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尾巴,被卯日星君撫摸後,便如山茶花開,如火如荼燒了起來。


    時值正午,日頭曬得人眼發暈。


    司苓捧著銅盒戰戰兢兢,還未到便招唿道:“十一公子,瞧瞧這個,公主說這次一定成了。”


    將長岔的綠枝剪掉,仔細洗淨了手,喻曉夏才坐在石桌旁。


    龍泉窯青瓷盅冒著冷氣,她拿玉匙挖了一勺,品了品搖頭,“太濃了。”


    司苓滿臉失望地又迴了長樂宮。


    在青瓷盅中隨意攪了攪,待奶塊與果脯消融,她便挖著融化的糖水,津津有味吃了起來。


    自打那晚迴宮後,不知不覺間,現在已過了半月。


    她眯著眼望著廊外的日光,心中有些悵然若失,竟不知往後的路,究竟該怎樣走了。


    若那晚七沒有受傷,她現下應當離開了這個皇城。


    如今迴了宮,再想悄無聲息離開,便得花費些心思了。


    其實有些後悔的,她往前時一貫不迴頭,第一次便被拖了後腿。


    後來想想,也很慶幸,她若不將七帶迴,指不定七便橫屍街頭了。


    人生在世,誰沒有後悔的時候呢,盡力補救便是了。


    然而迴宮當晚,皇帝看著她入睡,在殿內靜坐了一晚。


    她忐忑不安睡醒後,仿佛一夕之間,整個世界都變了。


    她甚至於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才來這個時空。


    一切皆因為,皇帝與公主對她的態度,全都來了個翻天覆地。


    比如公主,以往動輒便尋她比武,如今對她有求必應,籠絡她的花式美食,半個月不見重樣。


    以美食蠱惑人,簡直罪大惡極,過份的是她就是吃這套。


    喻曉夏再挖了一口甜冰,沁涼的舒爽直抵心間,不禁謂歎出聲。


    最奇怪的,當屬皇帝了。


    不管是做什麽,讓她陪寢擋牆也好,頻繁取他落下的東西也罷,竟會先命楊總管告知她。


    皇帝大約是意識到了,她雖照舊奉承他,態度卻很疏離,所以便想改善自身形象麽?


    可再如何偽裝,他骨子裏不還是那個*的帝王,畢竟他隻是差人告知她,而不是詢問她的意見。


    那個清冷漠然的人,令人發怵;這個偽裝後清潤從容的人,更令人畏懼。


    她向皇帝討了旨,說要保護寧王。


    皇帝看了她半響,倒真應允了,隻是到了夜間,卻依然故我。


    “夏姐姐!”


    來人一襲紅衣如火而至,須臾,便將她手中的瓷盅搶了過去。


    瞧著手中見底的瓷盅,逐月驚呆了,“夏姐姐,你不是說做得不好嗎,怎麽全吃光了?”


    喻曉夏咬著玉匙,眨了眨眼,“很熱嘛,我勉強吃著消消暑。”


    “到底哪裏不對呀,我確實按照你告訴我的,用心做了這麽幾日,卻總是不盡人意。”


    逐月頹散地坐下,真誠地向她請教。


    那雙大眼看得人心虛,喻曉夏低頭攪了攪瓷盅,暗自歎了口氣。


    哪裏不對?


