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梭在沈陽巷陌間,漫無目地遊蕩著,黑夜無邊。


    心中雜念叢生,完全忘記了與褚英相約亥時在城南會合的約定。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沈陽的督府衙門,隻見前方燈火通明,門口還有不少官兵把守著。


    逐漸走近了些,我才驚覺不對頭,門前停著的馬車,不正是之前進城時所遇的馬車嗎!


    正猶豫間,已被人一下拽進一條黑漆漆的甬道之中。我手上的韁繩一鬆,那馬兒一脫韁,立馬跑出幾丈遠。


    動靜太大,驚動了府門口的守衛,那幾個官兵手持刀劍,朝我們的方向喊道:“什麽人?”


    我的嘴巴被他死死地捂住,心跳都漏了幾拍。


    褚英麵色森冷,死死地盯著外頭逼近的官兵。我們隱藏在一片黑暗之中,不易被發現,他們在明,我們在暗,他們勢眾,我們人寡。若真是殺起來……褚英倒不會怕這些蝦兵蟹將,隻是有了我這個累贅,他難免會分神……


    眼看那幾個官兵就要逼到甬道來,褚英一手握刀,另一手將我牢牢護在身後。


    我屏息,緊緊握著褚英的衣袖,所有的神經都緊繃在一起。


    隻差一步之遙,若他們再上前一步就能看到我們,千鈞一發之際,卻聽一聲響,將那些官兵的注意力都給吸引了過去。那幾個官兵不知為何,沒有再踏出一步,而是紛紛退了迴去,隻聽一陣窸窣的說話聲和腳步聲,看來是陸陸續續有人從府中出來。


    “恭送大人——”唯有這一句清晰地躍入我的耳。


    隨即便是陣陣遠去的車輪聲和馬蹄聲,我心中猜測,應該是三都督的馬車走了。


    雖然危機暫緩,但我們也絲毫不敢有所懈怠。我是個無權無勢的漢人,倒也不怕什麽,可褚英……他可是萬萬不能落在漢人手裏的。


    餘下的人似乎還沒有走,而是在交談些什麽。


    我側耳傾聽,多虧這夜晚靜的滲人,才讓我能依稀聽到些他們談話的內容。


    “……你說那三都督,當真會和我們聯手?”


    “寧信其有,不信其無。”


    “李總兵這一招窩裏鬥,還真是厲害……”


    那聲音漸漸聽不清了,想是說話人走遠了。


    褚英臉上像是凝了一層冰霜,寒冷至極。我瞧見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後沉著臉朝甬道的另一頭走去。


    窩裏鬥……難不成,舒爾哈齊真的被策反了?


    我心中的不安愈來愈濃,卻也不好開口打破這份死寂,隻是跟著他走著。前方酒肆的招牌孤零零地搖擺著,平添了幾分孤寂。


    他突然駐足在那亮著燈的酒家前,在月光的彌漫下,那眉目俊朗依舊。


    “喝酒?”


    他短短地問了一句,卻沒等我迴答,便徑直跨進了酒家。


    我一愣,這酒家裏頭倒是挺熱鬧的模樣,便跟了上去,前腳才剛跨進去,便察覺氣氛不對……


    眼前鶯鶯燕燕,歌舞升平,和外頭靜謐的黑夜簡直就是兩個世界……


    天啊,這就是……青樓嗎?


    我吞了口口水,連眼都不敢眨,愣愣地瞧著眼前的的景象,有男人,有女人,有富人,有窮人,有大人,有小孩……好像,也不像青樓。


    不過我以前從來沒逛過青樓啊,我也不知道青樓長什麽樣,判斷也不見得準確。這場景,跟電視裏演得還是有點差距的……


    褚英倒分外有少爺的模樣,一看就是常客,從袖管中拿出幾兩碎銀來,遞給正恭維而來的小廝,道:“雅座。”


    那小廝笑眯眯地領著我們上了樓去,我好奇地打量著這酒家裏的構造,倒還真有幾分真正古色古香的味道。放眼周圍,環肥燕瘦,嬉笑怒罵……各種形態的人都有。


    我拽了拽褚英的袖子,小聲問道:“喂……你不會拉著我來逛窯子吧……”


    “你猜?”他故意調笑道。


    “你別忘了,我們還得迴赫圖阿拉城!”


    “那麽著急迴去?”


    他不急不慢地朝雅座走去,四周用羅綺隔出了一片小小的天地,環境也挺幽雅。這件酒家的構造是中空了,不過隻有兩層,所以顯得有些狹小,一樓設了個舞台,周圍都是看客,不同的看台不同的位置價位不同,依照我的判斷,我們的地理位置還算是不錯的,舞台上的一舉一動能盡收眼底。


    小廝殷切地過來幫我我拉開凳子,端來茶水點心,褚英又另外買了幾斤酒。


    我坐下來,吃一口茶水,哼哼道:“我才不急。”


    不過我這點花花腸子早被褚英看透了,說道:“今晚我們倆都是傷心人,不如找點樂子。”


    我心裏雖然酸楚,但依舊死要麵子:“我才不傷心。”


    “也對,被父兄拋棄,心裏應是怨恨才是。”


    他分明是在刺激我,我憤慨不平道:“好女不穿嫁時衣!”


