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遇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個月,太醫院所有出過天花的都守在永寧王府,又是擔心他高燒複發,又要提防一個不小心他染上別的病,直到最後一批疹子脫了痂,也不敢懈怠,皇帝特特派了趙瑜帶了兩個得力的手下就住在他府上,日日用藥,生怕會留印子。又將養了大半個月,才肯他下床走動。


    林徹早年出過花子,曉得他無趣,加上林滹與宋氏擔心得緊,於是特特地過來探他一探,劉遇本來正倚在床上聽人講劉昀的喪事,聽到他來了,讓把床簾同內室隔斷的簾子拉下來,隔著兩道簾子與他說話。林徹見了這陣仗嚇了一跳:“不是說已經大好了嗎?還是臉上有疤?我當年用的藥不錯呢。”


    “倒也不是,印子不算深,沒成麻子,還不是這病跟別的不同,怕過了病氣給你嗎,一會兒走之前,去用艾水洗個澡。”


    林徹笑道:“我早幾年就出了花子了,不然也輪不到我來。”


    “知道你出過,你家裏又不是就你一個,你妹妹身子一向弱,你不打緊,過給她可怎麽好。”劉遇笑道,“大表哥不是說中秋節要迴來?算算日子也不遠了,怎麽還沒到呢?”


    “算算日子這兩天就能到了,今年腳程是比往年要慢些。”林徹問道,“王爺身子可是真的大安了?我這幾日,天天被人追著問,好像我是大夫似的。還得是個神醫,見不著你的人就能開天眼知道你怎麽樣了。你要是好了,大家夥兒可算是能鬆口氣了。”


    “他們怎麽想的我倒是不擔心,雖然喜歡我的人不多,但是大部分人是不想我死的。”劉遇道。父皇這麽些年隻培養了他一個,即便是跟周家交好的那幾家,也沒幾個人是真看好二弟的,雖然他從開始當差就一直在整治鹽政、漕運、河務,動了不少人,但皇祖父那裏其實也沒有別的孫兒好用的了,站隊是個麻煩活兒,上皇已日薄西山,今上身子骨一向不好,除了劉遇,還真沒成氣候的能跟了。


    林徹猶豫了一下:“王爺聽說那個傳聞沒有?說你病的那幾天,天有異象。”這事可大可小,他們是劉遇的母舅家,對於劉遇跟龍扯上關係這事,其實算喜聞樂見,但任何一個皇帝都不會允許旁人來覬覦自己的皇權——哪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倘若今上以為這個傳聞是有人故意放出來造勢的,那永寧王可就要有麻煩了。


    劉遇愣了一下,心道:“原來竟不是我的夢,難道這世上真有那樣的仙境,水池邊又真有那株仙草?和我共飲過同一潭天水?”嘴上猶道:“當笑話聽聽罷了,真信這些,就成笑話了。”


    “隻怕有人舍不得當笑話聽了就過去。”林徹道,“因為你這病,皇上可幫你得罪了不少人。前幾天寧國府的威烈將軍賈珍來找我喝酒。你道他說什麽?說托我來看看你,等你病好了幫他安排安排,能不能讓他家裏人來親自謝謝你。我想了半晌,他有什麽好謝你的?原來是宮裏那事,現在不是皇後娘娘和兩位貴妃都落了不好麽,他們自以為輪到他家的娘娘了。”


    劉遇嗤笑道:“這家人可真是又毒又蠢,可惜算盤打得天響,一個珠子都沒撥對。周貴妃暫且不提,吳貴妃不過是那日父皇在氣頭上,遷怒於她罷了。至於皇後,她管著整個後宮的用度,冷宮裏的人又沒惹到她,她不至於能短了一宮一殿的飯食,真正不想讓那邊好過的另有其人。隻是父皇孝、德治天下,子義君這麽沒了,實在打他的臉,但這委實不算皇後的過錯,再過幾日,這事過去了,皇後那裏必有補償。他們高興得太早了,更何況,就算有什麽,也輪不到他們高興啊。這笑話真不該隻逗樂了我,改天遇到承恩侯,你得跟他也說說。”


    林徹笑道:“人家巴巴地特意拉了我‘密聊’,要是傳出風去,就是我說的。”


    “這有什麽,不是我說,那家子兩府上的爺們加起來也沒出一個有本事的,眼皮子又這麽淺薄,早晚惹出大禍事來,偏偏還跟你妹子沾親帶故的,養過幾年,趁早撕破臉皮,對你們隻有好處的。”


    劉遇一連提了兩次黛玉,這委實不大正常,但林徹也不敢說出來,怕本來人家是無心的,他多這麽一句嘴,事情變麻煩了可就糟糕了:“他們家爺們確實不中用得很,對不起武功發家的本事,不過到底是靠女人重新發達的,他們家的女人又有白臉又有唱紅臉的,偏偏那位老封君嘛,還占著長輩的名分,母親盼著大嫂子迴來盼了好一陣子了。”黛玉雖然伶牙俐齒,但鳳姐的招兒過過拆拆也就罷了,賈母和王夫人那裏她再替嬸娘據理力爭,那邊輕飄飄的一句“林姑娘又使性子了”就能打發了。


