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身體沒入溫熱的水中,放空身心,享受著暴風雨前片刻的寧靜。


    明天,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了吧?


    我和褚英翻了臉,迴大貝勒府是不可能了。知道了褚英的目的之後,那別院於我而言,就像是個被監視著的“金絲籠”,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嫡福晉雖與我有幾分交情,但她畢竟是與褚英統一戰線的人,一切都聽他的授意。而代善此人,是最讓我猜不透的。烏碣岩那一戰,我多少對他有幾分了解。我一直以為他隻信奉明哲保身之道,但事實上,他真的和他所展現表裏如一嗎?在認清了褚英的算計之後,我開始懷疑一切我所認為的事情……


    但就如今發生的這一切,沒有直接證據表明代善參與其中。他和大妃私通是不爭的事實,但他是否真的已經和大妃站在同一戰線了呢?若真是如此,上次何必又對褚英出手相救?


    眼下這種各方勢力混戰時候,最怕的就是站錯了立場,我深知這一點。既然我已決心脫離褚英了,那麽如今我唯一能信任和倚仗的,便隻有皇太極了……


    不得不承認,他才智過人,論謀略和膽識都不遜於代善和褚英。可問題是他現在的權勢實在有限。現在赫圖阿拉城中風頭最盛的,當屬褚英無疑。


    褚英……想到他,我心裏更是一陣胸悶氣短。


    如他所願,他現在的地位僅次於□□哈赤,在五大臣之上,且戰功績績。從上次烏碣岩一戰來看,他在建州還是頗有威信的將領。原本朝中還有舒爾哈齊能與之抗衡。現下舒爾哈齊落馬,□□哈赤鐵了心要廢掉他這位同樣是出生入死的弟弟,這事已是板上定釘,再掀不了什麽風浪了。再觀皇太極,形單影隻,在□□哈赤的兒子中他才排第八,前頭還有七個都健在的哥哥呢,雖說是嫡出,可生母葉赫那拉氏偏偏走得早,不像五爺莽古爾泰,因著他生母富察氏是□□哈赤的大福晉,如今仍是穩坐後宮,這地位是連大妃也是及不上的,讓五爺在人前也得勢不少。他也不同於褚英和代善,年長且已有不少建樹,將領中威望不減,又跟著□□哈赤早年就一塊兒征戰。皇太極年齡不過剛剛十六,雖說是得□□哈赤的喜愛,管著城內城外大大小小賬目,可大家都心知肚明,這管賬是個易得罪人的苦差事,攤上這活倒不見得多得器重。要能在權利鬥爭中奪魁,最後拚的還是戰功。所以,依城中現在的局麵來看,皇太極根本沒法和正得寵的大妃抗衡,甚至也不及富察氏所出的五阿哥莽古爾泰。更不要說當下正得寵的褚英和代善了。


    所以,就目前的形式來說,這場角逐中,皇太極是絲毫不占優勢的。


    眼前的迷霧越積越厚,看來這場權利的鬥爭已經正式打響了。


    曆來圍繞著最高權力的明爭暗鬥總是最為激烈殘酷的,縱觀兩千年的曆史,各種屢見不鮮的宮廷紛爭入我腦海……從來這種爭奪都伴隨著流血和沒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有些慶幸,我知道結局是怎麽一番模樣。皇太極,他會是那個最後的勝出者,未來大清的開國皇帝……


    不得不承認,我很自私,我害怕失去自己在意的人,也隻擔心自己在意的人的安危,卻不管別人的死活……也許這種爭鬥,本就沒有誰對誰錯。正如代善曾說過的一樣,這個世上,很多事情並非隻有黑白對錯的。壞人也可能是好人,好人也可能是壞人。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立場。褚英火燒自己的府苑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弟弟,塔爾瑪倒戈是為了報父仇,布占泰屢次設計是為了他心愛的女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一個非做不可的理由。


    而成王敗寇,自古以來都是如此。


    這一係列事情如同一個一個越來越大的漩渦,牽扯著最後一絲疲倦,我終於沉沉地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醒來時早已過了平日裏起床的時辰,我揉了揉有些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不知怎地,竟有些宿醉般地頭疼。


    我起身下床,姬蘭聽見了動靜連忙趕來扶我,“格格醒了。”


    我點了頭,瞧了瞧這間屋子,問:“這是在八爺的住處?”


    姬蘭幫我打好了熱水來,開始邊服侍我洗漱,答:“這是文館,爺說府上不幹淨,讓格格先住在這裏。”


    那“不幹淨”的意思,難不成是被人監視了?


