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依舊,滿城皆樂,盛事未完。


    呆頭閻王在前引路,廈小小尾隨著,兩人慢慢遠離了圍觀百姓。她左手捂著懷裏的碎銀銅錢,右手捧著一個木製的匣子,腦子有些發懵。


    她快速的理了下思緒,想著眼前男人剛剛說過的話。他認識自己,應是認識自己這個身體的原主,還說如她所願,由她親自將賀禮呈給主上。


    主上?這個身體的身份是,丫頭?


    “主上已經到了,我不知道你一定要親自呈禮的原因,雖說烷靈草是你親自取得,但主上……嗯,你行事小心些,即便真有什麽要求,也思量下。”呆頭閻王板著臉,停下腳步,似是不甚放心,言語間又有幾分顧忌,隻得堪堪囑托了她一番。


    廈小小點了點頭,裝做麵不改色:“好的,我知道了,謝謝。”實則一頭霧水,她也想知道,原先的這個女人,到底想方設法,見這所謂的主上,是有什麽大事。不知道現在逃跑,來不來得及。


    正當她四處打量時,呆頭閻王將她帶進了一間酒樓,直奔二樓。


    因是難得一見的兩國聯姻,酒樓的生意也大好,均是一群人聚在一桌,喝酒討論著。她跟隨著前麵人的腳步,耳不忘聽著四方。


    酒肆茶樓,最是八卦之地,斷斷續續的信息中,她知曉了,當今皇帝登基七年,隻封得一後一妃,加上這次聯姻,後宮也才三人,有人說,皇帝約莫是不行,至於什麽不行,有人厲喝一聲說,不要命了,眾人便紛紛襟聲,轉了話題。


    廈小小聽到這裏,差點樂出聲,不舉的皇帝?這和曆史怎麽不一樣,哪個皇帝不是後宮三千,坐擁天下美人。


    前麵領路的人,猛然頓住,橫眉掃了眼樓下眾人,她有些奇怪,呆頭閻王的臉色,好像有些不大對勁。


    少頃,呆頭閻王又收迴視線,略帶點無奈,往最裏間行去。


    她抱著匣子,趕緊跟上。進了雅間,靠窗的桌子坐了兩個人。


    廈小小繞過那扇山水屏風時,似跨過淼淼山河,一眼望見臨窗之人,仿佛整個世界,倏地天光乍現。


    男人著一身銀灰色交領寬袖長袍,風姿威儀,麵冠如玉,鬢若刀裁,目若朗星,端立在那,便有股穿雲裂石的氣魄。他本無甚表情的臉上,帶了些不虞,大約是她肆無忌憚的目光,令他不喜,眸光漸冷。


    其實她打量間,也隻是瞬息,然與男子目光對上,廈小小驟然打了個寒顫。一霎,卻感受到了一股柔和的視線。


    她疑惑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雙輕柔帶笑的眼,男人一襲月白長袍,發尾將將以發帶挽著,支著腕輕輕倚在桌上,手搖折扇溫和與她對視,這一身派頭,原本該是個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然而男子臉色蒼白,無甚血色,便生了股柔弱病態。


    雖然銀灰衣袍男子的樣貌,好看的緊,但神色實在可怖。她想了想,還是白衣男子好,溫柔帶笑,令人如沐春風。


    “主上,十一迴來了。”呆頭閻王作揖行禮,對著銀灰色長袍的男子恭敬道。


    “嗯。”男人聲音極淡,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廈小小雖然有時冥頑不靈,但也是個聰明機警的人。呆頭閻王口中的十一,應該就是指她,而先前說的主上,原來是那冷漠的男人。此刻形勢不明,她不及細思,屏息凝神,也學著呆頭閻王,對著男子鞠躬行了個禮,“主上,這是賀禮。”話畢,便把手中的木匣子,遞了過去。


    被稱作主上的男子,依舊端坐在那,眸光清冷的落在她身上,並沒有要接過的意思。她挑了挑眉,正想上前,直接放在桌上時,半路橫過一人,將木匣子接了過去。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身材精瘦,一雙小眼輕輕眯著,接過匣子,後又默默退迴了角落。她剛剛竟沒發現他,可能是這個人的存在感太低,加之桌上兩人太惹眼,她在心裏給自己找著借口。


    斜椅著桌子的白衣男人,一直在觀察,廈小小雖然學鍾昊然,有板有眼的行禮,但是小身板挺直,神態自若,眼神靈活,沒有半絲奴顏卑躬之態。他眼底有絲淡淡的訝異,緩緩笑了開:“小十一,第一次任務完成的不錯,本王比較好奇,你要求親自向皇兄呈禮的原因是什麽?”


    男人的聲音非常清潤,雖然問到廈小小也頭疼的問題,但她卻沒有半絲不快,隻是男人自稱本王,還稱那個冷淡的男人皇兄……


    片刻前,在圍觀百姓那聽來的信息,清晰閃過腦中:先皇子嗣凋零,當今皇帝登基時,封了唯一的弟弟,為南皖唯一的王爺,賜字寧,號寧王,因寧王先天孱弱,雖封王賜城,但皇帝憐其身弱,是以準許長居陽城。傳聞皇帝甚少進後宮,誰也不想自己家的千金,一進後宮便守活寡。故現下除了少年皇帝外,溫柔多金的單身王爺,便一躍而上,成了無數少女夢寐以求的第一良緣。


    廈小小心裏咯噔一下,對麵坐著的,是寧王無疑了,那他稱為皇兄的銀灰色長袍的男子,便是樓下眾人口中的“不舉”皇帝了?


