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


    城內的道路上,許多馬車經過。


    馬車上堆滿了各類奢華的木料,而在馬車身後,則是有許多的民夫,這些人有的是用車推著,有的是用自己的身體背負著,他們扛著各類的木頭,石塊,艱難的走在街道上。


    沿路皆是手持長鞭的士卒們。


    他們朝著那些民夫們尖叫了起來。


    “快些!都給我快些!!”


    赤腳的民夫,骨瘦如柴,衣衫不整,此刻卻扛著比自己還要大出好幾圈的木頭,正在一步一步的前進著。


    在街角停了下來,迎麵走出了另外一支人馬,同樣的規模,正在緩緩前進著。


    城內許多的廢墟,城西如此,城東也是如此。


    很多人都在修建奢華的府邸和園林,以供自己享樂,胡長仁成功在城內引起了新的浪潮。


    就連皇帝都不例外,年幼的皇帝下令為自己打造嶄新的園林,動用了三萬多民夫,而鄴城內外的諸多蟲豸們,此刻也都不再偽裝,濫用民力,有的直接外出抓人,有的則是動用自己的佃戶私奴,大家都在很努力的攀比。


    胡太後好佛,又推動了另外一波浪潮。


    天下的僧人們聞風而來,鄴城又出現了幾個新寺廟,清都又出現了幾個佛塔的地基。


    很多官員們為了示好,討取歡心,在地方上挖鑿山石,製作佛窟。


    正是開春時節,鄴城內豪宅遍地,四處都是善男信女,局勢一片大‘好’。


    隴東王府,如今迎來了第六次擴建。


    士卒們站在外頭,大量的民夫正在此處忙碌,天色陰沉,陽光都被烏雲所遮蓋,麻木的奴隸們正在重複著做著同樣的事情,時不時,就有一人倒下來,再也無法起身,一旁有馬車,將倒下的人抬到車上,等到數量足夠了,馬車就往外走,直到消失。


    鄒孝裕此刻就站在門外,正在指揮著那些吏。


    “都給我小心些!”


    “這些木材可都比你們的性命要珍貴!還有那些琅玕,敢砸了一個,非要你們拿頭來補償!!”


    他叫嚷著,有馬車運來了紅色的珊瑚,有民夫小心翼翼的將他們從車上拿下來。


    就在鄒孝裕忙著獻媚的時候,有一輛馬車忽出現在了遠處,朝著這裏便飛奔而來,驚的沿路官吏民夫都紛紛避讓,不敢阻攔。


    那馬車幾乎就要撞上前頭的鄒孝裕,鄒孝裕都嚇得趕忙跑開,躲在那些士卒身後,馬車粗暴的停靠在了門口。


    隨後,一人從馬車內跳了下來。


    看到此人,鄒孝裕麵有苦色,轉身就要跑。


    “鄒孝裕!!你給我滾過來!!”


    高淹指著遠處的鄒孝裕,這位公認的好脾氣的賢王,此刻卻是渾身哆嗦,臉色兇狠。


    鄒孝裕不敢靠前,隻是遠遠的問道:“太宰公,我尚且還有大事要辦”


    高淹氣的夠嗆,他指著鄒孝裕罵道:“鄒孝裕,你也算是三台重臣,過去也曾承皇帝恩德,何故這般下作?!”


    “你竟敢欺我?!”


    鄒孝裕急忙搖頭,“太宰公,並非是我欺您,我隻是奉令辦事而已!若有得罪,還請寬恕!”


    一個月前,鄒孝裕私下裏找到了高淹,很嚴肅的告訴高淹:平陽太守懷疑胡長仁對皇帝無禮,正準備聯絡周圍眾人,召集軍隊前往鄴城,而平陽太守馮靈紹是高淹妻家之人,他希望高淹能親自去安撫這些人。


    高淹不顧寒風,狂奔前往平陽,勸說郡守。


    結果去了才知道,對方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想法,鄒孝裕完全就是胡說八道。


    而高淹迴來之後才得知,在他離開的這段時日裏,胡長仁已經完成了對有功將士們的封賞,順便開啟了幾個大工程,就連皇帝都不例外。


    高淹的性格便是再寬厚,遇到這樣的事情,也是被氣的半死。


    剛剛迴來,就直接衝到了此處,要問罪鄒孝裕。


    高淹看向了一旁奢華的府邸,就要往裏頭走,鄒孝裕無奈,隻好跑出來擋在了他的麵前。


    “大王,隴東王身體有恙,無法見客。”


    高淹卻冷冷的說道:“若是他不與我相見,我就令人在府門縱火!”


