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曉夏歇息時,七過來給她送傷藥,告知統領今夜在老地方等她。走時對她又是一陣冷言冷語。七依舊不讚成她繼續留下,無非是嫌她莽撞,在宮中毛手毛腳,總有一天惹出大禍。


    七如此看扁她,實在令她憤然。不就是當個宮女麽,又不是要當皇後,怎麽就不會順遂。她偏不走,還要在這宮裏,謀出個穩穩當當的光景。


    她想起夏妃為她求情的場景,心中暗自決定,奉皇命進未央宮的這段日子,定要好好照顧夏妃。


    天幕輪換,眼見著到了約定的時辰,七卻一直不見人影,她便拖著一隻腿,半瘸半拐去了竹林,到時已過了戌時一刻。


    鍾昊然還在等她,見她行動不便,上前為她檢查,“皇上召見七,他方才走了。十一,你的腳踝骨折了,我先幫你接上,會有點疼,你忍耐一下。”


    “好……啊!”她話還沒說完,鍾昊然已幫她正了骨,這是第二次遭受這般疼痛了。且都是他幫她治療,她雖然疼的厲害,也能分輕好賴,遂咬牙吸了口氣,“謝謝你。”


    鍾昊然本是個武人,情智未開,極少與女子來往,他的字典裏從沒‘體貼’二字。兩次下手治療,力道皆照著以往,而往常對象是皮糙肉厚的手下,那群人內力深厚,摔個腿斷個手跟玩似得,他下手便習慣這樣幹脆利落。


    鍾昊然瞧見喻曉夏痛苦的臉色,卻還忍著淚向他道謝,不禁後知後覺,她一定是極怕疼吧,於是說:“很疼嗎,那我下次輕點。”


    下次?還來?!


    “別!讓我自生自滅吧!”


    “……”


    鍾昊然總算沒太遲鈍,處理完後,見她傷勢嚴重,便暫停了今晚的練武。喻曉夏央他送她,他卻隻將她帶到奉天門,說再往前過一道宮門,便是後宮,他無昭示不便入內。


    喻曉夏好說歹說,他如遵著聖旨般,死不改口。喻曉夏氣絕,這人對皇帝太忠心,但是實在古板,直接輕功將她送迴去,誰會知道。


    不顧喻曉夏的懇請,鍾昊然隻向她點頭示意,便轉身走了。他心裏有些糾結,他並不想十一難受,但對皇上的敬畏,毫無懸念的將這絲猶豫淹沒,他的所作所為,都要以皇上為先,便隻有讓十一自己堅持了。他自覺做了正確決定,邁開的步伐更堅定了。


    夜幕低垂,宮影重重。


    喻照夏拖著身子,深一腳淺一腳,行走在宮道上。四下寂靜得可怕,腳踝關節陣陣生疼,她一個趔趄,跌在了地上。她索性坐著歇會兒,不經意打量四周,右前方的宮殿巍峨壯麗,那是皇帝的住所——乾吟宮,她心中一喜,七在皇帝這裏,她可以等七出來,讓七帶她迴去。


    片刻,地板上移來一道黑影,喻曉夏欣喜抬頭,“七,你出來啦,帶我迴去……”


    她的笑容僵住,挺拔的身形遮住光亮,男人的臉隱在黑暗裏,明明滅滅,卻又能強烈感受到,那雙盯著她的眼,銳利如刀。


    李衍問她:“十一,你為何在這?”


    皇帝認出她了?也是,時間緊迫,七提醒過她,這麵皮製作粗糙,不堪細化,隻能唬弄尋常人。


    喻曉夏跪坐在地上,仰頭望著李衍,在他審視的目光中,動彈不得。


    皇帝早間便認出她了吧,她隻得誠實迴答:“我,我來找七。”


    李衍斜眼打量著她,不緊不慢道:“七已經走了。”


    “走了?是剛才嗎,那我應該追的上…”喻曉夏說著便要起身,還沒站穩,眼見著一個踉蹌,又要跌了迴去。下降的身子驟然一輕,一股壓迫襲來,男人已彎腰將她抱起,她不可置信的喚了聲:“皇上……”


    李衍淡聲嗬斥:“大庭廣眾,趴在朕殿門前,成何體統。”


    喻曉夏內心幾近咆哮,她原是在宮道旁,明明離皇帝的寢殿有些距離,哪裏趴在他殿前了,皇帝簡直胡說八道!


    此刻皇帝抱著她,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緩緩向乾吟宮殿門走去。皇帝的懷抱寬厚,他的雙手透過衣裳,傳遞著烙人的溫度。且算皇帝抱她是一番好意,但這個行為,實在不妥,她雖不甚講究男女大防,可皇帝抱自己手下,怕是更不成體統罷!喻曉夏不自覺摸著手邊的羅紗,含蓄婉拒,“皇上,那那個,別累著你了,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你確定?”李衍停下腳步,似笑非笑的反問。


    喻曉夏滿麵討好地堆起笑:“可否麻煩皇上,派個人送我迴去?”


    李衍沒理她,倒十分不懂得避嫌,直白道:“不想朕抱你?”