    劉遇笑道:“是啊,當年賈演賈源兄弟兩個,跟著太宗皇帝平突厥時打下來的爵位,隻是你不曉得,他們母親就是太宗皇帝的乳母,要不然開朝時那麽多用兵如神的,怎麽輪得到他們倆。不過也算是吃了苦了,後人嘛,倒隻學會了他們仰仗女眷的功夫,沒能把該繼承的繼承下來。所謂的‘一代不如一代’了。正好你來了,我有件事情拜托你。”


    林徹忙道:“直接吩咐罷,這聲‘拜托’我可擔待不起。”


    “不是什麽吉利事,子義君先我去了,他身後也沒個後人供奉的,宗人府也不定會用心。他的年紀品貌,委實可憐可歎,我想,當得起一首祭詞的,你幫我改一改。”劉遇道,“我自己寫了一篇,雖然絞盡腦汁了,然而用它來向皇祖父求得他與他母親合葬,還是淺薄了些。皇祖父最愛你的文章,想來除了文筆外,還有其他的妙處。”


    林徹道:“這倒是小事,隻是王爺此舉,可是觸了上皇的逆鱗啊。”


    “我自以為同他交心一場,倘一場喪事都不能替他謀劃一二,那我同那些平日所鄙的紈絝子弟有何不同。”


    林徹知他用意,輕聲應道:“好,一定竭我所能。”


    “迴去跟舅舅舅母說,我已經全然無事了,叫他們別擔心了,至於那些風言風語,聽過了就算,你們家的下人一個也不許提。”


    “我省得,王爺放心。”


    “你們家我一向放心的。”劉遇道,“大表哥同他媳婦迴來的時候,我約莫已經能出門了,到時候一道聚聚。還有一件事,你記不記得寧國府的孫媳婦死的那迴,很是風光地葬下去了,當時北靜王還親自設了路祭,鋪張至極——用的是忠義老千歲沒用上的金絲棺木,當時說是他們家為了喪事體麵,找戴權買了個龍禁衛的職,走的還不是公賬,往戴權家裏送的,龍禁衛雖然本來就是設著給這些紈絝子弟交銀子的,但要能讓戴權一介宦官這麽樣就辦成了,還吞了不少去,也忒不像話。這事原說是要我處置的,病了這一場,我看戴權還能忙前忙後的,看來父皇還沒開始辦他。多半最後還是我的差事。真辦起來,他們多半還是要走北靜王那邊的門路,不過萬一想起你們家來,你就問他,他兒子是想要入職來從不當差,玩忽職守的罪,還是謊冒皇親國戚的罪。”


    林徹聽他的意思,暫時不會動戴權,便笑道:“橫豎他家都是有罪就是了,行,我知道了。不過我想著,這事輪不到我們。那家子的下人口風又不嚴,我也不是沒聽過,說賈王史薛四家同氣連枝,連看我們不順眼都是一起的,說我們家一門四品吏,讀爛酸腐書,也不知道假清高個什麽勁兒。他們自詡皇親國戚,又有公爵之尊,這樣丟臉的事理應不會說給我們聽。連修他們家娘娘的省親別墅錢不夠了,來找妹妹借錢都要東拉西扯的,把她母親當年的嫁妝拿出來說事呢,好麵子的人,其實也好打發。”


    劉遇嘖嘖稱奇:“那後來呢,你妹妹借錢給她們了?”


    “那是個無底洞,哪裏填的起,當沒聽懂,也就那麽過去了。”林徹歎了一聲。黛玉本來是不重金錢的性子,但那些不隻是身外之物,反是林海最後絞盡腦汁,拚了力氣,托了族人才給她留下的傍身之財,何況王夫人並不知道,提賈敏從前舊事,隻會讓她更心有芥蒂。當年慈母領著她在庫房裏挑揀喜歡的用器,告訴她這些是自己的嫁妝,日後待她再大一些時就可給她玩用時的景象,猶曆曆在目。然在外祖母家借住時,因王子騰家的人要來,賈政的書房缺了個擺在桌上的琉璃屏風,王夫人出麵找她借從揚州帶來的那個,她隻不過猶豫了半晌,周瑞家的便指著寶釵大方說事,叫她暗地裏流了不少眼淚,寶釵大方,那是她,且來的是她舅舅,王家的人跟她又有什麽關係呢?


    劉遇笑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不過那家子笑話原比別家的多些。”


    太醫院的人說要來請脈,林徹順勢告辭,劉遇也不留他:“我的祭稿替我改了,然後直接送去沈廬,說是我祭子義君的,看他願不願意替我打這麽個頭陣。叫太醫給你看過了再走。”


    林徹道:“沈老先生自從當了你的先生,事兒可多出來不少。不過他本來平日就把‘德’啊‘道’啊掛在嘴邊,這不行那不許的,也該他跳出來先說兩句。否則顯得他平時捏的我們跟軟柿子似的。”


    “別貧了,迴去吧,問舅舅舅媽好。還有你弟弟.....妹妹。”劉遇頓了一下,還是說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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