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昭昭興奮的神情頃刻僵在臉上。


    她的表情寸寸裂開,哪怕勉強想要控製,驚愕之色還是從眼底絲絲縷縷透出來。


    怎麽會?


    以容瑟的實力怎麽可能從琨暝獸手下逃脫?


    顏昭昭的眼珠難以置信地顫動著,嬌俏的五官有些扭曲,不動聲色往後退避幾步,想借助周圍的人群遮掩住她的身影。


    不想後跟踩到寧元義的腳背上,寧元義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單腿支地,蹭地站起來,怒氣爬上麵容,張嘴就要罵。


    看清是顏昭昭,他一下愣住,到嘴邊的話又沒骨氣的咽了迴去。


    “顏師姐?”寧元義壓低聲音,溫聲問道:“你怎麽了?”


    顏昭昭無措地咬著嘴唇,麵色一片蒼白,眼裏盛滿了驚慌。


    寧元義疑惑地順著她的視線看向秘境入口,恍然地長“哦”一聲,柔聲安撫道:“師姐不必擔心,他沒有證據,奈何不了我們。”


    不。


    他有。


    顏昭昭張了張唇,想告訴寧元義留影石的事,寧元義眼光略微後移,視野裏突然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臉色頓時變得難看。


    “他怎麽會在這裏?”


    “誰?”顏昭昭莫名。


    寧元義咬牙切齒,一字一頓,仿佛與對方有什麽深仇大恨:“吳義康。”


    顏昭昭這才注意到跟在容瑟後麵出來的男人:“你和他有過節?啊!他的手臂——!”


    刺目的血色猝不及防撞進眼簾中,顏昭昭嚇的發出尖利驚叫,音量不受控製的拔高,穿透進在場眾人的耳膜。


    溫玉迴過神來,三步並作兩步朝容瑟走過去,淚水糊濕的臉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師兄你出不來了。”


    容瑟指骨很輕的動了一下,渙散的眸光緩緩落到溫玉身上,丹田裏翻江倒海的疼痛讓他的雙腿如同灌上了鉛,挪動一步都困難。


    他顫抖著濕潤的眼睫,毫無血色的唇瓣微動,吐出幾個極短的氣音:“我沒事。”


    他這不是出來了麽。


    聽出他的話外之音,溫玉眼眶忍不住又紅了一圈。


    她不自覺往前兩步,伸出手要去攙扶容瑟,肩上搭上一隻蒼老的手掌,將她按在原地。


    “男女授受不親。”邵岩嚴肅的說道:“眾目睽睽之下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溫玉羞惱地跺腳,嬌聲道:“師父你想什麽呢,我和師兄之間清清白白。”


    “人言可畏。”邵岩不為所動。


    他放開溫玉,在容瑟麵前停頓了一下,走向搖搖欲墜的吳義康,蘊著靈力的手指在其身上點幾下,後者血流不止的傷口很快止住血。


    吳義康左手脫力垂下,重重吐出口濁氣,抖著聲向邵岩躬身道謝:“多謝長老。”


    邵岩擺擺手,他是季雲宗長老,救助宗門弟子乃是分內之事。


    看吳義康一身外門弟子的打扮,修為卻已達到築基之上,想必有些修行天分。


    對於資質較好的弟子,邵岩向來多幾分寬容。他看著吳義康斷臂的傷痕,眉頭深深皺起,關懷的問道:“發生了何事?”


    靈川秘境危險度並不高,按理來說不應該傷得這般重。


    吳義康壯碩的身軀一頓,佝僂的肩背慢慢挺直,陰沉的目光從容瑟瘦削的背影掠過,嘴巴咧開,露出個陰森森的笑容:“不幸遇到琨暝獸,與其發生了纏鬥。”


    仙門弟子們麵麵相覷,議論紛紛。


    琨暝獸天性溫順,即便是無意闖進它們的領地,它們也不會主動攻擊人類。


    上百年來,秘境進進出出多少修士,從未有人與琨暝獸起過衝突。


    唯有在秘境中與顏昭昭起衝突的幾個人低著頭,難看的繃著臉,一言不發。


    “當真?”邵岩狐疑地看著吳義康濕淋淋滴著水的衣服:“你與容瑟莫不是傳送到了同一處?”