    自打她迴宮後,公主簡直對她親熱異常,每日都要來尋她。


    公主是這宮裏耀眼的星,有公主跟隨著,她一言一行受限,哪裏還能去動其他的心思。


    正好公主喜愛美食,還有一顆愛專研的心,時不時總要實施些奇思妙想。


    那一日,公主向她討教如何製冰棍。


    喻曉夏靈機一動,想起前世的甜品來,便向公主描繪它的味道和品像。


    至於製作方法,她自己都不清楚,也隻略微提點了幾句。


    許是她帶著懷念的心情,將甜品的味道誇讚得獨一無二,公主便十分向往,連著幾日都在研磨這個東西。


    公主對於吃之一事,當真是有天賦。


    短短幾日,從初次的食不下咽,到如今的清甜可口,已十分不容易了。


    然而她有心折騰公主,自然是統一表示不通過。


    逐月是越挫越勇的人,連著幾日做甜品,被打擊得一無是處,但也從沒想過放棄。


    她將木槿花凍在冰塊裏墊底,以脆皮裹了奶鋪上幾層,最後用荔枝和楊梅等水果點綴。


    這樣好的賣相,怎麽看,都應當不錯的。


    逐月氣餒地瞥了她一眼,奪過玉匙舀了一勺,當即驚訝地連嚷很好吃。


    “夏姐姐,這個味道難道不對嗎,你記憶出錯了吧,真的不好吃?我還是直接送給皇兄和鈺哥哥嚐嚐吧,對了,鈺哥哥呢,鍾大哥不是讓他多走動走動,才能康複得快些麽?”


    “王爺早上散了好些時辰,用過午膳後,便有些乏累,現下正在歇息。”


    喻曉夏不好阻擾,隻好想其他方法,再去拖住公主了。


    然而逐月解決了麻煩,又開始黏著她問了,“夏姐姐,你真的沒有見過葉師兄嗎?”


    是了,除了每日纏著她,以美食誘惑她,逐月掛在嘴邊最多的,便是葉如風了。


    左一個葉師兄如何,右一個葉師兄在哪,這熱絡勁頭,簡直要懷疑她是不是喜歡他了。


    喻曉喜訝道:“你該不會,喜歡葉師兄吧?”


    逐月比她還驚訝,“我喜歡的這麽不明顯?為什麽你不知道,師兄他也當我在開玩笑!”


    公主她竟然,喜歡她那位便宜師兄?


    喻曉夏愣了愣,忽而記起來,與葉如風分別時,他曾讓她等他。


    倘若他再次進宮找她,也不失為一個離宮的希望,所以每當公主詢問他,她咬緊牙關,一直稱沒見過。


    如今公主說喜歡他,她打心底裏認為,這位師兄著實不靠譜。


    那天夜晚,葉如風丟下她,去救美的那個女子,應當與他有糾葛吧。


    公主雖驕縱,卻有一顆赤子之心,喜歡人也是這樣熱烈。


    不管葉如風是真喜歡那女子,抑或隻是煙花之地的常客,她有必要提醒公主一下。


    她斟酌著措辭,“公主,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有心上人,所以才沒有正視你的心思呢?”


    “不會的,有喜歡的人,為何要瞞著我?即便有也無所謂,我喜歡他,是我自己的事情,當然,我相信有一天,他也會喜歡我的。”


    逐月的麵容,被日光照得透澈,輕輕一笑,耀眼得不可逼視。


    這大概是李家人的通病,從骨子裏透出的自信與自大,融洽的那麽自然,仿佛一切盡在掌中。


    臨華殿脊飾銅瓦,她們坐在井幹樓旁,暑熱半點不欺身。


    逐月對她笑,露出一絲羞澀:“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何時喜歡上葉師兄的,但每每想起他,便覺得心底藏了一塊糖,時日漸長,那甜便一點一滴滲入心間。”


    喻曉夏不知道說什麽好,直起身到廊邊,慢騰騰料理起盆景。


    感情的事,與這些綠植一樣,向來不是直愣生長,總會牽出些細枝末節。


    剪斷理亂,她自己的事情,也是亂成團。


    逐月稱讚著葉如風,愛慕之情溢於言表。


    喻曉夏笑著搖頭,年輕女孩,提起心上人來,哪哪都瞧著最好。


    日影遷移,一盆千花葵被曬地懨懨垂葉。


    喻曉夏踱步過去,將花盆搬到簷下陰涼處,視線卻陡然定住了。


    女孩子心緒柔軟而浪漫,談起情愛來,有說不盡的話頭。


    “夏姐姐,你喜歡怎樣的人呢?”逐月問她。


    “我不大喜歡動腦,討厭城府深沉的人,這樣顯得我很蠢,尤其是心狠手辣的人,誰知道他冷漠起來,會發瘋到什麽地步。所以我喜歡溫柔良善的人,不需心懷天下,隻要對我一心一意,凡事以我的意願為先就好。”


    喻曉夏答得很詳盡,逐月愣了半響,“你討厭的人,好像我皇兄啊……不過我偷偷跟你講噢,皇兄他雖然長得好,家底也厚實,治理江山,也很得民心,算得上這天底下第一棒的男人,但確實不適合做夫君。我在江湖遊曆時,知曉有很多夫妻,是闖蕩江湖的俠侶,肆意放縱的人生,才是我們江湖兒女的追求嘛!”