    “昨個是什麽情形?”我腦袋沉沉的,絲毫不記得後來是怎麽睡著的了。


    “昨晚格格泡湯的睡著了,八爺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幫格格挪到這屋來的。”


    既然將我挪到文館,想必是有他的用意的。隻是不知為何,這大早上一起來,我便有些心跳極速,眼皮直跳……像是個不詳的征兆。


    我問:“八爺人呢?”


    “爺被汗王叫去問話去了。昨晚大貝勒失火,在場的人都被叫去大殿審話了。”


    在場的人……當時我也在場。可我卻沒有在審訊之列。難道……


    我心中的擔憂更甚,昨晚我就已做好打算,無論今天發生什麽,都不再逃避,不再畏縮,皇太極孤身一人,如何能在朝堂之上對付褚英和代善他們?萬一他們矢口否認,將罪責嫁禍給他……


    我一急,催促姬蘭道:“幫我梳最快的頭,我要去汗宮大殿!”


    “格格,爺囑咐了,你哪兒都不能去!”


    “再不去,隻怕就遲了!你想看著八爺出事嗎!”


    就算是曝光我的身份也罷,至少我還能作證啊。


    姬蘭一聽,馬上有了決斷,給我梳了個最簡單的發簪,什麽首飾也沒用上。


    從文館出去,我便直奔大殿。姬蘭向來是貼身跟著我的,一路上她比我要冷靜,提醒道:“這樣魯莽進去,手頭又無鐵證,就是去了又如何呢?”


    我踟躕不前。對,姬蘭說得不錯,也許這樣魯莽,反而會破壞了他的計劃。對局勢更是不利。


    我再一次陷入了迷局之中,原以為自己以往做出了選擇,不會再為難,不會再猶豫……可是事到臨頭,我怎麽又該死的心生畏縮呢!


    心中正輾轉,之間幾名護衛正押著一個丫鬟朝大殿方向走去,我努力想看清那是誰,隻聽姬蘭驟得驚唿一聲:“殊蘭!”


    居然是殊蘭!昨天在火場之上,我根本沒有見到過她!為什麽她會被叫到大殿去?


    心中的不安更深一層,我連忙跟上前頭的衛兵,去一看究竟。


    汗宮正殿之外把守森嚴,氣氛肅靜,我一走到殿門前,便有衛兵毫不客氣地攔住我們。


    “汗王正在議事,未經允許不得入內。”


    “我們是文館巴克什派來做實錄的。”姬蘭解釋道。


    “有汗王手諭嗎?”


    姬蘭靈活地說道:“這赫圖阿拉城能有幾個巴克什,你若不信,便進去問,大學士可也在裏頭,若要誤了事,我們可擔待不起。”


    那衛兵一聽,本還有些疑慮,但轉念想到若真的誤了汗王辦事,這後果他也擔待不起,便將信將疑地放了我們進去。


    我低聲對姬蘭說了聲:“多謝。”


    “格格不必謝我,八爺不讓我這樣做……我隻為了我妹妹,她是我在城中唯一的親人。”她神色平靜,就如我剛見到她時那種處事不驚的平靜。


    她對汗宮是極熟悉的,帶我沿著一條亢道往正殿去。我提著步子,□□哈赤洪亮如鍾的聲音漸漸近了,迴響在空曠的殿內。


    拐角處有一根柱子,正好可以藏人,我和姬蘭就躲在這梁柱後邊,凝神注意著大殿內的動靜。這根柱子位在在大殿的西南方向,可以清楚地瞧見殿上的情況。


    □□哈赤高居上殿,殿前站著褚英和皇太極,皇太極站在靠左的一側,從我的方向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側身,昨晚受傷的手臂已經用紗布包紮了起來,他半躬身低著頭,分辨不出他此時的情緒。而後頭幾乎跪著大半個大貝勒府的家奴,男女老少,應都是昨晚失火時在場的人。


    殊蘭正跪在最前麵,殿側位列著幾個文官學士,目光都匯聚在她的身上。


    隻聽□□哈赤發話:“是何人指使你縱火的?”


    殊蘭聲音怯怯地答:“迴汗王,奴才未受任何人指使。”


    “縱火原因?”


    “因為……對烏拉那拉氏心生妒忌……”


    □□哈赤一抬眉,“哦?因何事而妒?”


    “因……”殊蘭的聲音抖了一下,望了望身後,定聲道:“因愛慕八爺。”


    殿上之人一片嘩然,皇太極微微有些錯愕,強裝鎮定,看來這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迴答。


    □□哈赤頗有意味地打量了一下皇太極,話鋒一轉:“王兒臂上之傷何為?”


    “迴父王,兒臣昨夜在大貝勒府,救火時被烈火所燙傷所致。”


    “你怎麽會在大貝勒府?”


