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斯岷抱著好幾貼委任狀從司封司出來,他是司封司的正六品員外郎,在六部二十四司中,每一司都有兩位員外郎,是為一正一副,正的那個,就官至正五品,譬如喬珩就是從五品考功司員外郎;副的那個,就是正六品,譬如沈斯岷。


    最近因為阿芙膏鬧出了好幾樁官司,涉案的數位新科進士被褫奪了進士身份,他們還留在吏部沒有下發的委任狀自然隻能作廢,這些待作廢的委任狀,需由司封司的人整理,然後送到考功司附上一份說明,再拿迴來司封司用專用的紅戳蓋印作廢。


    本來這些是用不著沈斯岷一個員外郎來做,但他存了私心想見一見喬珩,所以才特特攬下了這活。


    沈斯岷進了考功司,很快就見到了在辦公的喬珩,雖他虛長喬珩好幾歲,但也不敢拿喬,將委任狀恭敬地呈上去,等著喬珩一一過目。


    喬珩大致一看,便說:“勞煩沈大人親自送來,我馬上命人附上說明,明日就可以將文書送迴司封司。”


    沈斯岷拱手:“那便辛苦喬大人了,不知喬大人今日可有空,小官在文宴閣設了小宴,喬大人可否賞臉一聚?”


    喬珩抬起頭,他眼前的沈斯岷是個身形瘦弱之人,觀他相貌看不出是阿諛奉承之輩,也不知道沈斯岷素來跟自己沒有交情,怎麽會突然開口相約。


    沈斯岷拘謹地一笑,他心裏也在擔心喬珩拒絕,補充說:“喬大人有所不知,當年陳欽禮大人在司封司時,沈某曾與他共事,雖算不得是陳大人的知己好友,但也有幾分交情在,聽聞陳大人的表弟也就是喬大人您也進了吏部,我早就有心拜會,所以才想著請喬大人小聚,請大人務必賞個臉。”


    陳欽禮初出入仕時確實在吏部待過,當時做的就是現在沈斯岷的官職,喬珩拿不準這個沈斯岷打的什麽主意,就先答應下來,等傍晚去了文宴閣,他才知沈斯岷所求為何。


    “喬大人您請。”沈斯岷摘下官帽,與喬珩對麵而坐,熱情地為喬珩布菜,他設置的酒席不算奢華,一開始他還擔心喬珩吃慣了龍肝鳳膽會吃不慣清粥小菜,見喬珩沒什麽不滿,他才放下心來。


    其實喬珩把沈斯岷的緊張看在眼裏,他也不動聲色,等酒過三巡,沈斯岷漸漸放鬆之後,喬珩才說:“今日多謝沈大人款待,可惜我不勝酒力,為防人前出醜,我看我還是快快歸家去的好,改日由我做東,請沈大人再吃一迴酒,到時候沈大人可一定要來。”


    沈斯岷:“一定一定,其實...其實我今天請喬大人來,也是有一事想請喬大人替我拿個主意,倘若喬大人能幫我這個忙,我沈斯岷感激不盡。”


    “哦?”喬珩眯著眼:“何事讓沈大人如此心煩?”


    沈斯岷這才把他的來意一一道出。原來四年前陳欽禮考中榜眼進入吏部時,沈斯岷就已經是司封司的從六品通事舍人,等一年後陳欽禮外放潭州,沈斯岷才在陳欽禮的舉薦下小升一級,成了正六品員外郎。


    可是自那以後三年,沈斯岷不但沒能再往上升一星半點,而且還處處受人排擠,如今司封司上至正四品侍郎,下至正七品典寶,都將沈斯岷當做一擺設,凡是重要一點的公文案件,都不會交到沈斯岷手上,也隻有像新科進士委任狀作廢這樣的小事讓沈斯岷辦一辦。


    所以沈斯岷受夠了這樣懷才不遇的日子,想盡辦法為自己謀一個外放的機會,以期在外為官能有所作為。然而他所謀之事遲遲未能成功,無奈之下,沈斯岷想到了喬珩身上。


    說到這裏快而立之年的沈斯岷不禁麵色發苦、雙眼通紅,對著喬珩訴苦道:“也不怕喬大人笑話,我這連著三年,年年的官員考核得的都是職事粗理之中下,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要變成下上、下中,或者下下,到時候焉能保住官位。我就想著,還不如趁現在頭上還帶著正六品的官帽,給自己謀一個外放,好地方我是輪不上的,我就想挑一個過得去的小地方,安安生生做自己的官,難道這也不行嗎?”


    喬珩皺眉,寬慰沈斯岷道:“沈大人先不要著急,不論在何處做官,都逃不掉每年一度的考核,你就算外放出去,也不見得立馬就能拿個好的考評,何不如在司封司多加經營,說不定還有轉機呢?”


