根本不必權衡,也不可能聽之信之。


    作為大福晉,維護後宮儀製是她分內之事,從前她耍的那些小手段,無傷大雅的,她不追究問責也就過去了。


    可事有輕重之分,時至今日,無論是為了科爾沁,還是為了大汗,她都無法再容忍她的胡作非為了。


    哲哲不留情麵地訓斥她道:“你平日裏陰險善妒,三番五次別有用心地在後宮滋事,我已對你一再忍讓。如今竟是放肆到了擅行巫術的地步……你也不自己好生想想,從前大汗也待你不薄,為何會淪落到今日這步田地?”


    納納合見好說不成,反遭質問,是又氣又急,口輕舌薄道:“為什麽?還能有為什麽……都因為大汗被那個妖女迷了心竅——”


    “放肆,如此大不敬的話,也是你能說的?你今日迴去,好好收心反省,不要再沾染這些巫蠱之術了,否則我自當稟告大汗——”


    這些日子與哈達納喇氏交往,又拜會過哈達格格後,納納合對這巫蠱之術深信不疑,可謂是到了幾近走火入魔的地步了。當下被訓斥了,也是目中空無一物,隻握著那花錢道:“娘娘,這可是天機。巫師說了,要壓住著煞氣——”


    哲哲充耳不聞,高聲訓斥道:“你若再這樣執迷不悟,興風作浪,休要怪我依宮規懲治你!”


    她這一聲喝,惹得眾人皆側目而視,海蘭珠也聞聲望了過來。


    “宮規?”


    納納合一聽,反而奚落道:“娘娘在冷宮裏呆得久了,想拿宮規來嚇唬我嗎?”


    此言一出,四下悄然,眾人皆把目光聚焦到了哲哲身上。


    哲哲好歹是後宮之主,這種話,她也敢當著眾人的麵說,當真是令人咋舌。


    席上的布木布泰憤憤不平地就欲去與她理論,隻見哲哲緩緩地將手中的念珠放下,端起酒碗,毫不猶豫地就朝她的臉上潑去。


    眾人是驚詫萬分,哲哲麵容平靜地放下酒碗,才罵了四個字,“恬不知恥。”


    這一潑,令得納納合惱羞成怒,那姣好的容貌也猙獰了幾分,倒真像中了邪一般,全然不顧此刻的宴席,開始大嚷大叫。


    不少女眷過來調解勸慰,都不起作用,納納合懷著身孕,情緒格外激憤,是逮人就罵。


    皇太極方離席一會兒,一迴來便瞧見她們吵得不可開交,亂作一團,席上的年紀尚幼的阿哥、格格嚇得不輕,有的跟著嚎哭了起來。


    “在吵什麽?”


    皇太極怒聲走到眾人中間來,隻見納納合被潑了一臉的酒水,梨花帶雨地就要向他討公道。


    哲哲見這鬧劇驚動了皇太極,也未反駁,隻欠身請罪道:“臣妾掃了眾人的興,還請大汗責罰。”


    旁觀了這出鬧劇的海蘭珠也忍不住為哲哲辯護道:“明明是側福晉出言不遜在先,還要指桑罵槐,自演自唱到幾時?”


    皇太極心中有譜,知道納納合善妒,也未聽她的辯解,便當著眾多女眷的麵訓斥道:“大妃賢淑慈藹,通情達理,後妃之間一向和睦融洽。若不是你無事生非,偏要搞出事端來,豈會鬧得後宮這樣不得安生?”


    納納合跪在地上,見皇太極偏袒哲哲,指著海蘭珠一眾人,喋喋道:“大汗!是她們……她們妄圖陷害臣妾的!”


    當真是瘋狗亂咬人。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她這幾年攢下了再多的寬容,此刻也化作了雲煙,“你還在血口噴人。”


    納納合看到皇太極目中的不悅,生怕他會一心隻偏袒海蘭珠,遂楚楚可憐道:“姐姐,我到底哪裏惹你不開心了,你要這樣針對我……”


    “夠了——事到如今,你還沒有一絲悔悟,簡直不可理喻!”


    皇太極惱怒不已,當即下令道:“你身為側福晉,不知本分克己,也沒有一點尊卑之分,我繼續留你在後宮裏,隻會攪得烏煙瘴氣。來人——將側福晉帶迴側東宮,奪其奴仆,圈禁思過!”


    納納合腦子一懵,哪裏能接受這樣的處罰,連忙跪伏在地求情:“臣妾……可懷了身孕啊……”


    “你還倒是提醒我了。”


    皇太極未有動容,冷冷道:“你這樣的德行,教出來的孩子隻怕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從今日起,六格格交由大福晉撫養,你生產之前,不許出屋半步!”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幾章有一出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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