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異常冰涼。眼前一片黑暗。


    一切發生得太快!慌張中皮皮既不能控製下落的速度,也不能控製心跳的速度。隻覺得耳邊的風唿唿作響,像一把刀子刮著頭皮,臉很燙,因為血液湧到頭頂,無法思考,因為腦中一片淩亂。


    艙門打開的那一瞬,自己一定失去了意識。因為她想不起任何細節,不知道是自己一個人掉出來了,還是所有的人都掉出來了;也不知道艙門是故意打開的,還是飛機失事了。


    各種可能、各種念頭閃電般湧來,滑過大腦,又閃電般消失了。一個也抓不住。


    地麵越來越近,薄霧氤氳,依稀可見連綿的群山。皮皮張開雙臂和雙腿,企圖給自己增加一點張力,可下降的速度越來越快,根本控製不住。


    這樣掉下去,無論下麵是什麽,都不可能存活。


    不知道是空氣的壓力還是恐懼,她感到心髒縮成了一團,全身的血液都好象抽光了。


    她在想還有幾秒才是最後那一秒。為何自己在空中會逗留那麽長。


    聽說臨終的人會對時間產生錯覺。


    或許自己正走向另一個世界。


    或許這一切都隻是幻覺,自己已經死了。


    穿過薄霧她看見了密密麻麻的樹尖,哦,以這樣的速度下墜結局隻可能是自己倒插在樹枝上,風吹日曬,變成肉幹。


    她用力擺動了一下身體,企圖給自己增加一點緩衝。


    重力壓倒一切。她像一顆墜向地麵的隕石,帶著風,帶著火,帶著煙,帶著摧毀自己的能量衝向滅亡。


    幾乎就在靠近樹尖的最後一秒,有人推了她一下。


    她的身子偏了偏,躲過一道堅硬的樹枝,從一團樹葉中穿了過去。


    有人從空中抱住了她,帶著她往下墜落了好幾米,幫她消掉下墜的衝力,停在一隻粗壯的枝丫上。


    熟悉的味道,深山木蕨的味道,生命的味道。


    皮皮不顧一切地抓住了他,像隻猴子緊緊勾住了他的脖子,雙腿死死地絞在他的腰上。


    耳邊響起一個懶惰的聲音:“我的天,皮皮,你想勒死我麽。”


    “來,喝口水。”


    皮皮還在不斷地喘粗氣,渾身都在哆嗦,牙齒還在打顫,她覺得頭很沉重,根本抬不起來。似乎沒有料到她會嚇成這樣,那人擰開蓋子,喂了她一口水。


    過了一會,唿吸平靜了,皮皮方道:“賀蘭?”


    “嗯?”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一直在你附近。”


    “幹嘛不出聲?”


    “看你很爽的樣子就讓你多享受一會兒唄,找找蹦極的感覺。”他的語氣很輕鬆,明顯地在逗她。皮皮氣得猛扯他的耳朵,“混蛋!”


    “開你玩笑呢,我在空中東張西望,尋找降落地點啊。“賀蘭低聲道,”幸虧是晚上。


    “其他人呢?”


    “金鸐、尊嵋一人帶著一個,應當都安全著陸了,可能不在附近,需要去找他們。”


    皮皮鬆了口氣,隨手摸了摸頸子,忽然“咦”了一聲:“那東西呢?”


    犀角不見了。


    皮皮急得四下摸索,將每個口袋都翻出來找。


    那東西一直掛在頸間,從沒摘過。拴它的繩子又短又結實,不可能從頭上滑出。算來算去隻有一種可能——


    “賀蘭,你是不是拿了我的犀角?“


    “糾正一下,“他道,“它叫‘夜光犀’。是上古靈物。一旦靠近沙瀾,嗅到危險,會自己藏起來。”


    “藏?”皮皮沒聽明白,“藏到哪?”


