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若弼跟韓擒虎兩人離開了大殿,殿內隻剩下了宇文邕與楊堅二人。


    宇文邕的大殿內總是彌漫看一股香味。


    他所供養的道士們,為他提供了一種香,焚燒之後,能使香氣彌漫,令人精神抖數。


    甲士們站在了很遠的地方,殿內又極為的開闊。


    宇文邕讓楊堅稍微往前一些,楊堅不斷的挪動身子,畢恭畢敬的靠近了宇文邕,坐在了他的身邊。


    宇文邕的眼裏有些說不出的疲憊。


    在不同的人眼裏,往往能看到不同的大周。


    在宇文邕的眼裏,大周是個重病纏身的病人。


    先前的大夫算不上高明,但也是在維持病人的生命。


    到了他的手裏,他既得維持生命,又得治愈傷口。


    他看向楊堅,那雙眼晴遠比楊堅的眼神更為銳利,似是一把刀,要戳穿麵前這位忠心耿耿的大將。


    楊堅悚然,急忙低頭。


    「隨國公,這次多虧了你,若是沒有你,隻怕就要讓賊人殺進長安了。


    「也是因為你,才能保下賀若弼的命來。”


    「當真是不世之賢臣也。」


    「臣愧不敢當!」


    楊堅急忙謙讓。


    宇文邕卻忽問道:「不過,朕想不明白,你奉命駐守的乃是北麵城牆,


    為什麽會出現在西麵?你早知道宇文直的事情?」


    宇文邕的臉色很平靜,言語也算的上溫柔,隻是這問出來的話,卻有些咄咄逼人。


    楊堅趕忙說道:「臣領兵在城內巡視,聽魔下稟告,稱衛國公忽撤走了守城的軍士,許多將領軍官都不見了蹤影。」


    「臣不知詳情,就派人往皇宮準備稟告,派去的人忽然迴來,聲稱衛國公在肅章門與人交戰。」


    「我心知不妙,也來不及稟告,即刻召集軍隊,前往西城門,本來是想要防備敵人襲擊,不曾想,正好遇到城門大開,敵人列陣在外,便出兵將其擊退。」


    楊堅認認真真的解釋,從派去的人員姓名到自己召集大軍的時日,這所有的一切,竟沒有半點漏掉的。


    宇文邕算是相信了他這個說法。


    宇文邕點著頭,滿臉的笑容。


    「不愧是朕的賢臣。」


    「隨國公當真是勇猛,也是能得人,一聲令下,數千精銳就願意跟著你前往西城門作戰。」


    楊堅認真的說道:「眾軍士皆是陛下之侍官,得知都城有危難,他們都願意全力死戰,沒有一個退縮的!」


    宇文邕終於是找不出別的話了,他示意楊堅給自己倒些茶水。


    楊堅匍匐在他麵前,服侍皇帝。


    宇文邕看著他如此模樣,眼裏的陰霾終於消散。


    他笑著將楊堅扶起來,「堂堂國公,豈能行此禮?坐著倒茶就是?


    宇文邕隨後長歎了起來,「這劉桃子著實難纏啊,他魔下的騎士殺到長安外,朕也隻能龜縮都城,看著他在外殺害我的臣民,焚燒村莊耕地....當下,宇文直這豎子又鬧出這樣的事來。」


    「我並不想殺死他,盡管他有意反叛,可我也就這麽一個弟弟,母親對他格外寵愛,沒想到啊。」


    「這些時日裏,一直都看不到援軍,想來是遭了敵人的毒手,當下該怎麽辦呢?」


    楊堅不假思索的說道:「陛下,敵人的目的不在長安。」


    「而是在北邊。」


    「哦?」


    「這數千人想要拿下長安,是癡心妄想,他們耗費如此大的精力,渡河而來,我想不隻是為了在這裏放火嚇唬人。」


    「那他們的目的就很明確了,夏州防線。」


    「長安遭受襲擊,周圍的諸軍定然驚慌,而後出兵來增援,他們就圍著長安,來襲擊這些援軍,援軍必是全速趕來,敵人以逸待勞,如何能敵?」


    「夏,銀等地的軍隊,其糧食後勤多出長安,由長安運往他處,他們將沿路的橋梁,山路,碼,驛,舍破壞殆盡,前線大軍的糧草,一年兩運,若是不能及時將糧草運輸過去....”