    沈斯岷苦笑,道:“喬大人不知其中關鍵,我要是還留在吏部,就永遠別想出頭,怪隻怪我自己當年顧念同窗情誼,幫了不該幫的人,才礙了別人的眼。這就是命,我認,我惹不起還躲不起嘛,我現在真的隻求外放了,求喬大人幫幫忙,替我向上頭說句好話,饒了我吧,隻要喬大人能幫我,往後我沈斯岷甘願供您驅使,絕無二話。”


    喬珩為沈斯岷滿上一杯酒,說:“沈大人既然這麽說了,我要是能幫忙自然盡力,隻是我很好奇您當年究竟幫了什麽不該幫的人,倘若這當中犯了什麽忌諱,我也不好貿貿然插手,免得到時候反而害了沈大人。”


    沈斯岷既然向喬珩求助,自然不會再有隱瞞,就將當年的事情也一並說來。


    “這事要從我一同窗好友這兒說起。當年,我兩一同進京趕考又一同高中,他才華高於我,中了二甲進士,而我則中了同進士,不過我兩並未因此疏遠,反而因為同在京城做官,關係更勝從前。我這個好友雖然脾氣有些古怪,但才華半點不摻假,尤其擅長合縱連橫之事。當時的吏部侍郎就看中了他做東床快婿,兩家都已經交換庚帖,簽訂了婚約,我那好友才得知吏部侍郎之女早就與別人珠胎暗結,他們家來提親,全是看中我好友家境貧寒,料想他知道真相也不敢告發,叫他憋下這口氣做隻綠頭龜。”


    沈斯岷惆悵地說:“我好友年輕氣盛,怎麽可能忍下這口氣,很快就想了個辦法將婚事作廢。但他本意並不是想傷了吏部侍郎之女的名聲,就算是解除婚約,他也沒對外說哪怕一句閑話。可是消息最終還是泄露了,吏部侍郎之女隻好自殺以證所謂的清白,吏部侍郎痛恨我那好友間接殺害他的女兒,就找機會將我好友貶褫外放,時隔多年都不讓他有一點機會晉升。三年前我剛升為員外郎時,我那好友寫奏本因病辭官,喬大人您或許不知道,他現在在獻州,那裏終年冰冷,我實在擔心他熬不住,就托人想幫他把身上小小的官位辭了,好讓他能迴鄉養病。我以為都隔了這麽久,當年的事早就已經被人淡忘了,誰知道...哎,不但沒幫上他,我自己也自身難保了。”


    喬珩想了想,問:“當年的吏部侍郎,如今...”


    沈斯岷麵露尷尬,他或故意或無意地在講述中隱去了這一點,現在喬珩特意問出來,他隻能如實告知:“就是如今的吏部尚書裴鑒霖,裴大人。”


    喬珩點頭,又問:“那您那位同窗好友是...”


    沈斯岷答道:“是昌平八年的二甲進士,廖勝。他現在是獻州折衝都尉王大人手下的一名辦事。”


    廖勝?喬珩已經是第二次聽到有人提起這個名字,上一次聽到,還是他去楚家拜訪即將離京的尚書令楚尹時,聽楚老大人提起的。這個廖勝的升遷卷宗現在還放在喬珩案頭,沒想到現在還牽扯進來一個沈斯岷。


    喬珩不動聲色,問了沈斯岷最後一個問題:“那沈大人如果有機會外放的話,不知你想去哪兒任職呢?”


    沈斯岷期冀地說:“這哪裏輪得到我挑,隻要有機會外放出去,我就已經燒高香了。”他餘光裏看到喬珩皺眉,又連忙說:“不過,倘若運氣這麽好,叫我能迴邯州老家做官的話,哪怕是個九品芝麻官,我也認了。喬大人不知道,我與廖勝都是邯州人士,兩家雖然不是一個鎮的,但相去也不遠,他這些年敗壞了身子,我要是能迴家鄉做官,以後等他辭官迴故裏,我也能照看一二。”


    看著沈斯岷期盼的眼神,喬珩抿嘴一笑,並沒有給沈斯岷一個準確的答複,隻說:“若有才之人得不到應有的考評,那就是吏部的失職,我雖然是個小小員外郎,也有責任矯正當中的過錯,至於外放一事,總要等到下個月本季的匯總出來,看看哪裏有空缺才好運作,這事也急不得,沈大人暫且耐心等等。”


    沈斯岷誤以為是自己沒許諾出叫喬珩心動的報酬,所以喬珩才用拖字訣敷衍自己,立刻表忠心道:“我也知道這事是為難喬大人了,我要真不是沒有辦法,也不會求到您這兒來。我知道以喬大人的家室,區區一個吏部隻不過是您的踏腳石,不過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有些小事犯不著您親自出麵的,您盡管交給我來做,我雖然不受重視,好歹在司封司待了許多年,拚了命總可以辦成一二事,您看成是不成?”


    說完沈斯岷又恨不得自打嘴巴,如果喬珩真的吩咐事來,他萬一辦不出怎麽辦?就算辦成了,喬珩見他得用,更不肯放他走又怎麽辦?可惜話已出口,他想收也收不迴來。


    喬珩倒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沈大人多慮了,這事我確實得好好想想,歸根到底這事的根源在你那位好友身上,隻說那廖勝,我一沒見過,二沒聽過,沾他的事在自己身上,我總得想想。如果沈大人能叫他寫一份信過來,我或許能考慮的快點。”


    今日的酒席,該吃喝的都已經吃喝了,該訴苦該探聽的也都已經說了,喬珩覺得沒必要再留下去,就向沈斯岷告辭家去。


    而沈斯岷在喬珩走後,不停在文宴閣左右踱步、思前想後,覺得喬珩雖然態度曖昧,但確實沒把話說死。沈斯岷現在已經沒有別的出路,他要不是想到喬珩背景夠硬,又剛進吏部沒那麽多彎彎繞繞,也不敢隻靠和陳欽禮這一點點交情就求過來。


    想來想去下了決心,沈斯岷一迴家就急筆書信一封,請人快馬送去獻州好友那兒,將上京城裏的種種具體說明,叫廖勝趕緊迴信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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