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是自己想多了。沈恪俯身將長案上的那幾本書歸攏起來,準備按照分類放迴書架上。他走到書庫最裏麵的位置上,在最後一排書架前停步。木質書架上的感應燈適時亮起,沈恪依照書架上的銘牌目錄找到第一本對應的位置,而抬眼的瞬間,目光再次僵硬。那本《歐洲同性戀史》安安靜靜地被擺在書架上,和他手裏的這本連版次都一模一樣。沈恪拿著書的那隻手頓住,而後按照目錄依次找到另外幾本書的擺放位置,無一是同樣的結果。這些並不是他書房裏的藏書。而是林簡專門買迴來研讀的。整個一個晚自習,許央都感覺林簡有些神遊天外。按照林神以往的刷題習慣來說,一套試卷從開始到結束根本不會有停頓的空隙,肯定是從頭到尾一氣嗬成,但今天就很反常。林簡在做題的間歇會偶爾停下來,望著筆尖出神,那情形一看就知道不是在思考題目,因為太過於遊離,等隔幾秒反應過來後,再迴神繼續。況且,一節晚自習下來,他起碼看了五六次時間,眉宇間還帶著顯而易見的煩亂,似乎……是在焦急地等著放學。果然,最後一節晚自習的鈴聲剛一響起,林簡便迅速放下筆,桌麵上的習題冊和筆記本都沒有收,一陣風似的刮出了教室。“我靠……”秦樂看著那個從門口一閃而過的人影,喃喃道,“剛才什麽玩意兒飛過去了?”許央暗自“嘖”了一聲,貼心為他解惑,“大概是一顆少年春心吧。”林簡是第二節晚自習開始,才意識到自己究竟犯了一個多麽嚴重的失誤的。他竟然把那幾本書忘在了沈恪的書房裏。他不敢想象沈恪若是看到了會是什麽樣的反應與表情,隻能在心底祈禱,但願沈恪還沒有迴去,或者幹脆今晚公務繁忙,徹夜不歸。但若是事與願違,他看到了的話……林簡不敢再往下想,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疾馳而去。林簡覺的自己的腦子就沒這麽精彩過,這一路好的壞的可能發生的情形他都猜了個遍,而等到從車上下來,一路飛奔跑到別墅院門口,隔著偌大的院子看見一樓中廳的燈光時,脊背上跑出來的熱汗霎時變得冰冷一片。沈恪在家。林簡站在院門外躊躇片刻,最後還是抬手推開了門。沈恪兩個多月前對他說過,他人經受的,你必經受。而事已至此,無論接下來進門將要麵對什麽,驚濤駭浪也好,詰問質疑也罷,他都受著。有了這樣的心理建設,他整個人反而冷靜下來。怕什麽呢,他近乎自暴自棄地想,大不了就實話實說,承認自己喜歡同性,又能怎麽樣?反正也沒說是誰。阿q精神的力量支撐是立竿見影的,林簡平複了一下急促的唿吸,開鎖進門,而臆想中的畫麵並沒有出現。沙發上沒有冷臉等待盤問他的人,反而是最不常用的廚房裏,亮著一盞明亮的燈。林簡換鞋進屋,走到廚房門口,沈恪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很自然地同他打了個招唿:“迴來了,今天這麽早?”當然早,打飛車趕迴來的。林簡梗了一下,反問道:“你不是更早?”沈恪人高腿長擋在廚台前,身後的人完全看不到他在擺弄什麽,聽他這樣問,也沒迴身,隻是很輕地笑了一下,說:“下午參加一個行業協會的座談會,結束就直接迴來了,正好,一起吃個夜宵?”無論是語氣還是神態,沈恪一切如常。至此,林簡那顆一晚上跳得雜亂無章的心髒終於堪堪歸位,他默默唿出一口氣,說:“好……對了,你在做什麽?”沈恪一手托著一個碗底轉過身,頗為無辜地用事實迴答:“還能做什麽,晚飯啊。”林簡看清了碗裏的食材以及垃圾桶裏的送餐盒時,很難不眼前一黑。好吧,如果把頂級食府送來的外賣倒進家裏的碗中,也能勉強算做了一頓“晚飯”的話,那他確實無話可說。“我去洗個手。”林簡說完離開廚房,洗完手後看見沈恪正在將碗碟端到餐廳,猶豫片刻,還是直接奔向二樓。整個二樓都暗著,林簡拍亮一盞壁燈,快步走進書房,看見長案上依舊還在原位的那幾本書時,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終於徹底鬆懈下來。萬幸,看樣子沈恪確實還沒上來過。但這樣驚心動魄的經曆,他再不想還有下一次了。林簡腳步很輕地走過去,將那幾本書摞好抱起來,準備帶迴自己的房間。驀地,掌心被硬物硌了一下,視線中出現了藍色一角,是其中一本書的書簽滑落下來。林簡順手翻開書頁,要將書簽放好,而下一秒,他原本清淡的眸光倏然凍住。強大的記憶力體現在了最不該發揮作用的時刻這不是這張書簽原本夾放的頁碼。第四十四章 高二年級的期末考安排在七月中旬。盛夏時節, 高一的已經步入暑假,高三的畢業生也跨過了高考大關,如困鳥掙脫樊籠一般離開校園, 去放肆享受人生中最恣意的一個夏天,唯有高二的學生, 戰戰兢兢又小心翼翼地踩在獨木橋最窄扁的位置上,身心戒備,嚴陣以待。平均每天消耗掉一根中性筆芯, 青春的衝動與對自由的渴望被封印在一張張雪花片似的試卷中, 這注定是最煎熬, 也最難忘的一個夏天。“林神,林神……林簡!”林簡被驟然拔高的音量拉迴現實, 握著筆的手指微蜷了一下:“怎麽了?”