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半晌,沈恪忽然笑了出來,笑容溫沉如水,依舊是林簡熟悉的那個樣子,林簡不自覺繃緊的肩背也逐漸放鬆下來。“太聰明了吧林神。”“算不上,是你意圖太明顯了。”林簡無聲地歎了口氣,“想問我有沒有早戀,大可不必繞這麽大一個圈子。”“我哪有這個意思。”沈恪哭笑不得,“剛誇完你,合著白誇”其實是今天晚上下飛機的時候,接到了艾嘉的電話,將今天林簡在學校拒絕那個女孩子的事簡單複述了一下,而後還語重心長地囑咐表哥:“你幫幫說說好話嘛,真的不是我故意帶同學去跟他認識什麽的,關鍵是架不住朋友軟磨硬泡,誰讓他在學校的人氣那麽高……總之,讓他別生我的氣,啊?”沈恪說:“求情都求到我這裏了,她真的不是有心的,你別跟她計較,嗯?”“我沒……”林簡隻覺得無語,解釋的話說了一半,又覺得徒勞,“算了,改天見到艾嘉姐,我自己跟她說。”沈恪點點頭,忽然話鋒一轉:“不過……如果真的有你覺得很好的女孩子,我也不反對你”“打住。”林簡心中猛地一頓,臉色忽然冷下來幾分,“沒有,目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所以別提這個。”他這個反應倒是讓沈恪始料未及,思忖幾分,隻當是少年人逞強羞赧,便笑著說:“幹嘛冷臉,我是說真的,快十六歲了啊小林神,花季雨季,情竇初開,多正常。而且我不是那麽封建古板的家長吧?所以如果對誰有好感,完全不用有什麽心理顧慮,況且你也不是那種會因為談戀愛就影響學習的人,那……”“那你呢?”林簡忽然出聲,平靜地打斷他。沈恪聲音倏地一斷,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我?”“我快十六歲花季雨季,那你快二十八歲了算什麽,暴雨傾盆,滂沱如注?那這麽多年,怎麽沒見你談戀愛,或者把哪個‘有好感’的姑娘領迴家?”“……”沈恪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有被林簡逼問這種事情的時候,一時間連表情都有些空白。而尚在愣怔中的沈恪不會知道,也無法察覺,林簡在問完這話時,放在腿邊的右手早已經死死握成了拳。“我這麽忙……”過了幾秒鍾,沈恪才從剛才的訝異中迴過神來,聲調難得卡頓了一下,才笑了笑,說,“哪有時間琢磨這些,而且這些年我忙起來連你都顧不上,就別耽誤誰家的好姑娘了吧。”“……”這下輪到林簡沉默下來。兩人無聲緘默了許久,林簡餘光中忽然出現一隻勁瘦的手腕,下一秒,有溫涼的指腹輕輕抵上他的下頜,微微用力,將他的臉重新轉了迴來。“……”沈恪的手指就摁在他的下巴,一瞬間,林簡微微睜大了眼睛,緊接著,像是逃避這種突如其來的近距離對視一樣,很快錯開了眼神,幾乎不敢放任自己正常唿吸。但沈恪似乎隻是想看看他的表情,確定一下小林神此時的情緒怎麽樣,生氣與否,在看見林簡稍顯茫然的神情時,便從容自若地收迴了手。“嗯,沒生氣就好。”沈恪笑了一下,總結道,“今天的談心談話不是很成功,跑偏嚴重,下次再接再厲吧。”真是不知道是那根神經搭錯了,自己都還懸著不上不下,居然來和孩子聊這些?而且看林簡這反應,孩子八成是這些年耳濡目染被自影響了一個把工作當生活,一個把學習當對象。而且就衝林簡這言談舉止少年老成的模樣,桃花運再旺有什麽用估計按個軸承都轉不動,到底是自己瞎操心。沈恪說完就從沙發起身,像是要迴房間。“你要睡了?”林簡問。“嗯。”沈恪應了一聲,徑直往樓梯方向走,邊走邊笑著低聲說,“今天晚上就當我時差病,說了什麽別往心裏去。”林簡看著他的背影緘默一秒,輕聲說:“知道。”“合群是社會期許,自我是個人自由。”沈恪上樓梯時思維完全恢複清晰,隨著腳步留下的話像是一顆定心丸,聲調沉緩地慢慢融化在林簡耳中,“別人的話聽聽就算了,沒必要為了迎合客觀期待而放棄你的自我原則。”林簡心中倏地一跳,明知這樣問很突兀且不合情理,卻沒能管住自己脫口而出的話。“那如果我也不是你認為的那樣……或者說,沒有長成你期望中那樣的人呢?”沈恪停下步子,扶著樓梯扶手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為什麽要長成我期望的那種樣子我,或者是任何一個人,認為你該怎麽樣都不重要,沒有人就應該按照別人的意願成長。”“……這樣自由生長,會不會有點自私?”林簡也不清楚自己是在執著什麽,或者說在隱約地鋪墊著什麽,隻知道如果有一天沈恪會對他產生類似於“失望”的態度,那將是一件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事情。