    為了追求葉如風,逐月是削尖了腦袋往江湖闖。


    幾年下來,儼然已將自己看作江湖中人,而不是皇城裏的一國公主。


    “我喜歡的人,不需要有多高的武功,有我在,自能保他安好。我很喜歡聽曲,月下湖畔,我舞劍,他合琴,是不是很快意?”


    喻曉夏撫了撫千花葵,很滿意公主按照她的話走。


    “葉師兄他就是!一支簫可禦敵,又能奏出逍遙曲,我能舞劍,他若為我伴曲,我光是想想,就覺得好浪漫。”


    逐月捧著臉激動異常,“你這樣一講,我皇兄更不適合做夫君了,他練得一手劍,寫得一手好字,卻從不撫琴彈奏。倒是我鈺哥哥,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精通音律……夏姐姐,你覺得我鈺哥哥如何呀?”


    喻曉夏笑得莫名,“寧王,很好啊。”


    逐月立時站起來,興致勃勃與她談起了寧王。


    視線再望過去時,月門邊沿,那片明黃袍角已經不在了。


    千花葵中,有一片花瓣,已被灼傷,她將其摘了下來。


    花無百日紅,已經壞損的,遲早要凋謝,不如趁早將它去除。


    .


    許是這兩日吃冰太多,月信竟提早來看望她了。


    甫一入夜,喻曉夏便迴甘泉所洗漱,不等楊總管來請,便自行去了乾吟宮。


    皇帝在榻上看書,她笑著請安後,便自覺爬進了榻裏。


    皇帝的寢殿,比殿外要清涼許多,琉璃燈在屋內燃燒,照得室內亮如白晝。


    喻曉夏躺下後,借著昏黃的光亮,打量著皇帝。


    他臥靠在案上,閑閑持書翻閱,和以往並無不同。


    喻曉夏假意關懷道:“皇上,燈下看書,時間久了,當心眼睛。”


    這句話,她已講了半個月,皇帝往往會掃她一眼,“噫,是麽,那你念給朕聽?”


    她自然是懶得念,但仍會笑著推脫:“卑職不大識字,還是不要掃興了,夜深了,您明日還得上朝,早些歇息吧。”


    言語間,滿滿的都是對皇帝的關懷,連表情她都控製得相當熱忱。


    然而她眼神裏的疏離,皇帝不可能察覺不到。


    可他視若無睹,從善如流順著她道:“噫,十一原來這麽體貼朕。”


    皇帝改變了策略,這種懷柔手段,委實教她不好發作。


    尤其皇帝比她更沉得住氣,兩人的關係,不知何時,便變得十分緊張卻又莫名祥和。


    她也很害怕,怕如公主所言,時日漸長,假意體貼著,便會成了真。


    今日皇帝卻並未理她,仍舊看著書籍,間或閑適翻一翻頁。


    喻曉夏笑道:“夜深了,您明日還得上朝,早些歇息吧。”


    燭火微晃,李衍忽而將書擲上案台,一言不發躺了下來。


    喻曉夏霍然退離一些,又換上笑臉,費力將身後的抱枕,放在兩人之間。


    還是那番說辭,“皇上,抱枕裏有決明子,可助您安神。”


    她已做好準備,等皇帝將抱枕扔去床尾,可抱枕那端的人,卻久久沒有動靜。


    抱枕阻隔了視線,她輕輕舒了口氣,下午忍住膩歪,與公主發癡了半天,果然是有效果的。


    若不是怕顯得太過自戀,她一定會親自問他,他喜歡她哪裏,她一定好好改造。


    皇帝很有心計,對這些事,從不主動提及,她便隻好借助今天的時機,與他講個明白了。


    今晚的情景變得這樣明顯,往後再慢慢調整,皇帝應當去了那份心思吧。


    她如釋重負笑了笑,心頭卻蕩起道不明的悵惘來。


    驀然,小腹一抽,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


    她想起一個詞來,卻又很不願相信,不管是前世還是如今,她從沒那個毛病啊!