    “你去告知他吧!”


    鄒孝裕這才走了進去。


    片刻之後,鄒孝裕再次走出來,無奈的邀請高淹走進去,高淹再也不理會這個騙子了。


    府邸內格外的奢華,高淹看了都覺得過分。


    他被帶到了書房,胡長仁披著厚厚的衣,笑著出來迎接,他親切的想要拉高淹的手,高淹直接抽迴了手。


    胡長仁無奈的笑了笑,兩人走進了屋內,麵對而坐。


    “隴東王,有功的將士,為何不賞?將士們在前方作戰,戰勝強敵,不得賞賜,反而是城內這些人得到賞賜,這是什麽道理??”


    胡長仁早就知道他會詢問這件事,便得意的迴答道:“怎麽會沒有賞賜呢?立下軍功的婁睿和劉桃子,我都賞賜了啊。”


    “那段韶,斛律光,高延宗,獨孤永業這些人呢?”


    “段韶指揮有功,斛律光更是射殺了偽周的庸國公,高延宗斬獲甚多,獨孤永業獨守金墉,先後打退了周人二十餘次進攻,這都得不到賞賜嗎??”


    胡長仁皺起眉頭來,“段韶是後來趕到的,斛律光不曾射殺王雄,我聽聞,王雄是病死在營中的,高延宗沒有斬將奪旗,至於獨孤永業,守城乃是他的職責,又沒能擊破生擒反而是城內這些人,他們都是有大功勞的!”


    “平陽王可曾讀過書?”


    “當初漢高祖封賞群臣,得到最多賞賜的乃是蕭何!”


    “蕭何雖然沒有作戰,但是糧食調度,後勤不都是他在治理嗎?我的封賞又有什麽問題呢?”


    高淹一拳打在麵前的案上,臉色陰沉,“隴東王還是給自己留些口德,勿要拿這些人來羞辱蕭何!”


    “將士們立下軍功卻得不到賞賜,這是會釀成惡果的!”


    “這件事,隴東王不能不做!”


    “另外,就是城內這些土木事!”


    “開春啊!便是蠕蠕人,在開春的時候都不會去發徭役!隴東王是瘋了嗎?!是想來一場大饑荒嗎?”


    高淹一改過去的溫和性格,對著胡長仁就是一頓訓斥。


    他的話也是越來越過分,幾乎都不再保持過去的客氣。


    “倘若隴東王執意如此,我一定會請奏陛下,讓他調遣各地的將軍們前來都城。”


    高淹留下了一句話,轉身離開。


    胡長仁坐在原地,臉色越來越難看。


    如今正是他最得意的時候,剛剛統帥大局,擊退了宇文護的二十萬大軍,還能被你一個有名無實的郡王所威脅嗎??


    在高淹離開之後,三狗迅速出現在了胡長仁的身邊。


    三人自然還是老套的話術,勸說胡長仁息怒,勿要為了一個不值當的老賊而生氣之類的。


    隻是這一次,他們的勸說卻起不到什麽作用了。


    胡長仁冷冷的看著他們忽開口說道:“我想要殺了高淹,你們誰能為我做這件事呢?”


    三狗大驚失色。


    陸仁惠急忙說道:“主公,不可啊,平陽王名聲極好,宗室們都很敬愛他,若是對他動手,定然會引發大亂!”


    胡長仁很生氣的說道:“我沒有辦法以詔令殺了他,還不能讓他病死嗎?”


    “可有什麽讓他病死的辦法呢?”


    三人彼此對視了一眼,眼裏滿是驚恐。


    這位新任的大丞相開始失去控製了,高淹跟宗室們的關係都很好,一副老大哥的模樣,這要是給殺了,那還了得??


    別人不說,高浟和劉桃子是不是要考慮一下?


    三人都不願意背鍋,言語閃爍,不肯接話。


    胡長仁便將他們都給趕了出去。


    關鍵時候,還是得自己想辦法!


    坐在屋內,胡長仁開始思考對策。


    明著殺高淹的代價實在太大,那就隻能偷偷的殺還是毒殺最靠譜,就說是病死了,別人也找不出話來。


    可要怎麽毒殺他呢?


