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齊帝高洋,縱酒肆欲,事極猖狂,昏邪殘暴,近世未有!饗國弗永,實由斯疾,胤嗣殄絕!罔遵克念,乃肆其心!窮理殘虐,盡性荒淫!誕縱昏德,以萬乘之貴,為長夜之飲!散發視朝,肉袒聽政,手行刳剔,躬運矛?”


    “寵狎佞諛,親愛凡鄙,出入市廛,遊走衢路,太保高隆之,佐命元功,廟廊上宰,仆射高德政,龍潛賓友,帷幄重臣,衛尉卿杜弼,碩學偉才,拔萃出類,光祿大夫元景,風流儒雅,師範士紳,而或赤族見誅,或丹頸為戮!並直言竊歎,斃於讒言!自餘名士良臣,非罪遭命,淫刑以逞,不可殫言!逮於僭偽,受命稱帝,未有若斯之慘者也!”


    “夫齊帝高湛,愛狎庸豎,委以朝權!帷薄之間,淫侈過度!滅亡之兆,其在斯乎?奸淫先嫂,無視人倫,戕害手足,斃賢自堵,肆虐無道,恐政多失”


    “夫齊帝高緯,以人從欲,損物益己,雕牆峻宇,甘酒嗜音,廛肆遍於宮園,禽色荒於外內,俾晝作夜,罔水行舟,所欲必成,所求必得。既不軌不物,又暗於聽受,忠信不聞,萋斐必入,視人如草芥,從惡如順流!佞閹處當軸之權,婢媼擅迴天之力,賣官鬻獄,亂政淫刑,刳剒被於忠良,祿位加於犬馬,讒邪並進,法令多聞,持瓢者非止百人,搖樹者不隻一手.”


    縣城道路上的告木周圍,擠滿了人。


    士人顫抖著念出了廟堂最新的告示。


    告示的等級很高,兩旁有士卒把守,檄文從朱色,表示此文是直接來自於大將軍府。


    這裏向來會告知最新的大事,不同級別的告示有著不同的規格,而今日一大早,眾人發現此處有了新告示,從周圍的士卒來看,規格還很高。


    上次看到這個規格的告示,還是講述光州刺史已經被殺,光州各郡縣改名和安排新官員的事情。


    很多人都好奇新告示寫了什麽,急匆匆的跑過來。


    街道上本來就有不少的人,前來觀望的人越來越多,很多人不認識字,就希望士人能為他們念一念。


    站在最前頭的那個士人,此刻麵無人色,渾身瑟瑟發抖,牙齒都在亂撞,言語含糊不清,嚇得都要尿褲子了。


    這告示是直接出自大將軍府的。


    是一篇討賊檄文。


    而討伐的並非是段韶,而是齊國。


    檄文從高洋開始訓斥,而後辱罵高湛,又罵了高緯,尤其是高緯,被罵的最狠,最後是點評了整個國家。


    君不君,臣不臣,將不將,禍國殃民,當有此報!


    這要是在尋常時日,就是看一眼這種文書,隻怕都要被誅族。


    但是,這是大將軍府張貼出來的呀!!


    怎麽迴事,大將軍要叛齊自立了嗎?


    站在那人周圍的幾個,此刻也是瞠目結舌,有幾個轉頭就跑,都不敢在這裏逗留。


    圍在最外層的百姓此刻卻一頭霧水。


    “這是在說什麽呢?怎麽聽不太懂,是在罵人什麽的?說的誰啊?”


    “能不能大聲些啊?”


    那士人讀完了一次,卻沒有離開,而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旁的小販忽拽了他一把,“後生,你是城西張老黑的兒子吧?你給說說啊,這是在說什麽呢?”


    那文士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這這是在.罵皇帝。”


    “謔!!”


    周圍的人都驚唿了起來,紛紛叫道:“罵皇帝?最近不是好多皇帝嗎?罵的是哪個?”