    肚子涼沁沁的,仿佛被放置了冰塊,起先還隻是隱隱作痛,漸漸地,小腹抽搐著,那嗜人的痛感,便連綿不絕而來。


    她可算是體會到了痛經的厲害。


    前世同宿舍一位練跆拳道的女孩,每月被折騰得死去活來,她便很驚奇,完全想象不出身強體壯的人,會敗在尋常的例假中。


    明明是夏季暖和的夜,她手腳變得透涼,渾身如冰凍住,身上開始冒冷汗。


    迷迷糊糊睜著眼,她咬緊下唇,怕泄露出聲響。


    她寧願自己中箭,也如今不願這般。


    這種疼痛不是短暫的,而是綿長且絞人,好似無邊無際,消磨人的意誌與神經。


    抱枕被拿開,光亮照現時,她無力合上眼,疼得淚花被擠出,掛在了睫毛上。


    她聽到皇帝喚她,實在沒有力氣迴應,隻捂著小腹,瑟瑟發抖。


    李衍探她額頭,立刻為她喚禦醫。


    不能喚禦醫!


    她每日早起晚歸,避開所有人,才悄聲潛入皇帝寢殿,不就是為了她與皇帝的事,不在這宮裏流傳麽。


    若是太後知曉了,要麽懲罰她狐媚惑主,要麽便會將這層紙捅破,讓皇帝封了她。


    喻曉夏咬了咬牙,伸手攥住皇帝衣袖,細聲道:“皇上,不用了。”


    李衍皺眉看她,“你就這麽討厭朕,連朕請的禦醫也不要,寧願自個扛著?”


    她腦子發昏,沒有精力與他周旋,“我來月信了,可能吃多了冰,所以反應強烈了些,睡一覺便好了。”


    李衍辨別她的神色,見她實在堅持,便讓楊喜來不用去請禦醫了。


    “你……可要什麽?”


    對於這種事情,他經驗實在有限,可她痛得臉色發白,他心也跟著緊了緊,卻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腹中一陣抽搐,她吸了口氣,“有點冷……被子。”


    他為她蓋好被子,將榻尾的衾被也蓋上,然後掖了掖被角,卻見她仍舊疼得顫抖。


    驅寒有許多方法,若是在荒野,能以烈酒抵禦,當然這是尋常人的法子。


    若是內力深厚些,自身運功,便可驅散寒氣。


    嗯——運內力。


    可她這個樣子,連說話都沒力氣。


    李衍蹙眉思索,那個辦法,幾乎是立刻,便鑽進了他的腦海。


    厚重的衾被,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可依舊又疼又冷。


    她感到小腹落進一雙大掌,頃刻,便有雄厚的內力,隔著單衣傳進她的身體。


    安全而踏實的感覺襲來,眼淚突如其來,她無聲抽泣著,眷念著那方溫暖。


    那內力在她體內遊走,溫熱的感覺傳到四肢百骸,宛如大地迴春,瀕死之人重獲生機。


    很漫長的時間,她體內蓄了力,感官重新迴歸後,小腹上的手掌,離了單薄的中衣,仿佛能清晰感到掌心的紋路。


    疼痛如潮水湧退,羞澀卻鋪天蓋地迭來。


    連皇帝的聲音,好似都變得溫柔起來,“好些了麽?”


    心底有什麽,在一寸一寸龜裂。


    警鈴大作,在被子裏握緊拳頭,她提醒自己,別掉進這短暫的溫柔裏。


    輕撫她小腹的大手,停了下來,“怎麽,吃幹抹淨,就不認人了?”