    「敵人的真正目的是讓前線斷糧?」


    夏州防線不能自給自足.....至於為什麽不能自給自足,宇文邕不願意多說。


    楊堅繼續分析道:「這應當隻是敵人的想法之一,敵人有很多不同的準備。」


    「打擊我們的士氣是必然的,各地軍士得知長安遭受襲擊......必定影響其軍心。」


    「另外,斷糧也是其中之一,這夏銀就像是一把利刃,劍柄在長安,就在您的手裏,您能輕易刺出這把劍,讓敵人不敢侵犯。


    7


    「而如今,劍柄被打斷了,失去聯係,運輸糧食的道路被破壞,就算我們這次擊退了敵人,短時日內糧食運輸都會成為一個大問題,可能要繞路。」


    「前線一來是要迴援,二來是軍心不穩,三來是糧食短缺,四來是失去聯絡.:.:”


    「這處處都是針對夏州前線,等到前線的大軍迴撤,敵人就會全力猛攻,隻怕他們所想的是要徹底折斷這把利刃。


    宇文邕的臉上籠罩著一層陰雲,他的眼神開始閃爍著憤怒的光芒。


    他低聲問道:「那我們該怎麽應對?」


    「陛下,臣願領著一支精銳騎兵,出城與賊人作戰。」


    「你能擊退他?」


    「臣不敢說一定能擊退他,但是卻能讓他不敢再像現在這般放肆,減少更多的傷亡,各地的軍隊在源源不斷的靠近,臣可以重新恢複與各地的聯絡,組織這些援軍,以免他們被分別擊敗,隻要兵力足夠,我們就能占據城外各個要道路口,賊人前來,定然會考慮退路。」


    「若是我們在內守城,在外斷其道路,賊人是不敢繼續糾纏的,會盡快離開,而他們離開,則糧食能及時送往前線,前線還有幸存的可能。」


    「鄖國公畢竟名將,為人沉穩,有他守在前線,短期內是不必擔憂的。」


    宇文邕驚訝的看向了楊堅。


    他很難去形容麵前的這位年輕人。


    楊堅的相貌很奇異,很多人都因此而擔心他,就包括齊國公宇文憲,多次給自己說楊堅懷有異心。


    但是宇文邕不相信這一套,豈能按著一個人的長相來確定他的為人呢?