    那文士的臉色愈發灰白,驚懼的看了看周圍。


    “不知道,我不知道.”


    下一刻,這年輕人就從人群中擠了出來,頭也不迴的跑掉了,其餘幾個人大叫著,也沒留下他。


    他們隻能請其餘後生來為自己解釋。


    一個身材高大,膚色黝黑的年輕人接替了他的位置,臉上卻沒多少懼怕,“我來說吧!”


    “罵的是過去的文宣皇帝高洋,還有高湛,最近被殺的那個高緯!”


    “我來給諸位解釋啊,說齊國的皇帝高洋,天天吃酒,不控製自己的欲望,做事很猖狂,完全不顧道義.”


    這後生認真的給左右解釋,眾人都聽的很是認真。


    聽著年輕人的解釋,有人沉思,有人叫罵。


    “我說這日子怎麽越來越苦,合著是因為有這樣的皇帝,這強奸自己的親嫂子?也太不是人了!”


    “還能比得上這個高緯嗎?剛聽到了嗎?說是給狗,馬,雞都冊封了官職爵位,給他們提供府邸,安排很多人來照顧,這狗過的比我們都好嘞!”


    “他還抓人來虐殺,為自己取樂,畜生一個!”


    那黑麵後生點著頭,“確實如此!”


    他恨恨的說道:“一群畜生,當初我父親,三個哥哥,就是去給高洋修佛寺,一去不迴!”


    “高洋!高洋!!高洋!!”


    後生大聲的吼出了這個名字。


    可見這團火在他心裏憋了多少年。


    周圍的幾個老農這才認出這個後生來,這後生幾代人都是很出名的工匠,後來父親兄弟都被帶走,就母親撫養他,後來母親也死了,這小子也不見了,聽說是上山當賊了,沒想到竟然也迴來了,還這麽一副人樣。


    “你不是劉巧手家的老四嗎?不是說你上山了?”


    “是我,我已經下來了,在學室讀書呢。”


    “山上太冷,許多人都下來了.”


    第一個後生踉踉蹌蹌的跑迴了院內,衝進院子,他就急忙將大門關上,背靠著大門,大口喘著氣。


    下一刻,他就快步走進了屋內。


    屋內有個老人,此刻正吃著飯,看到兒子慌慌張張的衝進來,也是嚇了一跳,急忙起身,“出了什麽事?”


    “父親,我們,我們還是趕緊跑吧。”


    “跑?怎麽了?陳人打過來了?”


    “不是,剛剛我在路上看到告木,大將軍府發布了檄文,指名道姓的將幾個皇帝訓斥了一頓,而後說齊國已經滅亡,北方的王是大將軍了。”


    老丈一愣,不可置信的問道:“當真?”


    “當真!”


    “好啊!!”


    “上天有眼啊!!”


    老丈猛地拍起手來,放聲大笑。


    “這狗日的齊國終於他媽的滅亡了!不想老子竟然能活著看到這一天!!”


    “我入他媽的高洋!我入他媽的高湛!!”


    “小兒,你去給我弄一壺.果子水!幫我把新衣裳給拿出來”


    看著滿臉堆笑的老父親,後生都驚呆了。


    “阿爺,我們亡國了,大將軍要造反啊,你這是.”


    “狗屁!我年輕的時候咱還是魏人呢,亡什麽國?你母親是怎麽死的?你大爺大母是怎麽死的?”


    “我耗費錢財讓你去讀書,是為了讓你去孝敬齊國嗎?是想你能過上好日子!”


    “讀了那麽多書你最後做出什麽事來?連縣吏都當不了,就因為咱出身低,讓你去當散吏,說白了就是拿你當奴隸用!”


    老丈一臉的憤怒,“你看看這光州,這些年裏換了多少官員,換了多少皇帝,媽的,稅賦一天比一天重,死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就這樣的國?我就是膽子小,不敢起兵,不然,我自己也要去亡了他!”