所以有些醜話,要先問在前麵。沈恪居高臨下地站在樓梯上,眸光中含著一點笑意,看向他的眼神溫和又寬容,那樣始終溫沉平和的目光好像在問“這是什麽傻問題?”而下一秒,他卻用最從容的嗓音,給最鄭重的迴答“還是你小時候我說過的那句話在家裏,在我這裏,你想怎麽樣都可以。”孤拔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二樓臥室門後,房門關上後,林簡獨自在客廳靜坐了許久。直到將堵在肺腑中的那口氣慢慢地唿出來,他才一點一點地鬆弛了肩背,放開了一直握得死緊的右手。暖澄明亮的燈影下,掌心中早已是一層泛著潮濕水光的薄汗。就猶如他今晚那顆仿佛被烈日暴曬過後,又被清潤細雨溫柔打濕的心。第三十一章 一中素來以治學嚴謹和校風開化著稱聞教育界, 二者看似矛盾,實則又辯證統一。就比如休息時間,若是年級老師看見一個男生和一個女生牽手走在校園, 一般情況下會笑著拍拍肩膀,囑咐一句學習為主, 注意影響,並不會大動幹戈如臨大敵般搞得雞飛狗跳;又比如別的高中大多隻會安排期中期末外加學校不定時自測考試,而一中在此之外還兼具了周考、月考、季度考。總而言之一句話, 在原則之上, 鼓勵學生自由成長, 但前提是成績漂亮。時間進入十二月份,馬上高一第一學期的課程就要結束了, 在經曆了小半年的“考場毒打”後, 一中的這群天之驕子們基本已經適應的適應, 枯萎的枯萎。全市統一的期末考試就安排在下個月。北方的冬季依舊是幹冷蕭瑟, 中午放學,同學們陸續往食堂進軍, 林簡坐在座位上整理上午的課外知識點, 放在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教室裏依舊沒有什麽人了,林簡拿出手機一看, 是許央發來的微信消息。【未央:中午幫我複盤一下昨天的數學周測卷?】林簡掃了屏幕一眼, 麵無表情地收起手機, 轉頭對旁邊的人說:“這麽近還發信息, 是為了省嘴嗎?”許央伸出一隻手指搖了搖,信誓旦旦地迴答:“是為了體現我對學神的崇拜以及對數學周測卷的敬畏之情。”林簡對此非常無語。自從剛開學不久, 兩人在社區小公園那次“偶遇”之後,關係便莫名其妙地熟絡了起來。之所以說是莫名其妙, 是因為一開始許央猝不及防的“一頭熱”,林簡即便之前在同學中的人緣不錯,也隻是因為他並不帶著有色眼鏡看待身邊的任何一個人,無論成績好壞,在他這裏都是普通同學,不管任何一個人向他請教問題,他永遠都一視同仁,該怎麽講就怎麽講,沒聽懂?沒問題,還可以 once again。然而性格原因,他從小學到高中,一直也沒有非常較好親近的同學,與任何人的相處都維持在一個非常微妙的平衡點上,不會特別熟稔,也不會拒人千裏。但是許央是個意外,在這個看上去白淨清雋中帶著一點點邪氣的同學身上,居然讓林簡體會到了一種“咱倆必須是過命的交情”的執拗。若是對方另有所圖還好說,林簡有一萬種迴絕推拒的方式,但偏偏,許央的示好非常單純而友善,純粹就是“看你順眼”而已。甚至為了和林學神拉近關係增進友情,許央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按時到校上下課,這就讓林簡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了。畢竟,一個人若是為了和你成為朋友,居然連數學課都能咬牙忍受的話,那多半是真心的了。於是,兩個人的關係就在許央單方麵的努力之下,慢慢拉近了億點點。道這個學期中段的時候,已經發展到每天中午許央生拉硬拽著林簡和他一起迴出租屋吃午飯,幹脆利落地斬斷了林簡和小公園長椅的不解之緣。兩個人出了學校大門,在社區裏的便利店買了少許青菜,迴到許央出租屋時,電飯煲裏預約定時的米飯已經蒸好了。許央拎著菜包到廚房洗菜,林簡從善如流地過來幫忙,一人洗,一人切,配合度非常高。最一開始的時候,林簡原以為像許央這種渾身上下寫著“金貴”二字的小少爺必然做不來煮飯這一套,但時間久一點之後,許央便用實際行動再一次顛覆了他的認知。正如許央說得那樣:“這些小事都做不好,那你以為這些年我是怎麽過來的?”也是那個時候,林簡才知道,雖然他那個親生父親身世顯赫,然而許央自從初中開始就逐漸自己一個人獨立生活了。原因也很簡單,對於父母,他無法選擇或者徹底割斷,不管他願不願意,都改變不了自己私生子的身份,拋開公序良俗的道德感不談,在見麵時,他甚至必須喊那兩個人一聲“爸媽”。然而沒得選,卻不代表他就認投了。