    皇帝說得沒錯,她確實想過河拆橋。


    喻曉夏眼皮微抖,很想繼續裝死,然而那大掌離開,沒了內力催熱,小腹又有迴涼之勢。


    都毋須偽裝,她緩緩睜開眼,臉色依舊難看,稍稍苦著臉,便是一副半死的模樣。


    她說沒有,“謝謝皇上,卑職好很多了。”


    手掌重覆上去,李衍牽了牽唇,“噫,那你何時對朕負責?”


    殿內溫度升了起來,鎏金鼎裏的焚香散在空中,屋內氤氳著濃濃的旖旎氛圍。


    喻曉夏嘴角抽了抽,很想將他踹下去。當然她如今手腳無力,要下去,也隻可能是皇帝扔她。


    她彎了嘴角,一派天真道:“我當然要對你負責啦,保護皇上是我的職責呢。”


    每當他提及這種問題,她要麽胡攪蠻纏,要麽裝聾作啞。


    她是篤定他一直有這個耐心麽?


    “這樣保護?”


    他牽出嘲諷的弧度,手掌猛然下移,落上那方柔軟而敏感的地帶。


    喻曉夏宛如被雷當空擊中,整個人霎時不能動彈,注意力全在那修長的手上,生怕他做出什麽動作。


    這種情況,是她始料未及的。


    畢竟她與皇帝同榻而眠多夜,加之他不近女色的形象,她一直沒有想過,皇帝會對她下手。


    皇帝他,他不是不行嗎?


    是的,皇帝他不行啊,不然她怎放心與他睡這樣久。


    可如果皇帝那個毛病,突然好了呢。


    想到這裏,她整個人又冒出冷汗來。


    若真是這樣,皇帝如今相中她,倘若哪天心血來潮,指不定就要她真正侍寢了。


    皇帝低垂著眉眼,麵容隱在陰影中,她辯不清他的表情。


    可那處的觸感,卻那樣強烈,皇帝卻不撒手,說明他確實是有意為之。


    倏忽,那裏湧出一股熱流,她腦子懵了一懵,瞬間湧起強烈的難堪來。


    她都這樣了,皇帝竟還捉弄她,卑鄙無恥欺人太甚!


    憤怒之下,她沒有推開他,而是以其人之道,朝他那處伸出了手。


    雄偉的那物,隔著衣料,都能窺見其下的形容。


    她本存了辱弄他的心,到底是一國之君,對待嘴邊的獵物,想吃卻心有餘而力不足,那無力的某處,配不上他的身份地位,是何等的窩囊。


    可是他卻並不是,那巨昂的物就在她手中,皇帝他竟是能舉的?!


    時間仿佛靜止般,皇帝繃直了身體,她的神情也相當愕然。


    驀然,手中的那物,似終於抑製不住般跳了跳。


    她心裏急得要哭了,鬆開手想趕緊離開,可她手剛移動,那物卻陡然脹大一倍。


    “別動。”


    男人壓抑的喘息,輕輕響在耳畔,她近乎慌亂地抽手,一隻大手猛地扣住她。


    她來不及掙脫,便感到手中的衣料,變得濕漉起來。


    皇帝的眼神晦暗如海,她下意識想躲,卻見他的耳際,漸漸染成殷紅。


    她不是沒見過世麵的,可此間的情景,卻詭異得令人羞愧無比。


    然而有人比她更羞愧。


    將她的手鬆開,李衍匆匆下榻,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寢殿。


    行動間,不知被什麽絆住,皇帝踉蹌了一下,那背影竟顯得有絲狼狽。


    半響後,喻曉夏才迴過神來。


    適才的情形很尷尬,然而她卻止不住迴想,皇帝他……不是吧,這樣也能出來?


