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結束後,喻曉夏迴到甘泉所,想是作息還未調整好,洗漱後竟毫無睡意。


    從房頂掉下的經驗,讓她有了深刻認知,在這嚴正宮闈裏生存,她作為保護皇帝的暗衛,在刀尖上行走,保住這條命是最重要的,須得快些將這身體的武功拾迴來。


    體內氣力輕盈,她試著運功,能感受到一股氣力,然而她毫無章法,這氣力便四處亂散。七進房通知她明日繼續值夜時,她正吐出一口鮮血。


    她趁機尋七教她運功,隻稱自己先前練了個江湖絕技,快要走火入魔,須練些平常武功來引迴。


    七見她的模樣,雙眼赤紅,十分駭人,真像是走火入魔了。又想起江湖上,倒真有人為練些歪門邪道的武功,而自斷正路的。他略微思索了下,便應了。


    喻曉夏張著血淋淋的嘴大喜道謝,七見此,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七是個簡單直接的人,說教便不耽擱。喻曉夏能進天影,說明她武功高強,考慮到代號在他之後,他便將喻曉夏原本的實力,算做有自己八成。隻這八成也已是江湖中的佼佼者,學另門武功,也應非常快速。但想學成,天資聰穎的約得兩三年,愚笨的估摸得要個五六年。


    他可不好為人師,眼下將這不學無術,隻想走捷徑的人拉迴才是正事。是以他控氣、使力、著招,依次簡明扼要說明,隻堪堪演示一招。


    喻曉夏看得頭大,眼睛跟上了,動作卻滯後。七見她實在吃力,放緩招數又重複了一遍,她笨拙跟上,卻依舊遲緩。


    許是實在受不了她的蠢笨,七將基本步驟寫在紙上,隨後看著她搖了搖頭,“笨。”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樣,邁出了房間,自行去補覺了。


    喻曉夏將整套基本功運完,已經過了一個時辰,她全身濕透,都是汗水。不過好歹能控製內力不再亂竄。她拿過桌上的文字步驟,有些為難,這個時空的字,比那個世界的繁體要更難一些,她勉強隻能看懂三四分。忖量著,她腦中猛然閃過一個想法。


    乾吟宮正殿,李衍伏在禦案上,正批著奏折。楊總管立在角落,眼觀鼻鼻觀心,如往常般,不出聲大概沒人知他也在。


    鍾昊然孑身立在殿中,卻暗自提著一口氣。


    半柱香前,他遵旨麵見皇上。因皇上有過口諭,天影眾人私下麵聖,無須跪拜。他作揖行禮,皇上倒是應了,隨即卻頭也沒抬的,繼續批著奏折。


    殿中的暗紋祥瑞鼎爐吐出嫋嫋輕煙,檀香沁人中,鍾昊然猶豫著是否叩首再次請安。


    “鍾統領,你管理暗衛也有七年了,覺得如何?”李衍此時卻突然出了聲,語氣很淡,叫人辨不出喜怒。


    鍾昊然心口一緊,皇上登基時,他正待從義父手中接管暗衛,義父卻說皇上自有安排。後來他成了大內侍衛統領,暗衛的首領之位,皇上卻交給了毫無武功的寧王。他雖羨慕,卻知道自己資曆尚欠,皇上將心腹組織交給寧王,應是表明了莫大的信任。


    寧王聽後卻立即推脫,然皇上心意已決,寧王見不能改變,勉強應下。後以身弱患病為由,幾乎不當暗衛之差,也不理天影之事。漸漸,皇上也不強求,暗衛的管理便落在了鍾昊然的身上。而天影因人數不多,且具是貼身保護,或執行特殊任務,所以皇上和寧王有事也直接吩咐,天影也可越過他直接迴稟。


