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破曉,全軍便已橫渡烏拉河,直抵烏拉境內。


    上一次發兵對烏拉發兵,建州的鐵騎便是隻踏到這裏,一連攻克下了烏拉部的五座城池,接著再克金州城,兵鋒距烏拉大城也不過兩裏之距。


    俗話說,一而再,再而三,布占泰的背信違約之行,已經上升到了公然向□□哈赤挑釁的地步。從這次出兵隊伍的規模來看,□□哈赤勢必要拿下這個烏拉城了。


    於是,全軍渡河之後,□□哈赤沒有再多做停息,當機立斷,下令連夜攻城。四旗分成兩路,□□哈赤的正黃旗與莽古爾泰的正藍旗為一路,沿烏拉河將孫孔泰、郭多、俄漠三城堵死,斷其後路,皇太極和代善分別帶領正紅、正白二旗從正麵攻城。令我奇怪的是,一連幾座城池,除了城樓上的哨塔亮著燈火外,裏頭皆是靜如廢墟一般。正紅旗不過半個時辰,就率先拿下了郭多、俄漠二城。正白旗的先頭騎兵衝開了孫孔泰城的城門,出來迎戰的也不過隻有稀稀疏疏的幾個蝦兵蟹將,夜晚的突襲,明顯雙方都無心戀戰,裝模作樣地交戰了幾個迴合,便輕鬆攻克了下來。


    當晚,建州軍屯駐在郭多、俄漠二城,生火造飯,養精蓄銳。


    住在城裏,可比在河邊搭營帳吹冷風舒服多了。女真部落間的掠奪,的確像曆史書上所描寫的大多古老的少數民族一般,帶著些野蠻的色彩。在城中駐兵了之後,大家都仿佛默許了一般,開始進百姓農戶的家中搜刮一些之前值錢的綾羅綢緞或是金飾銀飾,搜刮來的統一東西,倒不是士兵們自己私吞了,而是統一交給他們的的牛錄額真,再有這名牛錄額真將這些東西獎罰分明地發給底下的弟兄。這種生存模式,已經在女真部落中存在了幾個世紀之久了,甚至到後來,從滿清帝國的政治製度來看,還是能看到這種獨特生存模式的影子。


    “兄弟,想啥呢?”


    一隻烤熟的大羊腿在我眼前晃啊晃,我嗅了嗅,真香!


    “瞧你,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薩木哈圖拿著那隻大羊腿不停地在我麵前顯擺,顯然是來饞我的。


    “你餓嗎?”


    “……不餓。”


    “真的不餓?”


    “……真的不餓。”


    “哦,那我吃了啊?現烤的大羊腿!”


    我斜睨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就得瑟吧你!”


    “你說啥?”


    “沒啥,誇你帥呢!”


    “嘿嘿,”他傻笑兩聲,明顯是把我的誇獎當真了,“俺家那片的姑娘,都這麽說。”


    他還真沒半點謙虛,我順口接道:“那你從裏頭好好挑個姑娘,娶人家過門,不就圓滿了!”


    “俺跟你這白白淨淨的小書生不同,字不認得幾個,隻會打獵捕魚啥的,”他有些不好意思,“要讓人姑娘喜歡俺,得會點別的討喜的本事……”


    “別整這些虛的,隻要你真心實意對人姑娘好,人自然就會接受你的。姑娘都喜歡這樣的人。”


    “你又不是姑娘,你咋知道姑娘喜歡啥?”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你又說啥?”


    我作罷,開粗腔道:“我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不成?”


    “我就沒見過豬,你見過?”他結結實實地咬了一大口羊腿,香味噝噝地往外頭冒,“我就見過羊、馬、牛……”


    “打住,打住——”我算是服了他了。


    他又是憨憨地一笑,抹了抹一嘴油,樂嗬道:“俺逗你玩呢……”


    “不過,既然你那麽懂姑娘,你咋現在還打光杆啊?”


    “我條件高嘛。”


    “就你這細胳膊細腿的,瞧著比姑娘還弱不禁風,還有啥破要求?”


    “咳……”我一本正經道,“這個,人活著,得有追求。追求,你懂嗎?”


    “懂。懂。”他埋頭一通啃,我猜他八成被羊腿迷得七葷八素了,壓根不知道我剛才說了啥。


    “……武納格。”


    “嗯?”


    “你真的不餓?”


    我趕緊收迴我對烤羊腿*裸的向往,舔了舔嘴唇:“我真的不餓!”


    說罷,連忙開始找點別的事情來分散我這點人類本能的注意力。


    我的目光落在了繁星點點的夜空上。真沒想到,這種惡劣的天氣下,也能瞧見星星。在這荒郊野嶺的地方,絕然有這麽美的星星,匯成一條銀河般,橫亙在夜空中。腦海中突然迴想起皇太極總與我提起,行軍夜裏,他最喜歡的就是來河灘邊數星星,打發無聊也好,寄托相思也好,總之數一數,心裏就平靜了不少。真好,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也坐在這片河灘的某一處數星星?隻是這滿天星,估計一整夜都數不完吧?


    我迎著北風,朝士兵稀少的河灘走去。肚子餓得咕咕叫,再加上穿著這身笨重的鎧甲,真可謂是舉步維艱。


    我找了一塊幹淨的地方坐下來,麵對這靜謐的烏拉河,撐著腦袋開始數星星。


    一顆,兩顆,三顆,四顆……十,十一,十二……二十,二十一,二十二……數著數著,我突然怔住。


    “怎麽不數了?”