    這叫什麽事兒,越是迴想,許多細節都愈加深刻,她腦中竄過無數電光。


    沒有人傳遞內力,她身體又慢慢冷下來。


    她也想奪框而出,可渾身無力,隻能捂在被子裏,趁還有些力氣,自個驅力運轉內功在體內迴暖。


    細思起來,她還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狼狽。


    她隻是把他當做一位上司而已,而他生了想法後,卻以職務之便,將她耍弄得團團轉。


    這樣一位上司,放在前世,是要被她炒魷魚的。


    如今迫於皇家淫威,她隻得忍辱負重保命為先,今日他這樣手足無措,倒令她大大出了口惡氣。


    接近子夜,皇帝才踏著夜色歸來。


    他本生了副好相貌,此時烏黑的發散在肩頭,黑色單衣半敞衣襟,隱約可見結實的肌理,整個人慵懶而又魅惑。


    喻曉夏躺在榻上,隻被美色迷了一瞬,便現出了挪揄的笑。


    皇帝他沐浴了,還換了寢衣。


    發生這種事情,作為一個男人,還是他這樣自大狂妄的人,是不是要羞憤死了?


    喻曉夏抱著看好戲的姿態,窩在榻裏看他慢慢走近。


    床榻一步之隔處,皇帝卻停了腳步,離開了她了視線。


    她笑意不禁加深,皇帝該不會不好意思了吧。


    他再次出現時,欣長的身姿,擋了大半燈火。


    她心下一緊,後怕起來,他卻將她的雙手自衾提出,覆上打濕的巾帕。


    他低著頭,神情從容,認真擦拭著她的雙手,不見半絲不堪或狼狽。


    他之前出來時,隔了衣料,加之他的手掌擋住,她隻是略略感知異常,並沒有真正沾在手上。


    今夜驚嚇過多,她早便忘了手如何,他沒必要這樣仔細。


    溫熱的巾帕,每擦拭一下,她的心便隨之跳動,臉頰也後知後覺燒了起來。


    腦內紛雜而迷亂,她已然不知道何時睡去的。


    隻記得皇帝為她料理後,看著她飛紅的臉頰,輕輕笑了笑,那笑似得意,又似無奈。


    後來她想,這夜發生這樣的事,分明是皇帝丟了臉啊,為何到後來,卻是她丟盔棄甲。


    分明是大好的局麵,卻被她輸掉了,不怪她愚笨,隻怪皇帝臉皮厚實,自愈能力令她甘敗下風。


    .


    連著幾日,倒是相安無事。


    隻皇帝有時落個奏本,或處理政務有些聊賴,又念起寢殿裏的劍來。


    她便三五不時送個劍,取個奏折,這些都好說。


    左右她輕功一流,又沒人會想不開來皇城刺殺皇帝,養著她也是養著,皇帝使喚她順手,倒令她心安很多。


    最為鬧心的,倒是逐月公主。


    許是自她這裏得了甜品的製法,公主便以為她也熱衷於製膳。


    每日除去看望寧王,她大部分時間,都是陪公主耗在禦膳房。


    單單製作美食,倒是很合她心意,能飽口福也很不錯。


    她陪了公主幾次,才發覺這個想法委實天真,逐月她簡直教人害怕。


    天雲破曉,一束晨光自窗欞斜入,白團匍匐在腳下,睜開綠咕嚕的眼,輕輕叫了一聲。


    喻曉夏被驚醒,直起身抬手遮住陽光,“天亮了。”


    一團白毛驟然跳入懷中,她忙展臂抱住它,冷了臉,“我要扔你出去了?”


    白毛絲毫不懼她的威脅,拖長音喵地叫了一聲,那叫聲尖細柔美,又將頭埋進她懷中,乖巧地蹭了蹭。


    她繃不住麵容,笑著撫上它質地如棉的毛發。


    這團白色的貓,叫小貝,是太後的愛寵,隨時都帶在身旁,自打她去了幾次長春宮,倒與她親近了許多。


    拿食指戳了戳它的鼻子,它倒是享受地又蹭又舔。


    定是惦記那些吃食吧,趁太後與她閑聊時,便將公主做的糕點,全吞下腹了。


    她迴轉身,便見逐月在灶間忙碌,那雙大眼竟仍神采奕奕。


    逐月望了過來,“這次應當可以了,再不行,隻能再重來了。”


