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一亮,集結在烏碣岩的浩蕩大軍便得勝還朝,雖然此次傷亡慘重,但索性從斐優城收編而來的居民無一傷亡。迴途的路上我換了一匹戰馬,因為知道褚英仍在生我的氣,所以也並未貿然前去擾他,而皇太極那邊……我更是不好意思見他,隻好還是默默地跟在代善後頭。


    一路上凱旋而歸的戰士們有說有笑,氣氛格外的好,尤其是沒了舒爾哈齊等人在,幾位大臣貝勒爺亦是其樂融融,路上還唱起了當時被圍時褚英為鼓舞士氣唱的民謠來。


    “哼著遊牧謠,眺望費阿拉;柵內好榮華,柵外好河山;滿山飛龍躥,成群赤兔還;建州女真在,英雄還複來……”


    我對這歌謠裏唱著的費阿拉老城無比好奇,所以悄悄地問代善,“費阿拉和赫圖阿拉城一樣雄偉嗎哪?”


    代善搖了搖頭,“論榮華富貴,費阿拉比不上赫圖阿拉半分,但在費阿拉的日子,卻是我一生裏最美的時光……我的母妃就死在那裏。”


    他冷不丁地最後一句,驚訝得讓我險些摔下馬。


    “那麽當年的古勒山一戰,便是在費阿拉了?”


    “嗯……那年阿瑪從費阿拉老城帶了一大批人殺去,額娘就在家裏誦經念佛……”代善想了想,“說起來,我們搬來赫圖阿拉也有好幾年了……”


    反正一路無聊,我趁熱打鐵,或者更準確點說,是趁火打劫,追問道:“對了,你能不能給我詳細講講這古勒山之戰?”


    代善本性依舊,冷眼看著我,“你?”


    我連忙改口:“‘二貝勒’——請問您能不能給我講講古勒山之戰?”


    “怎麽突然會對這感興趣了。”


    可能是聽過皇太極的那番話吧,一切的起源,一切的惡果,都是從那次古勒山之戰開始的。


    “隻是想知道而已……”我想起他上次提醒我的話,試探地問:“這沒有涉及禁忌的話題吧?”


    “倒不是禁忌,”他歎息一聲,“隻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都快記不得了,那時候我還沒有你現在這般大,所以也說不清楚。”


    “一部贏九部,真是奇跡……”我感歎,“隻是為何偏偏是建州?”


    “現在想想,也許當時真是連老天都在眷顧我建州吧……說到底,這九部之戰還不是為了那‘葉赫老女’。”


    “葉赫老女?”莫非就是那個“可興天下,可亡天下”的葉赫那拉氏?


    見我迷惑,代善倒是十分吃驚,“別告訴我你居然不知道,這‘女真第一美女’葉赫那拉氏?”


    “可興天下,可亡天下的那位——”


    代善一愣,打斷我道:“這句話,當心別被老八聽見了……”


    “為什麽?”我不解。


    代善有些不可置信道,“老八真的沒和你提過他這位傾國傾城的表姐?”


    這麽說來,皇太極貌似提過那麽一次……


    那還是家宴的那次,他曾經說過他有姐姐,而且他姐姐非常美……再聯想起先去布占泰在皇太極麵前挑釁的一番話,這個皇太極的表姐,一定就是傳說中的“女真第一美女”葉赫那拉氏了!


    “她名聲在外,建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代善悠然自得地騎著馬。


    “既然是‘女真第一美女’,你為何又稱唿她為‘葉赫老女’呢?”難道她年紀很大嗎?


    “因為那女人是不折不扣的禍水,不知有多少人因為迷戀她而死……她一出生,就被預言象征著女真部落的興衰,得她便可得天下,”代善笑笑,“所以就連我阿瑪,也因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令我們也打了不少仗了。可至今她仍是獨守空閨,那些喊著要娶她的人,囊括了各大部落的首領,但是布占泰也好、阿瑪也好,如今也都空手而歸……”


    伴隨著這段話,代善的身影漸行漸遠,我逐漸落了隊,心中不停地在幻想,到底是怎樣美若天仙的長相,才會讓古人如此評價一個女子呢?


    我在心裏暗暗驚歎,女真第一美女……若有機會,我真想見見這位充滿了傳奇色彩,預示著女真部族興衰的女人……


    “我們到家了——”


    凱旋而歸的將士們看到不遠處的赫圖阿拉城,無不歡唿雀躍,腳下的步子都更輕快了些。


    初春的寒意卻絲毫抵擋不了將士們的熱切,渡過蘇克素河,士兵們軍容整齊,布列在赫圖阿拉城北城門外。


    扈爾漢站在隊伍前,食指放在嘴巴上,示意大家安靜,說道:“大家知道怎麽做了嗎?”


