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宋珧元君最不樂意欠別人的情,尤其是後來有些不對付的天樞的情。


    許多年前,我剛剛升做廣虛元君,有一次衡文到西天佛界做法道會,我在天庭寂寞,便去碧華靈君處吃茶,看他養的仙獸解悶,恰好有一條獨角龍修仙岔道,走火入魔,發起狂來。元君我仗劍敵龍,不幸被那畜生一口煙噴到臉上,再一尾巴掃飛數丈,仙麵無存,且重傷。恰好天樞星君也在靈君府上,雖平時淡淡的,此時卻治了我一治。從此我欠他一個情。乃至於,又數百年後,我與天樞星君對簿在靈霄殿上,我還當它是一場虛夢,曾救過我一迴的天樞星君,清冷又清高的天樞星君,竟要栽我一條莫須有的罪名,讓我墮迴凡間,永不能再上天庭。


    衡文道:“當時天樞說你的罪名,卻有些憑據,並不算冤枉你。但我也想不出他為什麽要如此做。依天樞的品性,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他偏偏做了。必有緣故。”


    我道:“緣故我懶得知道,橫豎當年欠他的情我還上,玉帝吩咐的事情我做到。當年他栽我那迴沒栽成,就當從未有過,他再上天庭,相見一笑,還是仙友。”


    我宋珧元君是個大度的仙。


    第二日,我大清早起床,預備和掌櫃的說一聲,將靈芝草煎一碗給慕若言喝。與衡文共下樓時,卻看見一堆小夥計正圍著一個籠子摩拳擦掌。


    一個小夥計喜孜孜地迎過來道:“小的們昨晚上抓到了一個稀罕畜生,道長和公子要不要過來看看?”


    我欣然應聲,探身過去。


    籠子裏竟是位故人。


    銀白的毛團兒蔫著身子垂頭蹲在籠中,似末路的英雄,烏江邊的楚霸王,很哀傷。


    狐狸,你怎麽被抓了?


    衡文也怔了一怔,狐狸抬頭望了他一眼,眼中閃亮似有淚光,又垂下頭,蹲在它的籠子角上。


    小夥計們都很興奮。


    “最近野貓黃鼠狼鬧得緊,小的們就在屋簷下設了個活套兒,指望抓那些畜生,沒想到抓住了這隻畜生。道長見多識廣,這狐狸的毛色稀罕,值錢得很罷。若活剝下皮來,不曉得十兩銀子賣不賣得了”


    本仙君合掌念了聲道號,再道:“罪過罪過,它雖是個畜生,活剝也忒慘了。天讓它今日喪在此處,看貧道的麵子,好歹先讓它痛快歸天再剝皮罷。”


    狐狸霎時抬頭,淒厲地盯了我一眼。再淒涼地看看衡文,又低頭。


    我看見他的右前爪似有血痕,像是道不輕的近傷。


    衡文果然道:“在下出十兩金子,將它賣給我罷。”


    金錠子擱上桌麵,小夥計們笑成了葵花,一叢叢很絢爛,殷勤地道:“小的們立刻替公子剝了這張狐狸皮。”


    衡文道:“我看它長得稀罕,先養著活的。”我道:“施主不怕狐騷氣?”


    狐狸恨恨又盯了我一眼。


    衡文打開籠子,將狐狸抱出來,“我卻沒聞見有什麽味兒,養著吧。”


    狐狸將腦袋插進衡文的懷抱深處,蹭了一蹭。


    迴到樓上我房中,插了房門,狐狸伏在衡文膝上,盤成了一個團兒,模樣很受用。我靠在桌旁,“毛團,本仙君上次見你時你胸肌精煉,也算是條漢子,此時卻嬌弱。”


    狐狸立刻跳下衡文膝蓋,打個滾化成人形,以示它的尊嚴,冷聲道:“在下名叫宣離,似乎仙君知道。”抖抖耳朵不瞧我,癡情地再望衡文,


    “多謝清君救了我性命。”


    衡文語聲溫和,當然,衡文他一向好脾氣,對什麽都溫和:“你受了重傷,金羅靈芝是仙物,你拿不得,一拿必要現原身。何必冒這個險。”


    狐狸道:“為了清君,沒命也值得,我情願的。”


    本仙君的牙酸了一酸。


    衡文伸手遞了一顆丹丸,“此丹你先服了,興許有些好處。”狐狸伸爪接過,凝視衡文,十分令人肉緊,半晌後才將丹丸送到口中咽了。本仙君忍不住咳一聲,道:“你臂上的傷看起來十分古怪,是怎麽傷的?”


    狐狸本視我為虛無,但衡文也看他,於是悶聲道:“被一介凡夫所傷。”


    我大奇,毛團至少有千年修行,何等凡夫如此剛猛,竟能傷到它。衡文也問,“此人什麽來曆,竟能傷你。”


    狐狸幹巴巴道:“不曉得什麽來曆,他竟來我洞前偷靈芝草,我便出手教訓,一時大意,略有微傷。此人被我關在洞中,好像姓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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