    吳義康舔舔嘴唇,緊盯著容瑟濕發下一段白皙的後頸,直喘著粗氣。


    邵岩以為他是傷口疼,說不出來話,話頭不由轉到容瑟身上:“容瑟,他所言可是真的?”


    顏昭昭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她纖白的手指不斷絞弄著衣擺,雙目死死盯著容瑟,見容瑟卷翹的睫羽撲簌了下,嘴唇張闔似要應答,連忙往前踏出兩步,要截斷他的話。


    半空之中忽然響起一道冷漠低沉的聲音:“他的手臂是你做的?”


    無一分起伏,不帶什麽語氣,卻讓所有人渾身發涼,刹那間感覺血液倒流,全身冰冷刺骨。


    顏昭昭哆嗦著,又縮著腳退了迴來。


    眾人齊刷刷望向漂浮的浮鏡,思維僵滯,一時沒反應過來望寧問的是誰。


    容瑟眼前發花,頭腦一片空白,下意識隨其他人輕輕抬起頭,衣領下的修長脖頸拉出優美的弧度。


    讓望寧一眼就看到他散開的領口,白皙鎖骨尾端上顯眼的粉痕。


    像是被人按著,用指腹一點點、一點點磨出來的,在瓷白的肌膚上異常刺眼。


    望寧麵容冷峻,眉眼鋒利:“你可認罪?”


    容瑟痛得發顫的手指無意識抓握幾下,指腹摩挲到冰涼的劍柄,又失力般鬆開。


    他渾濁的眼睛恢複一絲清明,半闔下眼瞼,臉色又白了一分,沙啞著聲音,氣息不穩地說道:“認。”


    僅是一個字,就聽得人心尖發癢。


    離得較近的幾個仙門弟子心口一跳,紛紛紅了臉,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他說了什麽。


    邵岩眉間溝壑收緊,餘光滑向容瑟滴血的劍尖,和善的麵孔一點點冷沉下去。


    吳義康手臂上的傷口,哪裏是琨暝獸所傷,分明是劍傷!


    在季雲宗,明令禁止同門相殘,容瑟是明知故犯。


    這一點,邵岩絕不能容忍。


    邵岩手中凝聚靈力,就要捉拿下容瑟,送去戒律堂審問。


    容瑟又慢慢抬起眼,直視浮鏡中淩厲冷漠的眼睛。


    黑曜石似的眼珠像浸泡在溪水中的玻璃珠,上揚的眼睫上懸墜一滴雨珠,蜿蜒流滑下濕漉漉的蒼白臉龐。


    “但我沒錯。”他說。


    望寧眸色冷漠寂沉,良久,平淡道:“下不為例。”


    邵岩麵露不讚同:“仙尊,宗規不可違背,如此處置怕是有欠妥當——”


    望寧垂眼,沒有情緒的眸光從浮鏡中壓下來。


    邵岩一肚子反駁的話一下子哽在喉嚨,吐不出,咽不下,再說不出來。


    —


    靈川秘境關閉,仙門百家弟子沒有在密林久留,陸陸續續離去。


    溫玉被邵岩拉走,其他季雲宗弟子也各自散去,半炷香左右,密林深處就剩下容瑟、顏昭昭等幾人。


    顏昭昭向幾個狗腿使眼色,攔住容瑟的去路,趾高氣揚地攤開手掌:“給我。”


    丹田裏的痛一波接一波,容瑟微蹙了下眉尖,平靜的眉宇下,脊背微微發顫,幾近站不穩。


    他知道顏昭昭要什麽:“沒有。”


    留影石不過是唬顏昭昭的借口,崖下昏黑,伸手不見五指,錄了也看不清楚,顏昭昭隨便找個理由,顏離山就可以幫她糊弄過去。


    甚至可以倒打他一耙,不安好心,誣陷同門。


    顏昭昭卻不相信,容瑟不惜深陷危境也不讓溫玉涉險,不可能無的放矢。


    “你休想騙我。”顏昭昭恨恨道:“是,琨暝獸是我引出來的,在秘境裏也是我想利用溫玉引開琨暝獸。誰讓她在宗門裏處處跟我作對呢?”