    五千多士兵皆會意地點點頭,卻不發出一絲聲音。


    “你,出列。”扈爾漢招唿來一名渾身血汙的士兵,“再說一遍給我看看。”


    那名士兵裝做重傷的摸樣,在地上半爬半滾,嘴上喊道:“三都督,三都督——不好了啊——”


    底下的士兵皆在偷笑,楊古利忍不住打趣道:“真有你的。”


    扈爾漢說道:“那當然,老子一路受得窩囊氣,今日得一口氣出出來!”


    那士兵還在演著,“我們被烏拉包圍了……全……全軍覆沒……人都沒了……”


    眾人皆忍俊不禁,扈爾漢看他演得還算逼真,將他拎起來道:“去,進去通報,就按剛剛的演,知道沒?”


    “小的知道。”


    “敢演砸了,老子剝了你的皮。”扈爾漢瞪他一眼。


    那士兵哪裏敢有違抗,連滾帶爬的就進去了。


    “這麽對待手下,會不會太狠了點?”褚英斜睨一眼。


    “我扈爾漢是這種人嗎?大貝勒放心,那是我抓來的烏拉兵。”


    費英東一臉拿他沒辦法的表情,說道:“大貝勒寬心吧,扈爾漢將軍雖然魯莽,但還是知道分寸的。”


    “那什麽,咱們可都竄好詞了的,倒是可別見了汗王就慫了。”扈爾漢提醒道。


    額亦都一拍胸脯,“放心,咱們有得是義氣。”


    正說話間,扈爾漢看時間差不多了,又拽了一個烏拉兵過來,“去,進去通報大汗,就說是咱們凱旋了!大汗殿知道怎麽走嗎?不知道就去問!”


    我不禁想,這扈爾漢,簡直活脫一個周伯通啊。


    於是大軍皆默契地在城外侯著,就為配合演一出戲,好把那舒爾哈齊改整個半死。按扈爾漢的話說,他便是有意要縱然他那老丈人,也是人之常情。但大丈夫打仗,向來最恨臨陣脫逃之人,今日舒爾哈齊若非惹眾怒,我們也不至於至此。


    算了算時間差不多了,費英東一聲呐喊下,整整齊齊數千士兵一同喊著口號。


    “建州女真,豪氣衝天!血戰疆場,百戰百勝!”


    呐喊聲響徹雲霄,想必那城中汗座上的□□哈赤,聽見如此的呐喊聲,估計也會被嚇得大驚而起,親自出門來迎接凱旋的將士們。


    扈爾漢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果然,北城門一開,□□哈赤親率文臣武將出來迎接。眾人見狀,紛紛下馬行禮。


    一來,便先抓著褚英和代善的手說道:“我兒辛苦了。”


    費英東見狀,連忙前來對□□哈赤跟前附和道:“這次出征,若非二位貝勒爺身先士卒,勇冠三軍,又得八阿哥及時的援助,隻怕全軍難以生還。”


    □□哈赤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走到排在後頭的皇太極麵前,說道:“這次你立了大功。是本汗疏忽,忘了布占泰小兒詭計多端,幸得你及時帶兵支援。”


    “阿瑪過譽。”皇太極謙虛地答。


    待眾將一一參拜過□□哈赤後,注意力才轉移到躲在出城接駕的隊伍後頭,那死繃著臉的舒爾哈齊身上。


    眾人怎麽會放過這樣的機會,揚古利驚唿一聲:“哎喲,三都督也在啊!”


    扈爾漢跟著做戲道,掐著嗓子道:“三都督啊,原來您還活著啊……那日與烏拉軍混戰,末將就遲遲找不到三都督人影,還以為……原來三都督沒戰死野狗山,真是萬幸!”


    額亦都緊隨其後,諷刺一聲,“我們都以為三都督您已經為國捐軀了呢。”


    □□哈赤一件眾人這麽紛紛怨聲載道,淩厲的目光射向了麵如土色的舒爾哈齊。


    代善也不忘補上一刀,滿腹怨恨道:“叔父沒想到吧,我們一個不落地活著迴來了,而且還打了個大勝仗。”


    褚英自然是和大家一個鼻孔出氣的,直言點題:“哼,您臨陣脫逃怯敵不戰,也好意思來歡迎我軍凱旋?”


    底下不少士兵都紛紛竊竊私語了起來,大家都饒有趣味地看著,這舒爾哈齊要如何應付眼前的萬夫所指。


    □□哈赤早已是臉色鐵青了,舒爾哈齊怎麽說也是□□哈赤的胞弟,在建州的地位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樣當眾被奚落,麵子上難免過不去,於是強撐著端起架子道:“你們放肆!當著大汗的麵,居然敢對我如此無禮!”


    “叔父可還不服氣了?當日在野狗山上,叔父怎麽沒拿出這副血氣來對付烏拉大軍呢?”褚英嘖嘖道,“當時敵我兩軍激戰正酣,叔父非但沒有帶頭血戰,反倒畏縮不前,自顧帶兵逃走,至建州兩千將士生命於不顧,致使我軍麵臨絕境!將軍們啼血請求出戰相助,叔父卻領兵逃跑,讓我們白白死了多少兄弟!”