    夜風灌進我的領口、袖口竄湧而入,一陣寒意襲來。他溫柔的低語,仿佛從遠處傳來。


    “不想數了。”我悶悶道。


    他單手撐地,盤腿在我身邊坐下來,“才數了多少,就不願數了?”


    “我沒耐心。”


    他不置可否,淡笑著瞅著我,“是嗎……”


    “我們這樣,讓別人瞧見可怎麽辦?”


    “就說你是我的隨軍夫人,又有何不可?”


    “哪有帶著夫人上戰場的?”記憶中,古人最忌諱有女人出現在軍營中,甚至被查出來,是要處斬的。想到這裏,我後脊梁骨一陣惡寒。


    “那是漢人的規矩,在我們這兒,帶夫人上戰場是家常便飯。”


    哦,對了,忘了女真族和蒙古族五百年前是一家,女人個個都能騎善射。


    “算我孤陋寡聞。”


    他莞爾,一偏頭問道:“你可知二十八星宿?”


    “左青龍,右白虎,上朱雀,下玄武。除此之外,一概不知。”我坦白道。


    “你的生辰?”


    “十月二十五。”


    他微微有些吃驚,“你可是萬曆二十年生的?”


    “好像是,記不真切了……”


    我勉強地迴憶著有關“我”的一切,這些都是初到沈陽時範文程告訴我的,這麽多年來也沒有刻意去記,所以忘得也差不多了。


    “來,我指給你看,你的星宿在那裏,東方青龍的房宿。”


    我微眯著眼睛看去,隻見四顆極亮的星呈蠍尾狀擺列著,周圍有幾顆稍暗的星星陪襯著。


    靠!那不就是天蠍座嗎?看到一久違的與二十一世紀沾邊的事物,我心中頓生喜悅與親切。


    “你可知房宿的涵義為何?”


    對古人的占星術我是一竅不通,不過對現代的天蠍座,我是再熟悉不過了。因為葉君坤就是天蠍座的,而且是典型的天蠍男。冷冰冰,愛推理,有格調有城府,外加直覺超強。用一句話概括,就是“獨當千古錯,冷漠自逍遙”。對他的曲高和寡,大學時我就深有體會了。


    我沒有答話,因為我的思緒早就飄到千裏之外了。


    “箏箏……”


    “嗯?”


    “難得見你走神。”


    “嗯……隻是,想起故人了。”


    是的,我想起了很多,關於那個時空中我的摯愛之人,關於那個時空中我的生活。縱使我知道,那人的魂魄就坐在我身邊,卻不能置一次戳穿。這些我最想要找人傾訴的,偏偏卻無人可以傾訴。唯有對月空思,黯然神傷著,也獨自慶幸著。


    他靜靜地陪我坐著,無聲無息,不著隻言片語,身邊來往幾個嬉笑的士兵,他也渾然不覺。他懂我,所以知道我現在需要一片寧靜,讓自己能夠稍作整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約士兵們都已入睡,周圍靜悄悄一片,唯獨聽見河水潺潺的聲音。


    “你幹嘛要騙我?這滿天的繁星,怎麽可能數得過來?”


    他牽起我的右手,放在手心裏,掌心契合,體溫相融,“隻要有心,就數得過來。”


    我對上他滿目溫情,吟道:“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望卿若風吾若沙,迢迢萬裏伴天涯。”


    心中流過一股暖流,隻覺得這樣的幸福,真真是來的太輕易了。


    “咕——”


    可惜這樣的良辰美景,我的肚子卻很不適時宜地發出了抗議。


    “皇太極,我餓了。”


    於是,大半夜的我們在被洗劫一空的城裏愣是搜刮出了幾個餑餑。我已是蟬腹龜腸,狼吞虎咽幾口下肚,甚至都不帶嚼,好似豬八戒偷吃人參果一般,連味道都沒吃出個所以來。


    他將我帶到一間矮屋前,佇立在門口,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擺出“請”的動作,眼角笑意融融。


    “這是你屋?”


    “進來。”他拖著我的手往裏頭走。


    這房子雖不大,但裝修精美,布局雅致,分明原先住得是大戶人家。我在心裏默念,真是萬惡的官僚階級,這裏跟我住的那破軍營根本是天差地別啊……


    “當王子就是好啊,出來打仗,也能睡炕!”我不免有些羨慕嫉妒恨,連聲嘖嘖道。


    他皮笑肉不笑,擠眉弄眼道:“你這又是哪編出來的?”


    “腦子裏唄,誰讓我機靈?”我毫不謙虛,衝他直勾勾地挑眉,頗有些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男的味道。


    “是嗎?”他眼光一掠,眉眼中透著幾分邪肆,“我倒想瞧瞧你有多機靈……”


    我瞧著他一步一步朝我靠近,心想完了,掉坑裏了。


    “其實,我也沒那麽機靈的……”我朝他擠眉弄眼,可是似乎絲毫動搖不了他想要確認,我到底有多機靈的決心。


    “唔……君子動口不動手的……”


    他停了停,“我不是在動口嗎?”


    我拳頭抵在他胸前,雙頰羞得通紅,低喃道:“先說好,要是我不夠機靈,可不許怪我……”


    “好……”


    “今天星星沒有數完,下次我們要一起數完……”


    “好……”


    “對了,你還沒說房宿星宿的涵義呢……”


    他每一寸的靠近都讓我心跳如擂鼓,直到鼻息離我隻有咫尺之遙時,他終於低頭將唇瓣覆下,攝走我每一縷唿吸,每一拍的心跳。


    “好,你說什麽,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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