    “大將軍要造反,這是多大的好事啊,大將軍才來光州多久,你看這變化,又是分田,又是學室,而且不做限製,什麽國人,漢人,契胡,誰都可以去做想做的事!”


    後生呆愣了許久。


    “不過,如此指名道姓,宣布告示,辱罵過去的皇帝,實在有些”


    “隻許他胡亂殺人,不許我們罵?來,跟著我罵,入他媽的高洋!”


    “你要是不敢罵,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一時間,整個光州都陷入了巨大的喧鬧之中。


    隨著檄文不斷的傳向各地,影響也是越來越巨大。


    劉桃子騎著黑風,領著諸多將士們,此刻正在官道上前進,祖珽跟在他的一側,一點都不像過去那能言善辯的模樣,神色呆滯。


    “主公,我還是覺得多少有些過了。”


    “討賊沒有問題,但是就這麽張貼出來,甚至要派遣官吏去給天下人講述,這實在不合乎禮法就怕往後百姓不敬畏皇帝了.”


    “況且,這影響也實在太大了,我們國內那麽多的宗室,那麽多的故將,他們若是看到了,又該是什麽想法呢?”


    劉桃子朝後揮了揮手。


    片刻之後,尉遲伽和史萬歲就衝到了劉桃子的身邊。


    劉桃子看了他們一眼,盯著尉遲迦,“迦,那篇討賊檄文,你看了嗎?”


    “迴主公!看過了!”


    “你是什麽想法?”


    “願追隨主公,平定天下,建功立業!”


    劉桃子而後看向了祖珽,“看來不會有什麽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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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珽苦笑了起來,“這毛頭小子懂什麽.”


    “婁睿.”


    “婁睿我已經派人安置好了,往後就在光州養老,安心享受就是了。”


    祖珽說不出話來,盡管他覺得主公的做法有些過激,但是再想想,做的徹底些也沒什麽不好。


    主公每次的抉擇都總是出乎祖珽的預料,這一次尤其是這樣。


    主公不願意走過去的大丞相那一套,甚至都不願意繼承齊國,看他的意思,這是準備一次性罷免過去的所有爵位,也就是說,等到主公迴到晉陽,過去的非大將軍所封的所有爵位官職都要清零了。


    宗室的那些王,隻怕是最先要被清除的。


    也不知道他們會怎麽想。


    往後可能要立新的官職,新的政策,新的體係。


    但是,目前還有一件事,祖珽還有些遲疑。


    他不知道,自家主公接下來是如何做‘我為王’。


    在祖珽勸諫他北方需要有人做主的時候,他說了一句‘我為王’,祖珽明白他的意思,諸事要自己做主,但是,這個做主是做到什麽地步?


    是準備直接登基?


    還是說先以親王的身份來進行?


    若是不承認齊國皇帝,那就相當於斷了傳承,另立門戶,所有的一切都要重新來過,王的身份足夠跟其餘二國抗衡嗎?


    還是說,直接一步到位,到皇帝。


    自己立自己為皇帝,新開一個國來跟其餘眾人競爭?