他將自己懸架在道德與血緣的邊界線上,用自己的方式對那兩個人說“不”。正如剛開學不久的一次,林簡偶然間碰見許央那個同父異母的哥哥親自來學校這邊找他麻煩。在學校後門的小巷裏,許央見到來人也不動怒,隻是將手中的單肩包甩到肩上,輕描淡寫地罵了句:“傻逼。”對方顯然被激怒,開口罵出來的就是誅心的話,然而許央還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模樣,一直到他那個哥罵累了,才氣定神閑地問:“罵完了?那借過。”對方不退反進,上前一步,正當林簡以為兩個人要動手的時候,許央卻眼尾一彎,忽然笑了出來。“問了就是我真的不懂,你要是真這麽恨,怎麽不直接從源頭解決問題呢?”許央斜著一雙丹鳳眼看人,眼神譏誚又諷刺,“誰把我弄出來的你找誰報複去,天天沒完似的找我麻煩有什麽用?”“你……”他根本不給對方開口的機會,徑直道:“而且不管是你有我這麽個弟,還是說我有你這麽個哥,都是兩廂倒黴的事情,我媽當小三生了我,那是我倒黴,你爸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在外麵亂搞又弄出個兒子,那是你倒黴,咱倆各倒各的黴,能不能誰也別挨著誰?”說來也巧,有也正是由於這次的“偶遇”,才真正讓林簡對許央這個人的“示好”有了一絲鬆動。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其實是一類人。有著異於常人的、按自己邏輯行事的、忽高忽低的道德感。林簡將許央切好的菜碼倒進炒鍋中,在吸煙機細小的嗡鳴聲中炒菜,許央甩甩手上的水珠,站在一邊看他嫻熟地揮鏟翻炒,半晌笑著感慨一句:“哎……說出去誰信呢,堂堂一中高嶺之花,端坐在神壇之上的林神,居然會在我這個不足8平米的小廚房裏炒菜,蓬蓽生輝,與有榮焉啊!”林簡對於他這套刁嘴滑舌素來都是一笑置之,許央得寸進尺,往他身邊湊了湊,異想天開:“哎,我有個不成熟的建議,要不咱倆湊合湊合得了,你看哈,現在隔三差五的就有女生芳心錯付地給你遞情書,關鍵你這個人也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啊,那還不如跟我搭個夥,關鍵咱倆知根知底啊,我這人……”林簡將炒鍋裏的菜盛盤,間隙不鹹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許央心領神會,立刻閉上的叭叭的嘴,表示自己從現在開始就可以做個隻垂涎林神廚藝不貪圖他美色的啞巴。實際上兩人相熟之後,許央再也沒有問過林簡關於性取向的問題,林簡也從不主動提起,兩人之間一直維持著一種微妙的默契感,當然,許央忍不住嘴賤的時候除外。北方的冬日天色陰霾,兩人簡單吃過午飯不久,原本陰沉的室外霎時就刮起了老北風,樓下老式單元門被吹得砰砰作響。許央臊眉耷眼地坐在茶幾一端,林簡指間夾著一支鉛筆,正指著昨天數學周測試卷上的最後一道大題對他進行無差別攻擊:“這第一問前兩天的卷子上做過了吧,白給的分都不要,挺大方,廉者不受嗟來之食?”許央捂臉,痛苦哀嚎:“講題就講題,你不帶羞辱人的啊。”林簡恨鐵不成鋼的無語了片刻,而後再一次將解題思路一步不落地寫到了試卷旁邊,“套這個公式,自己研究一下,能算出來了麽?”許央帶著痛苦麵具接過筆,嚐試了一下之後,發現真的得出了正確答案,頓時大喜過望,覺得自己又可以了,指著最後一問,氣勢豪邁道:“快快快,趁熱打鐵,最後一問,也給我講講!”“差遠了。”林簡從書包裏翻出兩張知識點匯總,往茶幾上一甩,淡聲道:“想求最後一問,起碼這兩張紙上每個公式演變的邏輯關係你都能弄懂。”許央怔然看著,絕望道:“……不是,這麽複雜的嗎?萬一呢?萬一我就天賦異稟福至心靈了呢?要不你先講講試試?不行咱再從公式抓起呢?”林簡放下筆,靠上沙發背,冷靜勸他:“費那勁,別小公雞下蛋了。”“……”許央就很天真很誠懇地請教他,“兄弟,什麽意思?”“不是你的活,別硬幹。”“……”正當這時,林簡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許央隻見林簡掃了一眼屏幕,原本清淡的眼神忽然就變了變。指尖在屏幕上懸空一秒,林簡接起電話:“喂?”沈恪那邊很安靜,隻是說:“在教室?出來一下,我在你學校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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