    胡長仁眯起雙眼,忽然間,靈光一現,他的嘴角微微上揚。


    “有辦法了!”


    他趕忙派人去將自家弟弟叫進來。


    與此同時,三狗站在外頭,眼神憂懼。


    “他不會是真的想殺高淹吧??”


    “這可不好說,若是高淹真的被殺了,那我們可怎麽辦呢?”


    鄒孝裕皺起眉頭,看向麵前的二人,很是糾結。


    “多去打探吧,看看到底是要怎麽做,平陽王得活著啊,他要是死了,我們三個是絕對逃不掉的”


    在高淹的強勢介入之下,鄴城的許多工程都暫時被逼停,就連皇帝的工程都被打斷,這讓小皇帝也格外不滿。


    而原先被封賞的一十八人,有十五個人都被撤銷了封賞。


    鄴城之內再次變得靜悄悄的。


    皇宮,大殿內。


    武士們站在周圍,警惕的進行護衛。


    小皇帝跟胡長仁則是蹲在諸武士們的中間,兩隻公雞正在爭鬥。


    毫無疑問,胡長仁還是輸掉了這次的爭鬥。


    小皇帝獲得了勝利,這讓他格外的開心。


    高緯抱著那隻愛雞恨不得要親上幾口。


    他笑嗬嗬的看向了胡長仁,“舅父,你這隻鐵衛也不是真的鐵衛啊,還是被衝天王給啄爛了!”


    胡長仁擦了擦汗水,“是啊,是啊。”


    “陛下,臣此番,是為了請賞而來。”


    “請賞??”


    高緯皺起眉頭,看在他陪自己玩了很久的份上,又緩緩舒展了眉頭,“好啊,你想要什麽樣的封賞啊?”


    “想要貢酒,陛下,今年各地風調雨順,這是因為廟堂裏的賢臣英明,陛下英明,請陛下賞賜給諸臣貢酒,讓他們一同慶賀.”


    高緯大笑,“這算是什麽大事好,朕稍後便下令!”


    胡長仁懸著的心終於鬆懈。


    高緯的興趣廣泛,鬥了雞,又要去玩別的,根本閑不住,胡長仁就留在原地,笑著撫摸胡須。


    胡長穆此刻走到了他的身邊,“兄長。”


    “照我的話去做。”


    胡長穆眉頭緊皺,兄長幾天前將自己召到府內,讓他往賞賜給高淹的酒水裏下毒。


    胡長穆是不願意的,幾次勸說,可胡長仁根本聽不下去,執意要殺了高淹,若是胡長穆不願意,那就要換人來做這件事。


    胡長穆麵對長兄,又不得不從。


    看著不得不低頭的弟弟,胡長仁撫摸著胡須,大笑而去。


    胡長仁坐在自家府內,看著一旁禦賜的貢酒,笑得格外大聲。


    他也不吃酒,就是看著門外,等待著奴仆前來稟告。


    他非要聽到高淹的死訊,才肯吃酒來慶賀。


    他樂嗬嗬的等待了起來,許久之後,果真有奴仆急匆匆的闖進了屋內。


    胡長仁猛地站了起來。


    “怎麽了?城裏出了什麽事?”


    那奴仆喘著氣,滿臉的慌張。


    “主公,不好了。”


    “無礙,你慢慢說,慢慢說”


    “安德王高延宗領兵來了鄴城,剛剛從東城門闖了進來,士卒們都沒能攔得住他。”


    “什麽?!”


    胡長仁臉上的期待與笑容在一瞬間消失,他驚愕的問道:“他來做什麽?”


    “不知道,此刻他往太宰府上趕去了。”


    聽到這句話,胡長仁腦海裏嗡的一聲,他匆忙叫道:“速速準備馬車!準備馬車!”


    奴仆們急忙外出,開始準備,胡長仁又派人讓幾個弟弟領兵在城內戒嚴。


    他自己則是坐著馬車,領著府內私兵急匆匆的衝向了高淹的府邸。


    坐在車裏,胡長仁是越想越害怕。


    當他趕到了高淹府前的時候,高延宗的甲士早已守在了門口。


    胡長仁不敢從馬車上下來,隻是遠遠的看著這裏。


    府門忽然被打開,高延宗縱馬衝出,朝著他便衝了過來,胡長仁大驚,趕忙讓車夫帶自己離開,可不等車夫反應過來,高延宗已經衝到了他的麵前,跳下馬,直接將胡長仁從馬車裏抓了出來。


    胡長仁看著麵色猙獰的高延宗,臉色慘白,“安,安德王。”


    “見到我何必要跑呢?太宰正在府裏,何不與我進去拜見?”


