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縣令最終還是苦著臉上門了。


    他上門的時候正值大寒,許趙氏煮了八寶糯米粥,裏麵放了新取的雞脯肉,在砂鍋裏細細熬煮了一個晚上,已經全部化在了粥裏。許哲和許浩元兩人捧著碗,蹲在門廊子上麵西裏唿嚕的吃的暢快。


    聽到他上門的時候許哲一愣,把碗筷放到旁邊,抹了抹嘴巴就往前院去了。


    王金陪著他一起來的,看得出對於這個‘泥塑縣令’,他還是不大放心。也是,關係泗水未來百年的生計,由不得他不小心。


    “我還想著什麽時候去拜訪嶽大人你呢,沒想到倒是被你敢先了~”見到這位‘泥塑縣令’的第一眼,許哲就知道自己賭對了。心情暢快之下,語氣也愈發輕鬆起來。


    “不敢,不敢。”嶽大人,也就是泗水縣令嶽標,疾走兩步,上前施禮:“應該是我來拜訪大人你才對,貿貿然上門,打攪大人做事了。”


    “哎,沒事沒事,同為縣令,又是隔壁縣城,本應該好好親近親近才是。”許哲一把攙住泗水縣令,用力握住嶽標外露的雙手,笑的愈發開心:“嶽大人在泗水這麽多年,熟悉本地各種狀況。延年貿貿然出山為官,什麽都不懂,還要好好像嶽大人你討教討教才行。”


    “不敢,不敢。”嶽標勉強笑著應聲,肚子裏卻苦的比竇娥還冤。心裏頭想著就你這個才來一年就折騰的雞飛狗跳,連著上官都被你弄得顏麵無存的主,我哪裏敢指點你,求著你不要想起我才對。


    這般想著,心中愈發冤枉,也不知現在那趙太守怎麽想他。要是惹他生氣了可如何是好,這樣想著,心中有為自己的黴運感到嫌棄,怎麽就攤上這麽個‘惡棍鄰居’。心中這般想著,臉上不免就帶了少許情緒出來。


    王金一直留心自家大人的臉麵,就怕他說出什麽不合時宜的話來。現在看著他臉上忽青忽白的,哪裏不曉得他的想法。當即上前一步,笑著打斷兩人的敘舊:“許大人,嶽大人,你們兩位身強體壯,麵色紅潤的,自然不懼這風雨。隻是老王我年老力衰,實在是有些站不住腳了,要不,我們進內再說?”


    “甚好,甚好。”許哲還沒有應聲,就聽著泗水縣令已經習慣性的應起聲來。隻是說完話才發現這裏已經不是自己的地界,自己卻是當著主人家的麵行使了一把主人家的事情,當即有些尷尬起來。


    許哲對於這位‘泥塑縣令’也早有耳聞,因此聽到這位縣令大人的口頭禪倒也沒有過多詫異,隻是當做不知道,輕輕一笑道:“我這裏還有幾兩上好的茶葉,嶽大人可得好好評較評較,請~”說完抬腳一邁,想著小會議室走去。


    王金快走幾步跟在後麵,對著嶽縣令狠狠一瞪眼,滿意的看著對方身子一抖,麵色為不可見的發白,才心裏舒坦一些。大庭廣眾的,也不好說些狠話,隻能眼神示意了。


    小會議室。


    眾人分主賓落座,稍稍寒暄了幾句,就陷入了一片安靜。


    許哲是因為這事情本身邕城占據主動,本著先說話的人後麵容易吃虧的心態,靜靜的等著對方先開啟話題。他卻不知道,這嶽縣令無論在何時何地,向來是從不主動開啟話題的人物。即便這次被逼著前往邕城,這嶽縣令依舊是準備當個‘泥塑縣令’。


    這可急了旁邊陪坐的王金,按著道理這種場合是沒有他說話的資格的,可是現在自家大人明顯上不得台麵,要是按著他的架勢,再好的前景也會被他折騰空了。沒奈何,隻好硬著頭皮開口。


    “下風鎮和上延鎮雖然分屬泗水和邕城,彼此之間卻隻隔了一條山脈,論起距離,甚至比上延和邕城縣城還要近些。這些年來往婚嫁的,倒是大半都是相識。”王金這話卻是來拉關係的,說明了邕城和泗水的親近。


    許哲低著頭喝茶,一邊點頭:“是啊,我倒是聽老潘提起過。”


    聽見老潘的名頭,王金神色一振:“是啊,上次潘大哥家裏做冥誕,還特意給我下了帖子。說也慚愧,枉費家中供我讀了多年孔孟,卻是一無所成啊~”


    王姓乃是泗水大族,王金家更是其中翹楚。王金四歲開蒙,六歲正式進入學院求學,一學就是十幾載春秋。隻是說陰差陽錯也好,說時不待我也罷,總是到了現在,孫子都已經抱上手了,依舊一事無成。


    隻是雖說科舉路上幾經波折,但是畢竟如今的文盲率太高,就王金這樣的,憑著家中關係,居然也在泗水掛了個主簿的名頭。他本人科舉不行,為人處世卻是一流,三兩下的,倒是成了王家的代言人,更是一舉滅了嶽縣令的威風,當了泗水隱形的縣令。