    “這這這……皇上這是從何說起……”她心頭一跳,滿臉費解,她是他的手下,又不是他宮中妃子,怎麽就期待他抱她了?這皇帝約莫有點自戀。


    “朕分明記得,今晨有人對朕投懷送抱。”李衍視線鎖著她,漆黑的雙眼在夜色中深晦如潭。


    皇帝的聲音毫無起伏,她一時也不知他是在嘲弄,抑或隻是陳述事實。喻曉夏隻想皇帝果然誤會了!她不由抓緊手中衣料,急切解釋:“今日之事,實屬意外,確是我不小心,但我絕對沒有要占你便宜的意思。作為天影一員,我自是與大家一樣,隻願為皇上鞠躬盡瘁,絕無任何非分之想,請皇上明鑒。”


    李衍不置可否,卻是邁步繼續往殿門而去。


    皇帝今夜,與平日冷漠疏離的樣子,似乎有些不同,多了些帝王□□的意味。喻曉夏困惑不已,眼見著遠處似有人影,喻曉夏慌張掙脫起來,低沉的嗓音卻淡淡響在頭頂:“再動朕把你扔下去。”


    喻曉夏立時不動了,她知道皇帝一定說到做到。且皇帝看著斯文優雅,動起手來實在可怕,早間她已然領教過。但皇帝這樣大搖大擺地抱她進他寢殿,也不知打的什麽主意,她迴去該如何麵對夏妃。她想了想,隻得把頭埋進皇帝懷裏,將臉遮個嚴實,鴕鳥的想著,就算被人看見,也不知她是誰吧。


    “不占朕便宜?”李衍雙手往前送了送,要挾般似要將她扔出。


    喻曉夏慌忙中抱緊了皇帝,少間,察覺到皇帝並未扔她,且接著走動後,她鬆了口氣。她想反駁皇帝的話,但自己的行為實在沒有說服力。耳畔不由染上絲紅暈,她隻得埋在皇帝懷裏,繼續裝死。


    巡視的侍衛,行走的宮婢,守殿的太監,漸漸發現了他們,俱神色各異地下跪行禮。李衍起先還命他們平身,後來人愈多,也懶得再開口。進殿前她打眼望了望,身後黑壓壓跪了一路的人。


    皇帝心情不大好,喻曉夏腦中突地跳出這個認知。


    “皇上,東西取來了。”楊總管捧著木匣子,對進殿的李衍請示,待看清皇上懷中抱著的人後,他將詫異掩在眯縫的眼底,心中卻暗自吃驚,皇上親自抱著女人來乾吟宮,朗朗乾坤,還是頭一迴。


    “放著吧,過些日子,我們紀大人若能自覺些,朕便賞了他。”李衍頷首,泰然自若的樣子,似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


    喻曉夏卻在李衍懷中猛然顫栗了下,她認得那個盒子。


    “她”執行第一次任務,最後獻給皇帝的烷靈草,便放在其中。她事後好奇這令“她”喪命之物,私下打探過。烷靈草生長之地,四周皆毒草蔓延,存活率極低。而它因與毒共生,卻不染毒性,成形後便有治百毒之效。更因極難生長,且得之不易,江湖上極為罕見,一度更有萬金一草之說。


    皇帝將它給紀大人,說明紀大人不久後將身中劇毒,且皇帝已提前知曉紀大人會中毒……喻曉夏滿心驚愕,親娘啊,她好像聽見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鍾昊然曾提過,紀大人是當朝首輔,三代元老,自皇帝幼年登基,便一直輔佐在右,是當朝首屈一指的重臣。可是,皇帝為何要給紀大人下毒?莫非如書本裏所說,紀大人像大多數輔佐大臣一樣,在此期間權傾朝野,漸漸把持朝政,而如今皇帝翅膀已硬,想拿迴大權,便動了殺機?男人間都是權謀之爭,高坐龍椅的皇帝,怎能容忍手中沒有實權。性命在他們眼裏,隻怕還不如一塊石頭。


    她思索中,膽寒一層層迭來。


    猶不知李衍沉著臉,擰眉盯著她,似乎不知該把她如何是好。


    李衍心下有些後悔,隻是出殿透了透氣,卻碰見了個病患,碰見便碰見,他卻失慎將她抱起,且明知這病患不樂意,還一路將她抱迴了宮,他一定是魔怔了吧。


    李衍微感沉悶,雙手略微抬起,想將人直接扔下。喻曉夏陡然感到身子一輕,下意識便緊了緊抱著李衍脖頸的手。


    看見喻曉夏驚嚇的神色,他心中的煩悶,倒奇異的消散了些。罷了,一個手下而已,他沒的為了她,丟了自己天子的風度。


    喻曉夏抬頭仰視,便見皇帝閉了閉眼,似乎極為不耐,卻動作輕緩,將她放進了軟椅裏。皇帝果然心情不好,她心中一堵,皇帝嫌棄的表情,又被迫放下她的動作,怎麽看,都像是她強迫他似的。皇帝變臉太快,真不是好伺候的主,書上說的沒錯,伴君如伴虎啊。


    這殿裏隻有半個明白人,偏偏隻是半個男人,比如一知半解的楊喜來。


    皇上隻怕這是在生自己的氣,楊總管極懂皇上臉色,偏眼一瞧,他心中便有了個大概。連忙應了個是,卻行退出殿去。


    “將朕的玉肌膏拿來。”皇帝卻將他叫住,頓了頓,似又想起了什麽:“再取些冰塊。”


    “遵旨,奴才告退。”楊總管離開時,不禁再次看了殿中女子一眼。心中暗暗稱奇,聖上的情緒變化他能懂個大概,但其中因由卻毫無根據可尋。


    哎,隻歎君心難測,聖上的心思如今越來越難捉摸,怎生忽然對這位喻姑娘如此上心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把皇帝當上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東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東唯並收藏我把皇帝當上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