    公主做的美食,是製作起來很麻煩的桃花酥。


    據說是葉如風最愛吃的糕點,以往在落葉山莊,由莊主,也就是她師父,親自下廚所製。


    她那位便宜師兄,當真是好福氣,有公主這樣挖空心思討好他。


    可這麽些時日了,他連個人影都沒見到,誰知道醉在哪個溫柔鄉裏了。


    喻曉夏很為公主不平,曾勸她不必如此費心,他或許不會進宮。


    公主說沒關係,她已派人去尋他了,她希望見到他時,能為他呈現出熟悉的味道。


    這份濃烈炙熱的愛意,幾乎快要感染她了。


    她有時候也很羨慕,如公主這樣不顧一切去愛一個人,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照理來講,喻曉夏在山莊成長,應當對桃花酥的味道最為熟悉。


    可逐月已不大相信她,央她過來,並是為了讓她品評,而是讓她將做好的成品,送給各宮品嚐,收集每個人最真實的意見。


    這個抽樣統計的法子,在這個世界相當先進,喻曉夏對公主很欣賞,為她跑腿也沒怨言。


    反正不是為公主跑腿,也要為皇帝奔波,對她來講,並沒有什麽區別。


    然而後果卻是:各宮婢子見了她,唯恐避之不及。


    逐月喚人進來,將她製好的糕點擺盤,歸置在不同食盒裏。


    不一會,暗紫的食盒便排起了長龍。


    喻曉夏無奈順著小貝的毛,暗自歎了歎氣。


    即便是珍饈美味,吃多了也會膩,何況桃花酥香甜異常。


    那些宮婢甚是可憐,每日被迫吃這麽多甜食,見著她可不跟見鬼似的麽。


    裝點整齊後,不等逐月喚她,喻曉夏忙拒絕道:


    “我今日不大舒適,你差個信得過的人,拿薄子上各宮走一遭,將那些意見記錄下來吧。”


    逐月思忖了下,覺得這個法子也成,便答應了。


    各宮去記錄尚可,可長春宮那邊,自是不能如此。


    若在太後用膳時,在邊上虎視眈眈盯著,不時捧著冊子撰寫,那成什麽樣子了。


    她還是無顏時,太後對她的種種,皆是對事不對人,她並不怨懟太後。


    如今她恢複喻曉夏的身份,代公主送過幾次吃食,太後對她的態度,因她身份的緣故,還是很親和的。


    她是落葉山莊第十一代弟子,而先皇與夏妃母妃、葉莊主同是璿璣真人的弟子。


    太後與先皇居於項北城時,與落葉山莊的聯係,一直很密切。


    或許是長久未見舊人,太後每每見到她,總要細數那些過往,再詢問她葉莊主的現況如何。


    她見機行事,這些倒也能應付。


    但是她故作沉吟,皇帝待會要差遣她,可如何是好?


    公主立時答應了,表示會替她告假。


    對不能時刻保護皇帝,她表示深切的遺憾。


    而後她便抱著小貝,領著名宮婢,步伐輕快出了禦膳房。


    才出宮門,便有人追來,不停讓她等等。


    領著步行規矩的宮婢,她步伐緩慢得很,有嚷嚷的時間,早都能夠追上了。


    讓那位宮婢停下,她莫可奈何轉身,便見一位熟悉的寬闊身影,踩著重步奔到她眼前。


    “喻姐姐好,公主命我熟悉各宮,讓我陪你一起。”