    雖鍾昊然代管著暗衛之事,明麵上,他依舊隻是侍衛統領。侍衛的製數要比暗衛多十倍,然暗衛的任務與人卻更複雜,兩相衝撞下,難免會有疏漏。


    莫不是出了什麽岔子?鍾昊然不由遲疑道:“臣……”


    “不用緊張,朕隻想聽聽你的想法。”李衍見他為難,頷首鼓勵。


    鍾昊然鬆了口氣,思索了片刻,迴道:“暗衛們不比侍衛按步當值,許多任務需要較高的執行能力與靈活多變,從任務完成情況看,他們都是十分出色的。臣雖暫時代管,其實大多時候隻處理些,他們顧及不到的雜事。”


    雖然皇帝沒空親自選拔,但暗衛的要求是皇帝欽定的。他不將功勞攬在自己身上,隻說暗衛差事辦得好,這話皇帝自是挑不出半點錯。


    李衍揚眉哂唇,“你倒是學會了這些子囫圇話,朕知道,他們差事辦得好,其中怎能沒有你的功勞。”


    鍾昊然連忙誠懇應道:“承蒙皇上厚愛,為皇上分憂,是臣份內之事。”


    李衍擺了擺手,不願再聽他謙恭之言,緩緩邁下殿階,剪手背立行到殿門處,因離得有些距離,話語輕飄得帶了絲溫柔的殘忍:“紀延德這盤棋開了頭,不妨再多加個籌碼。夏曉已來了南皖,他遲早會搭上這線,既是在朕身旁,朕沒有不先下手的道理。”李衍往迴走,卻突然轉了個話題:“暗衛差事辦得漂亮,朕豈能不賞,便放上一月的探親假吧。”


    暗衛都有出宮的腰牌,雖出入宮都需登記,但皇宮的禁製對他們也並未構成難度,是以雖然每人兩月才有兩天的假,但他們並未覺得有多大束縛,自然也不會如出宮特別艱難的宮婢,期盼著每年難得一次的探親假。


    且暗衛的職責除了出宮執行任務,另有部分需時刻貼身保護皇帝。這長假雖難得,但皇帝身邊沒人怎麽能行。是以鍾昊然聽罷立即跪在地上,驚惶道:“皇上,這萬萬不可,保護皇上是臣等的職責,若是萬一,有刺客來襲,暗衛不貼身保護……臣萬死難辭其咎,還請皇上三思!”


    “請皇上三思!”楊喜來已是嚇得麵無人色,他也想不明白,皇上為何要做此決定。


    “大內侍衛倒是被你們當吃白食的了,再者,想近朕的身,也得朕同意。”李衍神色淡淡的,話卻甚是幹脆利落:“朕意已決,你們若不願起身,想跪便跪吧。”


    “你們還是起來吧,皇兄決定的事,這天底下還沒有哪個人,能令他改變注意的。別說你們,就是本王跪上整宿也是無用。”寧王走進殿內,清越的聲音伴隨而來,他收攏折扇立定,向皇上翩翩行了個禮。


    鍾昊然與楊總管聽見他說的話後,在李衍的默認下,雙雙起身向寧王行禮。


    李衍命人給寧王賜坐,好整以暇地望著他,道:“寧王想要什麽,直接開口便是,自是不必跪。”


    寧王無言以對,他最知曉皇兄性子,平日與百官打交道時,皇兄甚少當場決策,常命大臣進言,是以大臣們都以為他是個謙恭自謹的明君。但實際上,若大臣們的想法與皇兄謀和,他便順水推舟,倘若有悖,皇兄亦會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皇兄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也正是皇兄心思縝密,善於韜光養晦運籌帷幄,幾年下來,已將朝局政事從紀老狐狸那兒,拿迴了個八.九成,南皖在皇兄的治理下,也更顯繁榮昌盛。他深深折服,若換作自己,這等勞心勞力,保不齊一年便撒手西去了。


    寧王還記得很久以前,皇兄頒布自己可久居陽城的旨意,朝堂之上曾有不少人反對質疑時,皇兄力排眾議後,與一位耿直大臣的對話。


    耿直大臣身先士卒:皇上,臣有異議!