    祖珽想到的事情有很多可現在卻不是詢問的好時機。


    大將軍安排陸杳擔任刺史,讓王琳擔任將軍,自己則是帶著其餘人返迴河北,返迴自己的老家。


    先渡河,而後一路到鄴,再到晉陽。


    路程很遠,但是好在四周再也沒有虎視眈眈的敵人,大家都走的較為愜意。


    當他們真正來到了河北的土地時,眾人那疲憊的軀體仿佛才得到了些安撫,劉桃子在登岸之後,並沒有急著行軍,反而是帶著眾人在此處休息。


    劉桃子離開了很長時日。


    好在,河北並沒有出現什麽混亂。


    渡河便是桃屬青州的部分郡縣,河水對岸的碼頭在寒冬季節顯得有些冷寂,道路上也沒有太多的行人。


    但是走進城池卻能看到那處處升起的炊煙。


    這些炊煙迎麵與雪花觸碰,緩緩消失在屋頂。


    前來迎接劉桃子,乃是青州刺史。


    青州刺史高湝,前任城王高湝。


    沒錯,正宗的十四水之一。


    他還很年輕,不過,很早就有公正的名聲。


    雙方正式遭遇之後,祖珽眯起了雙眼,死死盯著麵前的高湝。


    他確定,高湝肯定是已經接到了檄文,他很想知道,這位正經的宗室,會是個什麽樣的想法。


    高湝站在不遠處,畢恭畢敬的低著頭,眼裏卻透露出一股深深的悲傷。


    在拜見之後,劉桃子就讓他跟在自己身邊,一同進城。


    青州的官員們也不敢多說什麽,氛圍總體還是有些緊張。


    “檄文你看過了嗎?”


    劉桃子忽開口問道。


    祖珽本來還在想著要如何試探,沒想到,自家主公會如此直接的開口。


    高湝倒是不意外,他平靜的點著頭,“看了。”


    “看你甚是悲傷?”


    “國家滅亡,豈能不悲傷?”


    “嗯,人之常情。”


    “不過,齊國滅亡,也是自取其禍,是應當的,你身為宗室,感到悲傷,我能理解,若是想要離開,我也能理解。”


    “你要是不願意當官,我可以允許你辭官離開,也不會因此而殺害你,你先前在青州做的還可以,算是對你的恩賜。”


    “當然,若是你願意繼續做官,我會讓你繼續治理青州。”


    高湝這下反而是有些意外,他是跟著高浟一同投奔劉桃子的,本身跟劉桃子不是很親近,都不算太熟悉。


    “大將軍滅亡了齊國,卻還要繼續用齊國的宗室?”


    “不是我滅亡了齊國,是那些昏庸無道的君王,那些魚肉百姓的勳貴,那些貪官汙吏,是他們一同聯手,滅亡了齊國。”


    “我想要結束戰亂,平定天下,我這裏有各種各樣的人,我不會限製任何人,鮮卑人可以去學室當文官,漢人也可以去行伍裏當兵為將,便是我的山魈營裏,都有投奔的柔然人。”


    “我能容得下他們,怎麽會容不下過去的宗室呢?”


    “我從不以出身來區別別人,我隻以他們的行為來區別,宗室出身的人,我身邊有許多,可他們能懷有大誌向,願意跟著我做大事,那我自然是能容下他們的。”


    “我跟你並不熟悉,但是我聽高浟說,你為人公正,做事嚴明,我就派人去探查你的情況,發現情況屬實,讓你做了十刺史之一。”


    “我不在意你的出身,是留下還是離開,全靠你自己。”


    “以你現在的才能,再做出更大的政績,或許還能得到更大的爵位,而且這新爵位,靠的都是你的本事,而不是你的出身。”


    “你現在若是想跑到段韶那邊,想在那邊繼續當官,我也攔不住你,隻不過,往後再相見,我就會將你當作敵人來對待。”


    劉桃子很是平靜,“這些事情,我剛到達光州的時候,就派人跟你的兄長,還有長恭他們說過。”


    “如今我也給你說一次,抉擇在你。”


    高湝騎著駿馬,走在了劉桃子的身邊,他望著麵前的城池。


    平坦幹淨的道路,整齊修繕的房屋,遠處街頭玩鬧的孩子.


    “主公,我隻求能保留我父親的祭祀”


    劉桃子大手一揮,“我倒是沒你想的那麽小氣,我討賊,不是討伐齊國的皇帝,是討伐那些不當人的畜生,神武帝安定北方有功,文襄帝私德有虧,但是設立製度有功,孝昭帝設立屯田有功,這幾個人,我不會去討伐,更不會去摧毀他們德廟宇,斷絕他們的祭祀,不隻是他們,過去那些立下過功勞的賢明之人,我也會保留他們的祭祀。”


    “多謝主公!”


    “願為主公效犬馬之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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