“呃……想問你道題……”周岩打量著林簡的神色, 總感覺他情緒欠佳, “方便嗎?”“沒什麽不方便。”林簡將周岩的卷子拉過來, 根據解題思路重新套用公式,將最後那道變形大題完整地講了一遍, 最後問他, “我說清楚了麽?”周岩醍醐灌頂,雙手合十以示謝意:“我靠, 不能再清楚一點兒了!林神在前, 請受”“打住。”林簡用筆尖敲了敲桌子, 皺眉道, “怪不吉利的。”周圍蹭解題方法聽的同學們俱都愣了一下,而後哄然笑開。人群散了之後就清淨不少, 一直坐在旁邊的許央此時偏頭過來,低聲說:“我林情商就是高哈?”林簡垂眸看他一眼, 沒說話。許央:“低情商講題你聽明白了嗎?情商高如林神我說清楚了嗎?嘖嘖,高低立判啊同桌。”林簡嘴角不太明顯地彎了一下,淡聲道:“共情能力這麽強,作文怎麽還考不到30分呢?”“謝邀,不算很強,一般而已”許央壓低了一點聲音,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要不然我怎麽就看不出來你最近到底在煩個啥呢?”中性筆在林簡瘦白的指間轉了一圈,而後“啪”的一聲倏然停下,林簡靜了片刻,垂下眸光,說:“沒有,沒煩什麽。”“嘖嘖嘖……”許央拉著調子坐直了身體,很難不感慨,“算了,就知道你不會說,不過心裏總藏著這麽多事,不嫌堵得慌麽,當心物極必反啊我林。”林簡沒來由地蹙了下眉。許央是何其通透的人,所以他能看出自己這段時間的心煩意亂,林簡毫不意外。但是,沈恪呢?距離那日的“忘書”事件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了,林簡非常肯定沈恪當晚發現了什麽,但是不管是彼時,還是這段日子不經意的相處交集,沈恪沒有表現出半分異樣。正常自然的,幾乎讓林簡懷疑他是不是裝出來的樣子。而沈恪不是那樣的人。他從來隨性恣意,溫沉從容,無論麵對多麽棘手的風浪,始終是那副雲淡風輕遊刃有餘的調調,這樣內斂又強大的人,是不屑也不需要去偽裝什麽的。可能是太在意,所以才會失了分寸吧沈恪越是這樣波瀾不驚,林簡心中才愈發狐疑不安。或者,也可能是沈恪根本不在乎。那樣灑脫淡然的人,即便知道了自己不同尋常的性向又怎麽樣?可能在他看來,這無非是他這個年紀的男生所必經的混沌而朦朧的青春期,所以順其自然,不苛責亦不詰問。林簡煩悶地抓了一把頭發,心想,隨便怎麽樣吧,他不問我不說,大家就這樣相安無事地耗下去才好。期末考結束那天驕陽高照,林簡從考場迴到自己班級時,發現教室已經空了一大半。和他先後腳進門的秦樂詫異萬分,站在黑板前問張歡:“班長,咱班的兄弟姐妹們呢?怎麽屬露珠的嘛,考完蒸發一半啊?”“迴家了呀。”張歡說邊收拾自己的書包,將發下來的作業卷一股腦塞進去,“八月初就要迴來補課,暑假一共就十幾天,都歸心似箭的,早跑了。”秦樂“哦”了一聲,走迴座位上隔空衝林簡喊話,“林神,這短暫又珍貴的假期裏有什麽安排嘛?”林簡音量不高:“沒有。”秦樂嘿嘿一笑,雞賊道:“那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能夠替您老分憂,簡單安排一下你嘛?”林簡彎了下嘴角:“是安排我,還是安排我的卷子?”秦樂連忙微笑表示,在吾輩心中您就是知識的化身,所以都一樣噠!兩天後還要迴校領成績單,林簡想了想說:“利用這兩天時間,你把覺得有難度的題目總結起來,迴校到時候一起問吧。”秦樂感動得差點給他磕一個。不用上晚自習,林簡在七點前迴到家裏。驕陽熱風中滾過一遭,他慣例先去衝澡換衣服,等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發現放在桌邊的手機一直在震動。沈恪很少會在這個時間點上聯係他,林簡略感意外地接聽,電話裏沈恪問:“到家了?”“嗯。”林簡說,“有事?”“沒有。”沈恪似乎是笑了一聲,“現在有空嗎?”“有,怎麽了?”“來山上,烤肉吃。”林簡:“……”怎麽想一出是一出。山上,顧名思義特指沈恪的“落趣園”,算起來林簡確實好久沒上去過了,別說是他,就算是始終對草木綠植念念不忘的沈恪,由於諸事繁忙分身乏術,也很久沒去過園子了。也不知道今天這是搞什麽名堂。林簡掛斷電話,從衣櫃中摘下一頂鴨舌帽遮陽,而後還是頂著大太陽出了門。半個多小時過去,林簡走到山腳下,拽著t恤領口扇了扇風,目光掃過旁邊空場上依次停放的幾輛越野車,想來此時“落趣園”中不止沈恪一人。他上山進園,經過那兩個個巨大的陽光花房時,還進去看了看,本以為必然會是一副草木凋比的苦相,沒想到入眼竟是一簇簇繽紛繁盛的胭脂花紅。站在大片的寵柳嬌花中,林簡忽然間意識到,可能好久沒有來過這園中的,其實隻有他一個人而已。出了陽光花房,林簡一路分花拂柳,轉過一方四角天井,便聽見不遠處邊樓前的空場傳來的交談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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