    粗噶的嗓音,此時聽來出乎意料的悅耳。


    喻曉夏忍住伸手撫她肩的念頭,極力抑製住激動的心緒,淡淡嗯了一聲,便攜著宮婢繼續前行。


    晴衣落後她一步,視線一直打量著她,小北也在懷裏亂動。


    故人再見,身份變換後,一切自是不能如常。


    那時雖帶著麵具生活,卻比如今簡單快樂許多。


    她心中煩躁,手下微微用力,小北乍然尖叫一聲,從她懷裏竄逃了。


    它窩在懷裏還有些份量,落進叢中,毫不起眼的一團,須臾便消失無蹤。


    那宮婢在原地看著食盒,她與晴衣一左一右,立時去尋它。


    尋了一會沒有找著,想著它許是自個溜迴了長春宮,喻曉夏便喚晴衣迴了宮道。


    邁入甬道時,迎麵遇上進宮看望皇後的紀首輔。


    喻曉夏與晴衣低首行禮,紀延德慈眉善目笑了笑,才昂首闊步離開。


    後宮苑裏,那宮婢捧著食盒也不曉得躲,站在烈日下被灼得兩眼發直。


    打發她先行,喻曉夏才攜著晴衣慢騰騰跟上。


    邁進長春宮時,食盒已放置在桌上,她腳步遲疑了下,一團白毛突然竄進她懷裏。


    小貝果然自己迴來了,她剛鬆了口氣,它卻似受了刺激,發狂地對她臉上揮爪。


    那爪帶勾又銳利,猛地劃過,她臉上立時涔出血來。


    小貝性情溫和,喜歡與人親近,從未傷過人。


    太後怔了好一會,才命人將小貝抓住關起來,又喚禦醫來為她治療。


    禦醫消毒上藥,她疼得呲牙,卻不吵不鬧。


    太後瞧著很滿意,忽然問她這些時日,可是一直在照料王爺。


    這種要做媒的語氣,簡直與公主如同一口。


    喻曉夏抽了口氣,答是,“皇上有吩咐,要好生照顧王爺。”


    提起皇帝,太後露出欣慰的神情,這些時日的動靜,她都看在眼裏,抱皇孫的心願,也指日可待了。


    喻曉夏還是很看重麵貌的,雖額上紅印很顯眼,但稍稍遮蓋,便也很順眼了。


    可若臉上劃破,日後傷口結痂,真破了相,那時真會變得很醜陋。


    於是在她的堅持下,禦醫為她仔細綁了傷口,直將半張臉都覆上白紗,她才道滿意。


    離開長春宮時,太後囑咐她多多看顧寧王。


    喻曉夏知道太後的心思,略略搪塞一番,便撐著腦袋緩步離開了。


    將晴衣糊弄走後,她迴甘泉所補了眠,一覺睡到天黑,才晃晃悠悠去往乾吟宮,


    她頂著半張臉入殿時,不慎撞到一人。


    那人弱不禁風,隻略碰了碰,便跌在地上嬌唿著‘皇上——’


    喻曉夏識趣行禮,表示是自己不小心,撞了夏妃娘娘。


    暮色席卷著天地,她一半的臉覆了白紗,另一半麵容在燈影中,陰森又可怖。


    夏妃嚇得花容失色,皇帝皺著眉看她,說這是他的侍衛。


    纖細的手指著她,半響後,夏妃才找迴自己的聲音,措辭還算委婉,“皇上,恕臣妾直言,您這位侍衛,長得有些不那麽如人意。”


    “無妨,她確實見不得光。”


    迴的是夏妃,他卻一直盯著她的臉。


    喻曉夏攥緊了衣角,忍耐地閉了閉眼。


    皇帝與他的愛妃,對她肆意點評,當眾羞辱取笑她,把她當做什麽了?


    每當她的心底,有那麽一絲動搖,皇帝總會不遺餘力令她消除念想。


    皇帝喜愛她,她並不懷疑,可是如夏妃一樣,他也僅僅隻是喜歡而已。


    便如之前那樣長的時日,他從未想起過夏妃,卻在夏妃開竅轉變性情,終學會對他大獻殷勤後,他並沒有拒絕夏妃的看望。


    她喻曉夏呢,與夏妃又有何不同,也隻是他垂青之一,高興時便溫柔相對,不順心便揮之即去。


    皇帝很快打發夏妃走了,喻曉夏有心避嫌,在皇帝開口前,搶先夏妃一步出了殿。


    過了半個時辰,她才慢騰騰迴乾吟宮。


    等到就寢時,皇帝問了幾句她的傷,見她沉默,倒沒有再多說什麽。


    他們相處的這些日子,她虛與委蛇,他假仁假義,充斥著虛情假意。


    喻曉夏閉眼入睡,恍如躺在十一月的風浪處。


    將要沉睡時,殿外卻傳來楊總管急稟——長春宮裏的貝爺斃了,太後傷心欲絕。


    她霍然直起身,驚惶望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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