    “改日.”


    胡長仁還想找什麽機會,可高延宗卻不給他機會,拽著他就往府裏走,大搖大擺,周圍的諸多私兵,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攔的,高延宗光是那氣勢,就足夠嚇人了,何況此番還帶著晉陽兵前來,更是無人敢惹。


    胡長仁滿臉的驚恐,就這麽被高延宗拽進了府內。


    府內亦有甲士,這些甲士都是陌生的很。


    他們看著胡長仁,臉色極為兇猛。


    高延宗笑嗬嗬的說道:“隴東王,這些甲士們都曾在前線殺敵,卻得不到賞賜,有些怒氣,你可勿要怪罪啊。”


    胡長仁尷尬的笑了笑,心裏卻隻是後悔為什麽要親自前來。


    高延宗拉著胡長仁走進了裏屋。


    高淹此刻板著臉,坐在屋內,一言不發。


    胡長仁走進來,第一眼就開始在屋內搜尋了起來,他左右打量,猛地看到了放在不遠處案上的精致酒壺,他心頭一顫。


    高延宗讓胡長仁坐在一旁,自己則是坐在了高淹的麵前。


    “叔父,人我也帶來了。”


    “他來的也正是時候。”


    “我要說的還是方才那些老話,平城王有令,要我領著軍隊守鄴城外校場,隻有一個任務,那就是保護你,便是死也得保叔父周全,若是有人對你出手,我誅其全族,若是我殺不掉,平城王將親自來殺。”


    “這就是他的原話!”


    胡長仁此刻渾身哆嗦,坐在那裏,話都說不出來。


    高淹卻冷冷的盯著胡長仁,對高延宗說道:“城內倒也沒有什麽人敢對我動手,隴東王對我保護的極好,府外安排了很多人盯著我,防止我被小人所謀害。”


    高延宗獰笑著看向了胡長仁,“原來如此。”


    “隴東王,也有勞你多費心啊。”


    他猛地拍了下胡長仁的肩膀,胡長仁一個哆嗦,趕忙曬笑,“當然,當然。”


    高淹這才看著高延宗,“你來的正好,陛下今日賜我美酒,正好我們三人一同享用.”


    “不可!不可!”


    “今日不能飲酒!”


    胡長仁急忙打斷了他們,“不對,往後也不能飲酒!!”


    高淹狐疑的看著他,“為何?”


    “禁酒。”


    胡長仁一臉肅穆的說道:“其實我很早就在考慮這件事了,如今糧食產出越來越少,而各地還在瘋狂的釀酒,有些人為了釀一壺上好的酒水,竟然不惜浪費數鬥糧食!”


    “如此下去,百姓們何以為食呢?”


    “況且,這鄴城內外,好酒之人極多,酒色之道大行,官員將士們紛紛帶頭吃酒,不理會朝政,使得廟堂敗壞諸事都被耽誤。”


    “故而,我跟幕僚們商談了許久,決定禁酒。”


    看著胡長仁如此肅穆的說起國事,高淹深深的看了一眼那精致的酒壺。


    “好吧,既然隴東王是這麽想的,那就不吃了。”


    胡長仁鬆了一口氣。


    高延宗又說道:“往後禁酒,又不耽誤今日吃酒,況且凱旋而來,豈能無酒?無礙,無礙,今日先吃上一頓就是了,我得敬隴東王幾盞啊!”


    胡長仁再次哆嗦,“我身體有恙,實在吃不下酒.”


    如此反複拉扯了許多次,身心俱疲的胡長仁終於被高延宗送出了府。


    看著胡長仁狼狽的逃離,高延宗板著臉,看向一旁的高淹。


    “叔父,為何不讓我直接殺了他?”


    “廟堂經不起變動了,經不起內鬥。”


    “有勞你遠道而來,還讓平城王如此擔憂唉。”


    “叔父,無礙,你隻管做事,這人若敢再齜牙,我就殺了他雞犬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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