    卻念頭一轉,突然覺得不對勁:“你怎麽知道……”


    褚英還是那副調笑般的不正經,微眯著眼道:“你猜。”


    “你跟蹤我!”


    “我是擔心你。”


    “你——”


    周圍一陣歡唿雀躍聲,將我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原來是上台了一名清麗脫俗的舞姬,身著襦裙,豐姿綽約,引得底下看客陣陣叫好。


    “機會難得,我便也瞧瞧你們漢人的舞。”


    說話間,已是幾罐酒端了上來,褚英拿杯給我斟了滿滿一杯酒遞來:“敢不敢喝?”


    “這有什麽不敢的?”


    我仰頭就是飲盡,這酒倒還真不參假的,味道有點像南方的黃酒,但卻稍稍辛辣一些,醇厚一些。


    想當初在北方讀大學的時候,冬天冷了,和同學去外麵聚餐,餐餐都喝酒。後來到了工作單位,刑偵部分工作壓力強度都很大。有時候為了解壓,有時候也是陪領導,一餐飯下來幾瓶飛天茅台都得扛住,沒辦法,中國的酒桌文化就是如此,迫於生計,礙於人情,每一杯都有不得不喝的理由。所以我喝酒的功夫倒真不是吹噓,大學時期就初露端倪了。從那會兒起我就常喝二鍋頭,喝了幾杯,跟個沒事的人似的。於是至此之後,葉君坤就給我取了個外號,叫“白開水”,意思喝酒跟喝白開水似的。


    多虧了他烏鴉嘴,這個外號讓我順利進入一路攀升,並且順利當了部門一把手,喝倒法醫界無敵手。


    想起這些,鼻子居然泛酸起來,迴想我今天一天,到真是酸到家了。我一把從他手中奪過酒壺,又斟了滿滿一杯,也是一口飲盡,心裏卻覺得痛快了不少。


    誰說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銷愁愁更愁?可我覺得越喝越快樂,越喝越無憂無慮了。


    這下倒是把褚英看愣了,我笑著道:“傻眼了吧?我跟你說,你們女真女人能騎善獵,我們漢人女子也不差!”


    我這話中故意將“你們”“我們”幾個字說得格外重,沒辦法,誰讓他也總“我們”“你們”地說,弄得我老大不舒服了,明顯得民族情結在作祟。也許是因為我知道後來“滿漢一家”了,知道“你們”統一了“我們”,所以什麽民族情緒,對我而言完全沒有意義。


    他“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越小越大聲,“你啊……”


    我覺得他大約對我無語了,借著酒勁有些上頭,變著法兒圖開心:“堂堂建州大貝勒,居然跑來沈陽逛窯子!你可得給我封口費!”


    “你當我真那麽無聊?”褚英釃著酒,目光落在對麵的雅座。


    對麵坐著兩個人,也正往我們這看。遠看像是兩個男人,可仔細一瞧,竟有一人是女扮男裝!我生怕自己看花了眼,又多盯了一會兒,是女人沒錯!可是這眉目長相……倒像在哪裏瞧過一般。


    “我也被人跟蹤了。”


    褚英無奈地喝了一口酒,將目光撇開移到了我身上。


    都說喝酒會讓腦子變遲鈍,看來是真的,這種臉明明是見過的,可偏偏是既不起來。


    他見我格外煎熬的樣子,道:“才喝幾杯,就頭疼了?”


    “我是頭疼對麵那個姑娘是誰。”


    “哦。”


    他應允一聲,悠悠地吐出兩個字來:“孫帶。”


    孫帶,好耳熟,我又瞧了一眼她……對了!她不就是那個女扮男裝參軍的□□哈赤養女嗎!那天她為了幫舒爾哈齊求情,哭得那叫一個慘啊……


    不過,她跟蹤褚英?


    我瞪大了眼睛,吃驚地說道:“該不會……”


    他自顧自喝著酒,完全不搭理我,目光鎖在台下的舞姬身上:“這舞跳得還真有幾分味道。”


    我將他手中的酒杯一奪:“別岔開話題。”


    他伸手奪迴來:“別壞了酒興。”


    我伸手欲再奪,卻被他巧妙地避開了。台下又是一陣比一陣高的叫好聲,雖已是深夜,但酒肆中的熱鬧氛圍卻絲毫沒有減退。


    “看來大家都不給我八弟麵子,今天大婚之日,竟是在沈陽城遇上這麽多熟人。”


    褚英別有深意地說著,眨眼間一壺酒就已見了底。


    說到這裏,我又想起在沈陽巡撫門前聽到的對話,提醒褚英道:“方才我聽那幾個漢官說,三都督想和他們聯手。”


    他舉杯的動作一滯,語氣冷淡:“意料之中。”


    “他們想從中挑撥,然後坐山觀虎鬥。”局勢明朗不已。


    “哼,窩裏早就鬥得天翻地覆了,何須他們再出手?”褚英歎息,“叔父也不是第一次跟漢人交往過密了。”


    這句話好像□□哈赤也曾公然說過。舒爾哈齊屢次被派作使節,進京向明朝進貢,怕是早就對□□哈赤有了芥蒂,安排好了後路,有心投明了。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李成梁還是當年的李成梁啊,”他半眯這眼睛,訕笑道,“寶刀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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