    楊堅大多時候看起來都沒什麽才能,論打仗,他不是最強的,論治政,


    好像也就一般,說是讀了很多書,卻也不懂得做文章,說能得人,可身邊也沒有太多人跟隨。


    可就是這麽一個看似平平無奇的人,卻總是能在重要的時候做出正確的選擇,宇文邕找了許久,也沒能找出他有什麽過錯,能為把柄的地方。


    關鍵的時候,總是能看到他站出來。


    先前宇文邕下令要對付大族,楊堅是唯一一個公開表態,願意支持宇文邕的國公。


    宇文邕要招士卒為侍官,楊堅是頭一個貫徹完成宇文邕政策的軍頭。


    長安遭遇了危機,楊堅又是第一個出來解圍的將軍。


    宇文邕看向他,眼神格外的複雜。


    他一把拉住了對方的手,眼神熾熱。


    「這城外的事情,我就交給你來辦了。」


    「要盡快擊退這夥賊人....朕絕不容忍,劉桃子這般猖狂。」


    楊堅急忙再拜。


    宇文邕隨後令人進來,書寫了詔令,親自交給了楊堅。


    楊堅走出皇宮的時候,臉上卻看不出多少欣喜或者激動,


    他走上了馬車,迅速離開此處。


    楊堅住在長安也有段時日了,平日裏深居簡出,這次是因為敵人進攻,


    楊堅才奉命去駐守城牆。


    當他匆匆迴到自家府邸的時候,武士們都格外的興奮,紛紛高唿起來,


    開了大門,迎接主人。


    楊堅為人嚴肅,但是對待朋友和屬下都比較坦誠,不喜歡跟摩下勾心鬥角,搞試探之類的,至少現在還是這樣......大家因此都敬愛他。


    剛剛走進了後院。


    一個長得美麗,相貌尊容的女人挺看略微鼓起的腹部,緩緩走了出來。


    楊堅大驚失色,快步走上前,扶住了對方。


    兩人對視,看向彼此的眼神格外的溫柔。


    「夫人懷有身孕,怎麽能出門呢?」


    「進門,進門。」


    楊堅小心翼翼的扶著獨孤伽羅,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向了屋內,


    獨孤伽羅此刻因為懷有身孕,發福了些,這卻讓她看起來愈發的尊貴,


    表情溫和,跟楊堅一嚴一寬,甚是般配。


    獨孤伽羅正是那位韋孝寬不敢公開討論的獨孤信的女兒。


    獨孤信是跟著宇文泰創業的元老,六鎮老鮮卑,大周的大股東之一,他長得風流英俊,年輕時隻靠著臉都能吃飯,國內的大多將軍們,都很喜歡他,許多都是他的舊部。


    在宇文泰倒下,宇文護執掌廟堂的時候,局勢對宇文家頗為不利。


    這位獨孤信成為了宇文護的心頭大患,在隨後的政變之中,宇文護成功逼殺了獨孤信,又著手清除後患。


    楊忠為什麽不得宇文護所愛?


    因為楊忠是獨孤信親信,獨孤信甚至將女兒嫁給了楊堅。


    為什麽韋孝寬不得宇文護所愛?


    因為韋孝寬也是獨孤信親信,過去兩人曾被人稱為連壁。


    為什麽賀若弼的父親會被殺?


    因為他也是獨孤信的親信....


    還有像梁國公侯莫陳崇等人。


    宇文護看起來濫殺,其實一直都是目標明確,就是要幹掉那些上位的有力競爭者,問題就是這些競爭者,有能力的家夥們,大多都能跟獨孤信扯上點關係。


    宇文邕上位之後,情況依舊沒有得到太多好轉,盡管宇文邕算是拉攏一部分獨孤信的舊部親信,但是同樣忌憚他們」,不肯完全相信。


    楊堅帶著夫人走進了屋內,輕輕扶著對方坐下來,獨孤伽羅無奈的警了他一眼,又輕笑著撫摸著腹部。


    「其實你不必這麽擔心,還有好長時日呢。」


    「便是如此,冬季也不該出門。”


    獨孤伽羅沒有再反駁,「地伐剛剛睡下,今日他一直喊著阿爺,怎麽都不肯睡覺,我還擔心是你出了什麽事....」


    「不曾出事。」


    楊堅認真的說道:「隻是我可能要外出一段時日。」


    「外出?」


    「陛下要我來負責禦敵之事。」


    獨孤伽羅沉默了片刻,「良人若是有把握,那就去做吧,勿要擔心家裏的事情,也勿要擔心我,我會操持好這些事情。」


    楊堅溫柔的摸了摸夫人的腹部,「他還好嗎?」


    「那就看你什麽時候迴來了,若是迴來的早,那就你來取名,一切都好,若是迴來的晚,我就自己給他取名,讓他隻與我親近....”


    楊堅大笑起來。


    「那可不成。」


    「我早已想好了名,若是生了個女兒,便叫楊麗英,若是生了個兒子,


    那就叫楊廣!」


    獨孤伽羅溫柔的撫摸著腹部,「但願是個有能耐,能為他阿爺分憂的孩子...