    廈小小借著迴寧王的話,凝眉望去,銀灰色長袍的男子,此時麵向窗外,表情淡漠,眼神疏離,與樓下喜慶喧鬧的人群,似乎隔了九重天,果然,像是不行的樣子。


    “啊,我有點餓,可以等我先……”她打量著還下了結論,是以迴的有些漫不經心,原本她想說,等她先緩緩,吃飽喝足,以後再考慮要什麽封賞。


    寧王卻打斷她,略帶戲謔的看著她,“這裏正好有酒菜,要先填下肚子嗎。”


    桌上擺放了十幾盤小菜,葷素搭配,紅綠皆有,看著便很有食欲的樣子。廈小小已兩日未食,此刻望著這些佳肴,頭昏腦漲中,哪裏還顧得上要保持警惕,匆匆迴了聲謝謝,便一屁股坐了下來。僅有的理智似在提醒她,舉止哪裏有不妥,她拿著碗筷想了想,竟是靦腆的朝寧王舉了舉碗,然後旁若無人的吃了起來。


    若不是碗而是杯,寧王大概會以為,她要和自己幹杯了。原本見她有些奇怪,他便打趣了一句,沒曾想她這樣大膽,竟然敢與自己和皇兄同桌而食。他還從未見過,手下有如此,厚顏膽大的暗衛,心內微微覺得有些有趣。


    他看見皇兄此時的臉色沉了沉,心中又有些莫名,竟是怕皇兄問責於她。


    眾人都沒料到,廈小小會真去吃,一時屋內氣氛,因皇帝暗沉的臉色,降到了極點。鳥為食亡,一心隻在眼前食物上的廈小小,沒有半分察覺。


    是呆頭閻王先迴過神,為廈小小出了聲:“主上,七告訴卑職,取烷靈草的過程十分兇險,十一因此身負重傷,為了能在大婚前,將它呈交給您。她隻得在途中將烷靈草交給七,讓七先行趕迴。七說十一的傷勢極重,有可能會在途中……”頓了頓,見皇帝未出聲,又續道:“卑職這兩日一直在尋找她,剛剛找到時,想是傷勢過重,十一都有些認不得卑職了。所以,懇請主上念在十一此次的功勞上,饒恕她不敬之罪。”話畢,麵色肅穆的呆頭閻王,已是叩首跪在了地上。


    廈小小嚼著嘴裏滿滿的食物,腦子有些充血,聽了呆頭閻王的話後,她緩慢思索這個原主所做之事,沒注意呆頭閻王在她身後,已跪了下去。


    李衍冷冷瞧著,那女人坐下後,還記得向寧王打招唿,卻並未看他一眼。聽聞鍾昊然解釋前因後果,他心中輕哼一聲,暗衛替他辦事,更難更危險的事,不是沒有過,隻區區一個烷靈草,算什麽。再次看了眼埋頭吃飯的女子,麵容不甚清晰,臉腮一鼓一鼓,真像半月沒吃飯一樣,蠕動的嘴唇倒是鮮嫩飽滿。


    他自詡是個有風度的皇帝,此時此刻,不想與這上不得台麵的女子較勁,於是擺了擺手,問他關心的問題,“韓孫二人進展如何。”


    “迴稟主上,韓已順利取得紀的信任,孫有些阻隔。”呆頭閻王,也就是鍾昊然,見皇帝並未追究十一,於是立了身形,將昨日得到的情報,告知皇帝。因是在宮外,他也隻以姓稱那兩位,在座都知指得是誰。


    討論著事情,屋內此時氣氛漸鬆,沒了那股莫名的壓抑,寧王也側了身,應道:“小韓的身份對紀可有吸引多了,自然容易上鉤,小孫嘛,為人機敏,我相信他自會有辦法的。”


    李衍聽罷頷首,良久後,不緊不慢道:“不急,這棋才剛剛開始。”


    皇帝的聲音非常好聽,不同於寧王的清越,是略帶低沉的嗓音,非常合廈小小的胃口。是以她在屋內人的交談中,不知不覺又吃了兩碗飯,吃多了有些渴,她想喝茶,哪知右手整壺都是酒,嗆的她眼淚直流,她左手隨手摸到一個杯猛灌,天不亡她,這杯正是茶。


    四周驟然安靜,隻餘廈小小嗆咳的聲音,她喝了茶潤了喉,胃裏稍微舒適了些。見屋內四道目光俱盯著自己,不由紅了臉,她剛想說不用關心她,她沒事,請繼續。


    寧王卻忍不住驚訝出聲,“那是皇兄的茶……”


    廈小小看了看手中杯盞,空空如也。望了望一旁的皇帝,神色極冷。


    “不好意思,還給你。”皇帝的臉色這麽臭,大概是覺得她搶他吃的,現在又搶他喝的,她覺得有些百口莫辯。


    李衍從不與人共用杯盞,是以廈小小喝他茶時,他不由冷了臉,眉頭驟跳。


    待到廈小小用髒兮兮的手,遞還他的蓮葉白瓷杯盞時,他的嫌惡升到了頂點,再也顧不得,自己是個有風度的皇帝,甚沒風度的揮袖,將上好的魯窯瓷杯摔得粉碎,用極輕的聲音,慢斯條理地問,“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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