    “褚英——你居然當眾詆毀我聲譽!”舒爾哈齊怒不可遏。


    常書和納布齊二人早嚇得屁滾尿流了,躲在舒爾哈齊後麵不敢出聲。


    眾將士估計是沒想到,這舒爾哈齊居然會臉皮厚到這個地步,還妄想反咬一口。就連一向是和事老的費英東也看不下去了,跪言道:“臣等可以作證,大貝勒所言句句屬實。”


    這下是證據確鑿,騎虎難下了。


    □□哈赤臉色早就沉了下來,一時間氣氛顯得格外壓抑。


    一個褚英的證詞或許不足信,但這幾位跟著□□哈赤出生入死的大臣都如此口徑一致,於是一向對費英東信任有加的□□哈赤,又沉聲確認了一遍:“費將軍,本汗的三弟果真做了如此喪盡天良的事嗎?”


    我心想,其實這一切本就是做戲給外人看的吧,烏拉和布占泰,不過是一個合理的理由,一個合理的時機。□□哈赤為了削弱或者說鏟除掉他這個同胞弟弟,還真是煞費苦心呐……


    費英東如實稟告:“迴汗王,確實如此,更有甚者是常書與納布齊二人,緊要關頭,擁兵自保,應給予嚴懲。”


    “是啊,”□□哈赤開始敲山震虎,“都說這天子違犯法,也與庶人同罪。不論是誰,違背國法軍規,就該按規矩來罰。”


    常書與納布齊哪裏有這個膽子,一聽這話嚇得跪在地上打顫。


    “來人,將這臨陣逃脫的二人拖下去,斬首示眾,以儆效尤!”□□哈赤一聲令下,豈有人敢不從。


    衛兵上來押那二人,二人連聲唿救道:“三都督,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舒爾哈齊是顏麵盡失,滿臉通紅,見此情形,一鼓作氣說道:“大哥,你先放開他二人!”


    “三弟,”□□哈赤喝道,“我已是給足了你麵子,你可別錯上加錯!”


    舒爾哈齊仰天大笑一聲,說道:“大哥,你既讓我當了這個統帥,那麽一切的行軍部署皆有我的道理。在烏碣岩,我確實臨陣怯站,那是因為烏拉大軍來勢洶洶,怕是難以以少勝多啊!我下令撤軍,可眾人不聽。我有什麽辦法?唯有帶著部下先行撤離,保住實力,以免大軍全軍覆沒。我跟隨大哥,身經百戰,大哥知道我並非怯戰之人,我不過是審時度勢才做的決定,再說……這不是大勝而歸了嗎?大哥苦苦逼我,意欲為何!”


    扈爾漢見他到這步田地還在強詞奪理,說道:“汗王,有違軍令,理當治罪!古往今來,皆是如此,今日若不正軍紀,怕是難以服眾!”


    “哼,我是統帥,我的軍令你們又何時聽過?扈爾漢,你心知肚明,那日在烏碣岩,我不過與你們分頭突圍,何罪之有!”


    “你——”□□哈赤怒火攻心。


    看這樣子,□□哈赤是真的氣極了。原本他隻想奪了他這個弟弟的兵權,如今舒爾哈齊的所作所為,真是逼得他不得不大義滅親。


    “大哥身為汗王,要看清局勢啊,眼下分明是他們合起夥來要扳倒我!”


    舒爾哈齊絲毫沒有要認錯的模樣,□□哈赤怒道:“好!好!你去了幾趟明朝,就反了你了是不是!”


    眼看那一道斬首令就要下了下去,突然間一人從軍隊中衝了出來。我再一細看,那分明是女人的容貌!


    “汗王——我求您了,不要殺他……不要殺他……”


    我震驚,這個女子竟是化裝成了士兵的摸樣,穿著戰甲,難道……她也參加了這場烏碣岩之戰?!


    與我一樣震驚的還有褚英、代善以及周圍的文臣武將們,□□哈赤看見這突然蹦出來的人兒,滿是怒意道:“孫帶,你真是胡鬧!”


    那名叫“孫帶”的姑娘哭的滿臉是淚,懇求道:“汗王,阿瑪……別殺他……求您了……”


    □□哈赤見狀,真真是氣急敗壞,連先前打了勝仗的喜悅都煙消雲散了,偏偏眼神裏是又怒又憐。


    褚英和代善皆神色大變,我觀察著,尤其是代善,整個後背僵直,竟是欲言又止,無不心疼地看著跪倒在地的孫帶。


    原來□□哈赤居然還有個這樣特立獨行的女兒,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可她為何要混入軍營,又為何要為舒爾哈齊求情呢?


    隻見那孫帶哭著過來,拉扯著褚英的衣袂,淚目閃爍:“大哥,你幫幫我……幫我跟阿瑪求求情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箏歌(清穿皇太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枼青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枼青衫並收藏箏歌(清穿皇太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