    既然準備合作,許哲當然事先做個調查。看著王金這話說的,不過兩段話,一段拉了和邕城的關係,一段拉了和自己的關係,可謂八麵玲瓏。


    肚子裏百轉千腸,許哲麵上卻是不顯,而是好奇的看著王金:“王主簿主讀的也是孔孟之道嗎?”這倒是不容易,居然連著自己的主攻也打聽到了。


    王金麵上得色一閃而過:“慚愧,我哪裏有什麽主讀的,隻是在天湖書院荒廢了幾十載春秋,勉強學些《春秋》之類的,也好在不認識的人麵前勉強賣弄罷了。於許大人眼前,卻是不敢的。”話是這麽說,隻是臉上的得色瞞不得人,一看就是專攻有成的那種。


    許哲勾唇一笑,倒是真的來的興致。他本人儒學門派出身,本身就是專精《春秋》《論語》兩科,在江南的時候尚好,有不好同好一起鑽研,到了邕城一年,忙裏忙外的,還真沒撈著和人一起討論的功夫。


    不管這王金是真心還是假意,許哲暫且不顧,放下茶杯,就和他開始討論起來。倒是坐在一邊的‘泥塑縣令’默不吭聲,隻是看著高高豎起的耳朵,也知道是在認真聽著。


    許哲王金二人談古說今的,言語之間好不熱鬧。嶽標雖說不愛多說,神色之間卻是一臉的意猶未盡,明顯對著兩人的話很感興趣。一時間小會議室舌出蓮花,精句迭起,滿室書香。等到許浩元匆忙走入,才稍稍緩解。


    “大人,老潘來了。”聽到泗水縣令到來的第一時刻,許哲就讓許浩元前往碼頭邀請老潘,畢竟這主要涉及泗水下風鎮和邕城上延,老潘是必須得到場的。好在老潘這幾天心裏也有數,知道說不得什麽時候就會有人來找自己,因此待得地方比較固定,還算好找。


    許哲聽聞,站起身子:“來了就好,請他進來吧~”說罷對著王金笑笑:“正主來了,倒是可以好好商議商議了。我在邕城一年,也沒有出去過,倒是今天才見識到這天湖書院不愧為我大明十大書院之一,真正的真材實料啊~”


    許哲這話說的是心甘情願,王金不過再天湖書院苦讀十餘載,便有如此功力。對於《春秋》一書,言談間鞭辟入裏,個中語句發人深省。許哲兩世讀書加持,才勉強沒有落入下風,即便這樣,也是受益匪淺。


    不止是他,王金又何嚐不是。他自問雖說於科舉無所成就,但是就《春秋》一書,自己早已爛熟於心,本身以為就這本著作而言,自己也算是小有成就,平日夢迴千轉的時候,也曾經得意在書院時的獨領風騷。


    哪裏曉得今日小小一場辯論,便險些讓自己顏麵無存。想到這裏,又不禁對江南文風感到羨慕,這隨意一個讀書人出來就如此聲勢,也不知那江南其餘書院內的天之驕子又是何等風采。當即拱手還禮。


    “我這等碌碌無為之輩,實在不敢代表天湖書院的百年名聲。許大人若是得閑,也可以去書院轉轉,相信以大人的文采,必定可以如魚得水。”


    底氣雖然弱了,場麵上可不能坍台。畢竟是自己的授業學院,自然要維護一二。王金嘴上邀請著,心裏也對自己之前的驕傲之意有了後悔。終究學無止境,自己不過月旬不碰書本,言談之間就有些趕不上趟了。以後有空餘時間,還是要多晚書院跑跑。


    想到這裏,王金又有些慚愧,也不知自己多日未去,恩師今日身體可好。


    王金在這邊惦念著,卻不知道他的授業恩師也在惦念著他。


    天湖書院。


    竹亭內,兩位老者相對而坐,茶幾上香煙嫋嫋,配合周圍的碧海煙波,古樹枯藤,別有一番風趣。


    “你那弟子倒是有野趣,居然在這地方搭了一個竹亭。雖然毫無波瀾壯闊之感,卻是個釣魚的好去處。”說著瞥一眼旁邊放下去的魚架,看著水麵平靜毫無動靜,才收迴眼神。


    坐在他對麵的赫然就是王金心心念念的授業恩師,天湖書院教案李元晦。聞言隻是笑笑,得意的對著麵前的老者:“怎麽,現在知道授課的樂趣了吧,你那堆死氣沉沉的文書可曾給你搭個有野趣的亭子啊,我的好弟子多著呢~”


    “切,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對麵之人翻個白眼,正是天湖書院院長房子謀:“建個亭子有什麽用,有本事也能把這泗水縣玩弄鼓掌之上啊~”


    這話一提,李元晦倒是真的無語了:“錢漢儀倒是白撿一個好學生,隻是這許延年在江南求學多年,我怎麽之前從未聽說過其人名聲啊,倒是真的深藏不露~”


    “這有什麽,書院求學授課之處,於雜學上畢竟有些欠缺,稍不留意也是有的。隻是還想著能幫襯一把,卻是我等自作多情了~”


    “嘿嘿,哪裏是我等,明明就是你一人罷了。我可是賭這許延年必定可以起死迴生,柳暗花明的。現在也不知這雍州太守心裏是個什麽想頭。哦對了,你可別臨陣反悔,不願意給我買酒啊~”


    “哈哈,好說好說,且等著吧~”


    “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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