    顏昭昭深吸一口氣:“邵岩與祖父交好,連爹爹都要禮讓三分,多次叮囑我不可和她計較。憑什麽?她憑什麽這麽好命?重要的是,誰讓她恰好出現在那裏呢,她不當倒黴鬼誰當?”


    是溫玉活該!


    顏昭昭冷笑:“師兄,你最好是乖乖交出留影石,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逼我動手。”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幾個狗腿子很有眼力見的團團圍住容瑟,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濕潤的黑發貼在玉白的臉頰,容瑟斂眸懨懨地看她一眼,眼角泛出攝人心魄的幽冷光芒。


    顏昭昭眉心一跳,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你——”


    容瑟手腕翻轉,掌心裏出現一顆流光閃爍的留影石:“我之前確實是沒開留影石,但現在不是。”


    顏昭昭臉蛋漲得通紅,一口銀牙簡直要咬碎:“你耍我!?”


    怎麽能是耍?


    不過是詐一詐罷了。


    容瑟也沒想到顏昭昭會如此幹脆利落全盤托出,省了他套話的功夫:“師妹,好自為之。”


    顏昭昭惡狠狠瞪著他,氣急敗壞地跑出密林。幾個狗腿子慌忙跟上去,被她罵的狗血淋頭,戰戰兢兢不敢還嘴。


    不難想象,親手將證據送到容瑟手上,她心裏有多慪氣。


    —


    容瑟收起留影石,轉身離開密林,修長的背影緊繃,走得異常緩慢。


    迴到青竹小院,他後背沁出層冷汗,混雜著未幹的水汽粘黏在皮膚上。


    容瑟忍著不適感,拖著虛軟的身軀,盤腿坐到木榻上,凝神靜氣調息。


    潮濕的烏發逶迤在肩背上,在肉眼看不見的丹田處,野山莓大小的迴靈果高速轉動著,一縷縷霧蒙蒙的白色靈氣從果心散發出來,充盈滿丹田。


    又由丹田溢散出體外,蔓延全身,逐漸匯聚到頭頂,形成個亮白色的光圈,整個圈住容瑟。


    一個時辰左右,光圈又分散成一縷縷純白靈力,卻沒有重迴丹田裏,而是薄煙一般消散在空氣中,不留一絲痕跡。


    日暮傾斜,風吹動青竹葉莎莎作響。


    容瑟眼睫抖落幾下,緩緩睜開眼。丹田裏的疼痛已如潮水消退,體內迴升起一股溫熱的暖流,涓涓細流般的靈力,流竄向四肢百骸。


    ——他枯竭的靈力在恢複。但是修為沒有增長,亦沒有任何突破。


    傳聞中吃下迴靈果該有的作用,沒在他身上體現出半分。


    對於這樣的結果,容瑟不是太意外。


    前世十四年修為原地踏步,他不是沒有想過劍走偏鋒,用丹藥催生修為,結個元丹出來。


    可惜,沒有用。


    他任何助修行的丹藥入腹,都宛如石沉大海,激不起一點水花兒。


    容瑟微抿了下淡粉的薄唇,揮去心底裏縈繞的淡淡失落感,要從木榻上下來。


    目光無意瞥到散開的領口,臉色驟然一變,緊實平坦的腹部緊繃,腹內泛起熟悉的痙攣反惡感。


    他急喘幾下,手指抓住榻沿,伏身在榻邊,無聲幹嘔。


    沁雨的白衣半幹不幹,皺皺巴巴貼在身上,他高高弓起腰身,脊背的背溝深陷,腰肢下凹,腰側隱約可見一對好看的腰窩。


    容瑟閉著眼,好一陣才緩和。


    他抬指掐出個清塵訣,褪去滿身狼狽,猶覺得不夠,下榻打開衣櫃,取出套新衣換上。


    木榻邊的書案上放有一麵銅鏡,收攏領口之際,容瑟無意瞥了眼鏡麵。


    鏡子裏的青年一頭墨發,肌膚白皙,姝麗的眉眼冷冷清清,像是雪山之巔永遠不化的一杯雪。


    散開的領口處,鎖骨尾端的痕跡粉得有點過分了。


    容瑟略頓了下,伸出兩根手指用力地抹了抹,想要將那點粉壓下去。


    沒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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