    兩人就在府內說了許久的悄悄話,也不再商談什麽大事。


    到了天黑時分,楊堅方在府內召見了幾個心腹。


    鄭道謙儼然在其中。


    楊堅講述了自己要外出的事情,讓眾人守好家,遇到任何情況,都不能慌張,要及時派人稟告,大事上可以詢問自己的夫人,讓她來進行判斷。


    次日天剛剛亮,楊堅就帶著軍隊,從南城門出了城。


    賀若弼被他要了過來,如今騎著戰馬,就跟在他的身邊。


    賀若弼看起來格外的興奮,他一直都盼著有一天能出來作戰,揚名立王,當下對他來說是最好的時機了。


    他對楊堅也算是頗為敬重,畢竟,若是沒有這個人,他早就死了。


    楊堅在出城之後,並沒有急著去探查敵人的動向,而是一路往西,讓騎土們分隊出去,積極聯絡各地的軍隊,要將他們聯係起來。


    而姚雄這裏,也發現有敵人外出。


    他分兵去追擊,卻也沒有追出去太遠。


    隨著戰事的進行,姚雄所能影響的範圍也在不斷的增加。


    這一天,他又領著人攻占了洛水靠武鄉的碼頭。


    他殺死了這裏的守軍,鑿穿了停留在此處的大船,又對當地進行了焚燒。


    此處的碼頭,乃是北上運糧的重要通道,在一天之內,這裏也變成了廢墟。


    夜裏。


    姚雄站在高處,看著遠處熊熊燃燒的碼頭,眼裏滿是喜色。


    長安在河水,洛水,乃至周圍的諸多流域都有碼頭和大港來負責後勤運輸。


    敵人能將周圍的官民撤迴去,卻沒辦法將碼頭和港口給搬走。


    況且事發突然,很多地方與廟堂斷了聯係,根本就不知該怎麽去做。


    那火焰照亮了半個天空,姚雄的臉都沉浸在火焰之中,隨著火焰的跳動而不斷的變幻。


    高延宗一臉沮喪的站在不遠處。


    他陷入自責已經好幾天了。


    那一天,自己險些就殺進長安了。


    即將到手的衝天王,就這麽從手裏溜走..::


    最讓他無能接受的,是他竟然被兩個毛頭小子給擊退了。


    若是史萬歲也在這裏,自已絕對不會被他們所擊敗。


    高延宗一直都在這麽說。


    忽有斥候快步衝了過來,來到姚雄身邊,低聲說了些什麽,又將文書遞給了姚雄。


    姚雄一愣,拿起文書,看了幾眼,更加的驚。


    「延宗!!」


    「延宗你過來!!」”


    姚雄趕忙大叫。


    高延宗有氣無力的走到了他的身邊,眼裏帶著些沮喪。


    姚雄拿著文書,上下打量著高延宗,忽問道:「衛國公宇文直,被你給殺掉了?」


    「誰???」


    高延宗拿過了姚雄手裏的文書,低頭看了起來。


    這文書乃是周人的文,講述漢軍襲擊長安,衛國公在城外戰死的事情..:.並且明確的提到了這支漢軍的將軍就是高延宗。


    高延宗驚呆了。


    我殺了個國公??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我怎麽不知道。


    姚雄忍不住誇讚道:「好小子,當真是厲害!國公啊,國內也就隻有兄長和斛律光才有殺死國公的戰績,你這算是第三個!」


    「你這下可是要揚名天下啦!」


    高延宗還是有些懵,他認真的思考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麽。


    「是那個人!」


    「開城門要投降的那個人!」


    「他就是衛國公?」


    「他或是因為叛亂被殺,宇文邕不好直說,就將他的死怪在我的頭上!


    高延宗片刻之間就說的清清楚楚姚雄笑了笑,「原來如此.....這還是宇文邕親自送給你的大功啊。」


    高延宗臉色倔強,他仰起頭來,「這樣的功勞,我倒是寧願不要!」


    「我要軍功,何需弄虛作假?何需他人贈送?」


    「我非要親自砍下一個國公的頭顱,才能算數!!」


    姚雄忍不住拍手,「真真勇士!」


    高延宗振作了起來,也不看遠處那衝天的火光,「將軍,該做的我們都做了,接下來要怎麽辦?」


    「往北,跟高刺史匯合。」


    「當下敵人出城,聯絡各地的援軍,這些人都有了防備,彼此勾結,不好再打了,若是讓他們堵住道路,還真有些麻煩。」


    「我們繞路,從敵人的會州走,進靈州。」


    「我們多是騎兵,這沿路的關卡過去就被摧毀了一次,根本擋不住人!」


    「此計,就快要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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