    皇兄問:愛卿有何看法,但說無妨。


    耿直大臣諄諄告誡:皇上,自古以來,皇家子嗣封王拜侯,應離都城去往封地鎮守。何況寧王乃先皇子嗣,理當規避,若長留皇城,萬萬不妥啊!


    皇兄訝異:朕,難道不是先皇子嗣?


    耿直大臣驚得退後一步,卻苦口婆心再次勸誡:皇上,寧王長居都城,實乃有違社稷之本,還請皇上收迴成命!


    皇兄平靜迴:召旨已頒,愛卿是想讓朕,燒了它、撕了它,還是,送給你?


    耿直大臣驚得再退一步:這這這……


    皇兄藹聲問:朕可有哪裏做的不對,愛卿一定要對朕直言,聖旨已不可更改,別再把愛卿憋出病來。


    耿直大臣退無可退,氣血上湧,卻發作不得:臣臣臣……


    寧王當日並不在朝,後來聽聞朝堂上的這一幕後,卻不由搖頭付之一笑。


    朝中大臣都不會明白,皇兄許你直白坦率要求,但他若不認可,即便你以死諫言,也是白費氣力。當然,皇兄對很多事情都興致缺缺,在意堅持之事,實在寥寥無幾,這樣獨斷決絕的事情,並不多見。不知皇兄執意較真起來,會是什麽樣子?


    殿外傳來清幽鳥鳴聲,寧王收迴思緒,輕咳一聲:“我自知開口也是無用,雖暗衛不在,皇兄安全的確少了保障。然,臣弟猜測,皇兄可要的便是這不甚安全之境?”


    李衍嘴角抿出極淡的弧度,也沒答是亦或不是。


    鍾昊然在旁卻一頭霧水:“臣愚笨,敢問寧王此話何意?”


    “你呀,到底是一根筋,如今皇兄已步下棋局,紀老狐狸自會坐不住。以往皇兄身邊都是頂級高手,他做事總有顧忌,若是皇兄身邊沒了暗衛,他放鬆警惕之下,便是皇兄收網之時。”寧王輕輕敲打著手中折扇,慢慢分析著現下的形勢。話畢,笑吟吟似求認可般望著李衍:“皇兄,臣弟說的是也不是?”


    李衍眼底難得帶了絲極淡的笑意,輕哼一聲算是默認,隨即瞥向恍然大悟的鍾昊然:“孫韓二人留個暗衛照應,其他人明日便離宮吧。對了,昨晚值夜的兩個暗衛除外,他們留下來看著夏妃。是明是暗,讓他們自己想法子。”


    皇帝身後的楊總管聽罷,暗自在心底歎了口氣。他原以為皇上時隔多年,還能記起與北尚的婚約,是因對夏妃有絲情意,如今看來,這貌美無雙的夏妃,到底是沒在皇上心中投擲半點漣漪。


    “臣遵旨。”鍾昊然應罷,隨即向李衍與寧王行禮告退。


    鍾昊然細思皇上的話,將暗衛派到夏妃身邊,到底是保護,還是監視?他又想起皇上先前說夏妃進宮,紀首輔尋著時機自會聯絡夏妃,皇上決定先下手。那麽,派暗衛過去應是監視了。


    但紀首輔怎會與夏妃聯絡呢,朝臣不得與後宮私相往來,且夏妃北尚國公主的身份,紀首輔怎能不知避嫌?不過皇上既這樣說,他便無條件相信。倘若到時紀首輔真與夏妃往來,那可是有通敵叛國的嫌疑……


    日光傾斜裏,鍾昊然思即此,平日裏冒出一身冷汗,心底感到有些風雨欲來,一麵驚惶忐忑一麵又隱隱期待,那個時機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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