    皇太極靜默片刻,緩緩開口:“兒臣……去探望烏拉那拉氏。”


    □□哈赤忽然朗聲笑了起來,“老八啊老八,前日給你指婚事,你是左右不允,原來有了意中人了,為何不早和父王明說?”


    □□哈赤將重心轉移到了皇太極的身上來,當著眾人的麵,突然感歎道:“你額娘孟姑去的早,將你交托給我,臨去前還囑咐我,要好生照料你。可惜她不能瞧見你娶妻成家了……唉……”


    聽到□□哈赤突然提起他額娘孟姑來,皇太極身子一顫,沉聲答:“怪兒臣不孝。”


    □□哈赤的收起了聲音中的一絲憔悴與疲倦,坐直身子說道:“既然今日提到此事,便將那烏拉那拉氏帶來給阿瑪瞧瞧吧。”


    皇太極眉頭輕皺,可這當著□□哈赤的麵,卻也不好抵觸,唯有欠身走到那一群跪在地上的丫鬟中,牽起塔爾瑪的手,塔爾瑪有些膽怯地低著頭,皇太極卻握緊她的手,將她帶到了□□哈赤麵前。


    □□哈赤讓她抬起頭來,細細打量了她數秒,倒還真有父親審視未來兒媳的模樣。恍然道:“我還說是哪位烏拉那拉氏,今兒個一見倒是記得了,原來是你。”


    塔爾瑪請安道:“塔爾瑪見過汗王。”


    “若本汗沒記錯,你阿瑪應是……”□□哈赤皺眉想了片刻,褚英在旁提醒道,“烏拉大將博克多貝勒。”


    “迴汗王,正是。”


    □□哈赤爺顧慮到了此時,試探道:“你阿瑪他——”


    “生死由命,成敗在天,塔爾瑪明白。”


    □□哈赤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嗯,不錯,知事明理,看來老八沒有選錯人。我建州與烏拉爺已契約暫時停戰。若此番聯姻能使吾部與烏拉部重修舊好,那更是再好不過了。”


    我手不由得攥緊,看著皇太極和塔爾瑪並肩站在殿中,倒真是像一對璧人,現在建州對烏拉的政策,是不軟不硬,明著交好是緩兵之計,實則戰火未熄,這樣打著聯姻旗號來空出時間備戰的雙重策略,一直是少數民族部落間的“潛規則”。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哈赤的意思,怕再明顯不過了。


    皇太極說過,他想珍惜姻緣,他不想把婚姻建立在政治交易上,現在……他也要屈服了嗎?


    “老八早已過了成家的年齡,是該娶個福晉了,眼下戰事平息,不如就著手將婚事辦了,如何?”□□哈赤一槌定音。


    皇太極眼看事情不得不就此發展下去,隱忍許久,終於開口道:“阿瑪,兒臣——兒臣還不想娶妻。”


    這樣公然的反對,不禁讓在場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這簡直就像在當眾撕□□哈赤的臉。果不其然,□□哈赤一聽這話,立馬放下臉來,略帶命令的口吻道:“孟姑生前再三叮囑,定要給你找一門好親事。難得你對這烏拉那拉氏有意,趁此機會,也能將你額娘家葉赫的人也請來建州。不要再這般反複任性了!”


    □□哈赤此話說完,我卻見一直留意著的褚英,神情變得詭異莫測起來,似是從鼻腔裏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冷哼聲來。


    皇太極還欲再推辭,“兒臣還未建功立業,著實不必急於成家。”


    “怎麽,還不急?”□□哈赤臉色一變,“那倒是為父幹著急了。”


    場麵正是尷尬間,大妃從後頭走了出來,臉色妝容嫵媚動人,一臉嬌笑道:“喲,難不成我們八阿哥還瞧不上我的這個堂妹嗎?”


    我手心滲出汗來,左右逢敵,縱觀這大殿上的人,沒有一個為他說話的。加上大妃又及時來補刀,我心攢成一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來這渾水是趟不完的了。


    □□哈赤不悅地盯著阿巴亥,言辭嚴厲道:“誰人允許你上大殿來了,下去!”


    “汗王別生氣,”阿巴亥提著羅衫踩著碎花步子到了□□哈赤身邊,“臣妾是顧念到那葉赫那拉氏去得早,我也算是八爺的半個母妃,他對我堂妹有情,不如就讓臣妾做主,把這樁婚事定下來。”


    褚英這時開口附和道:“兒臣認為,大妃所言極是。”


    這番話倒是合了□□哈赤心意,他點點頭,正聲道:“老八,你可還有異議?”


    “兒臣……”


    他身子僵直,我似乎能看到他的掙紮。最後,我清楚地聽到他有些顫抖的聲音。


    “……不敢。”


    我的心重重地一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箏歌(清穿皇太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枼青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枼青衫並收藏箏歌(清穿皇太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