    賀蘭觿捉著皮皮的手指摸了摸她的頸窩,用力一按,摸到一處硬硬的凸起:“在這。”


    皮皮不禁頭皮一麻,想起以前看過的很多恐怖片都有外星蟲子入侵人體,在皮下四處遊走繁殖出怪胎的情節,隻覺魂飛魄散,忙用手指用力一摳,那物紋絲不動,仿佛身上多出的一塊骨頭。皮皮頓時焦躁起來,手指亂抓,被賀蘭觿一把按住:“別動!如果它感到安全,自己會出來,不會傷害你的。”


    “不會傷害我?請問這是不是意味著:如果有誰想奪走它,除了割下我的脖子就沒別的辦法了?”


    賀蘭觿拍了拍她的臉,沒有迴答,算是默認。


    皮皮氣結良久,隻得自我安慰,夜光犀既能一聲不響、不痛不癢地鑽入皮下,想搶它的人就不容易發現,也未嚐不是件好事。雖然這麽想,心中仍然怔忡不安,懷疑賀蘭沒跟自己說實話。


    夜光犀的功能一定不止這些……對於狐族,一定還有更重要的意義。


    “在這等著我,我去找下他們。”賀蘭觿道。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太危險,”賀蘭觿低聲,“你在這裏等著我。記住,留在樹上,無論下麵有什麽聲音,發生什麽事,千萬不要下去。”


    一聽說賀蘭要把自己單獨留在樹上,皮皮好不易平靜下來的聲音又開始哆嗦:“不行不行!萬一有東西爬上來呢?”


    “拿著這個。”賀蘭遞給她一個黑乎乎的棍子,“打它。”


    皮皮摸了摸,是他的盲杖,放在手中又輕又細,沒什麽力量,當下用手死死揪住他的衣服,驚惶地道:“別走!別丟下我!賀蘭!我怕黑!”


    “你忘了,”他摸摸她的頭,“你是王妃殿下?”


    “……”


    “狐族的王妃負責打獵,到了這裏,你就得像一名勇士那樣,事事打頭陣。”


    “頭,頭陣?——賀蘭觿,”皮皮就差哀嚎了,“王妃我不當了,快休了我吧!”


    “休不了哇,你都賜婚了。”他搖頭歎氣,“你看你,為了給自己的熟人謀福利,不惜利用職權鑽法律的空子。現在要你盡義務就立馬閃人,是吧?”


    皮皮一時語虧。


    “關皮皮,不帶像你這樣丟人的!”


    “賀蘭——”


    “——噓!”


    樹下草木拂動,一陣窸窣亂響,似有野獸正在追逐。


    “嗚——嗚——嗚……”


    空中傳來數聲悠長的嚎叫,如女鬼夜哭,如冤魂嗚咽,此起彼伏,循環不絕,一直傳遞到遠山之外。


    與此同時,林間升起一團團白霧,叫聲忽然安靜下來,仿佛在等待著什麽,忽然又一聲更響亮的長嚎,樹葉猛然搖動,傳來嘶咬打鬥之聲。


    皮皮屏息凝聽,正要問賀蘭是什麽動物的叫聲,反手一摸,身邊人已經不見了。


    “賀蘭?”她衝著樹下小聲叫道,“賀蘭?”


    沒人迴答,看來已經走遠了。


    嚎聲四起,似乎離自己躲藏的這棵大樹更近了。


    比起剛才從天上掉下來摔死,被野獸吞食的下場豈不更慘?


    皮皮越想越怕,頓時心跳如狂、汗毛倒豎。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細心凝聽、仔細琢磨,猛然記起那叫聲一點也不陌生,喜歡看“動物世界”的人都知道——這是狼嚎。


    胡思亂想間,遠處追逐打鬥之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眨眼功夫,似有幾十隻野獸向這邊衝來,就在樹下嘶咬起來。一時間喘息聲、咆哮聲、掙紮聲、跳躍聲、踢打聲、慘叫聲不絕於耳,仿佛發生了一場戰役。稍遠處還有更多短暫歡快的鳴叫,仿佛看客起哄。


    皮皮坐在樹杈上,緊緊抱住樹幹,嚇得大氣不敢出。


    很快,群獸互毆之聲漸漸消散,一切歸於寧靜。四周隻剩下的了蟲鳴。


    一陣寒風吹過,樹枝輕輕搖晃。皮皮忘記了害怕這件事其實也浪費體力,她累極了,在搖晃中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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