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縣王金,安平縣夏玉拜見許大人。”一進來,兩個人就先一步跪了下來,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響頭,態度之真誠,語氣之諂媚令人為之側目。


    要知道現在的大明可不比三百年後的某個辮子國,在士大夫與官家共治天下的現在,一般百姓的地位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低。至少跪拜叩首這種大禮,除非祭祀或是涉命之恩,正常人見麵最多也就是拱手就好。


    許哲趕忙閃到一邊,在大門外的時候他大大方方的受了禮,除了表示自己的憤怒,也有下了這群人麵子的原由在裏麵。現在大家進了屋子商量事情,再受這禮就有些說不過去了。隻是心裏是這樣想的,也不能衝上去拉起人來,隻是淡淡的說道。


    “我可受不了這麽大的禮,兩位請起吧~”說罷緩緩的坐在位置上,隨手拿起手裏的茶水喝了起來。許浩元並劉大芳兩人,則默契的占據左右兩邊,頗有左右護法的感覺。而且劉大芳明顯認識其中某個老人,看著兩人攙扶著起來,輕輕的‘哼’了一聲。


    其中一位老人的身子明顯一僵,麵露尷尬之色,也就一小會的功夫,隨即又若無其事的站到一邊,許哲沒說坐啊~


    場麵為之一靜。


    半晌,王金淌著眼淚對著許哲一拱手:“大人,泗水苦啊~”


    “泗水縣瀕臨邕城,下屬十八鄉二十四個村落。這次地動,把咱們過半的村落都給砸啦,除了家裏建了瓦房石頭屋的稍好一些,那些個茅草屋子,幾乎是倒了大半。外加山體滑坡,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而且地動那會,剛好是其中一個大集廟會,本身人潮擁擠,這麽一震,踩踏事件隨即發生,鄉民們死傷慘重,幾乎是人人帶傷,戶戶掛白啊。”大集廟會,就是一個商品交易互換中心,由鄉民約定俗成的日子開始,逐漸吸引人數前往趕集。因為廟會難得,臨近的鄉民幾乎都會去趕集,或買或換自家的生活必需品。


    像是邕城目前最大的廟會,便是每年三月初三的趕集,地點設在邕城縣城,也是整個邕城最為繁華的地段。不過現在隨著碼頭區域的興盛,可以想象,不出幾年,就會在碼頭有個新的大集出現。


    王金抹著眼淚,這倒是真的觸到了他的傷心點。沒有經曆過的人,是無法理解麵對大自然的憤怒時人類的渺小的,想到那些在殘垣斷壁中扒拉或者根本找尋不到的人,王金不由恨透了自己,幹什麽把廟會設在那天,平白連跑都跑不了。


    “地動帶著田裏的糧食,都給糟蹋了個遍。本來還有個把月就能收成了,這下子全毀了。那時候一片混亂,大家顧著扒拉活人實在顧不上田裏,等到反應過來田裏的糧食已經開了芽,沒法吃啦~”


    相比較泗水的災難,邕城雖說也一起經曆地動,但是由於人群分散,並沒有大麵積的人員受傷。因此邕城本地反應也很及時,以孫茂中為首的鎮長帶頭搶救埋在土裏的糧食,能挖多少挖多少,至少還是保證了一些存糧。


    有了糧食,哪怕不是很充足,老百姓的心裏也就稍微踏實一些。再加上許哲來後先是滅了郝家得了大半銀錢,借著機會趁機和安家搭上關係,又是皮貨節又是外出團購采糧,各種東挪西撮的聚了不少糧食,鄉民的情緒才稍微穩定下來。


    就這樣,許哲也是一刻不敢放鬆心情,才剛剛有空閑就折騰出個冬運會,保證讓鄉民一直處於高速運動中,也就沒有空閑時間東想西想。愚民愚民,古代士家大夫一直堅持愚民政策,保證識字人口的稀缺性,目的就在這裏。


    但是泗水就不一樣了,相比邕城四鎮地域分散,山石較多帶來的邕城鄉民普遍居住較遠,除非必要的市集,否則輕易不會聚在一起。泗水縣地勢平緩,草木豐盛,大多鄉民還是以耕種為生,因此地動帶來的災害性相對聚集,人員傷亡也就相對較大。


    而地動後的第一時間,大家忙著在廢墟中扒拉存活的人口,尋覓可以居住的地方和暫且入口的食物,地裏即將成熟的糧食就下意識的忽略了。等到過了好幾天,鄉民在一窩蜂的跑到田裏,即將豐收的糧食早已開了芽,開始散發出麥芽的香氣了。


    一步錯步步錯,然後就是絕望的等待。雖說趙太守也算負責,第一時間就下令發運糧食到泗水,自己更是親自前往泗水監督,保證糧食的絕對運達。但是雍州的支援畢竟有限,況且現在很多人為逃避稅收,向來是將自己的戶籍掛靠在大戶人家。


    就比如許哲考中舉人,擁有了減免一定賦稅的權利。許家村便由阿爺出麵,將一部分族產和些許良田掛靠在許哲名下,每年給予一定糧食做為報酬。良田擁有者省了賦稅,許哲也得了實利,一舉兩得。更有甚者甚至舉家掛靠在別人家中,做為名義上的仆從,自然也同時省去了人口稅和兵役等等。


    若是在往年,自然雙方得益。但是像遇到現在這個情況,那就問題大了。良田掛靠旁人名下或是隱瞞不報的,首先在官府的文書上,這部分人是沒有田畝的,自然也就無法獲得損失糧食應得的補償。


    其次更有舉家掛靠在旁人家中的,官府登記時以仆從定論,更是連人丁都算不上。按照律例,這部分人口的所產所出向來由擁有者承擔,說白了就是主家出糧養人,傭家負責做事。但是實際而言,這群人隻是名義上的掛靠,主家並不會真的收繳糧食給予傭金。


    一來二去的,所有損失自然全部由自家承擔,即便主家出於仁義給予一部分,也不夠活命之糧啊。對於這種情況,屬於眾所周知的秘密,趙太守也不可能為這部分人額外增加賑災糧,隻能讓他們自生自滅了。


    王金巴拉拉的說著,站在一邊的夏玉雖然麵子上尷尬著,嘴上卻是一句不少的符合著。兩人雖沒有明說,但是意思卻都說到了。


    借糧。


    “借糧不可能!”


    一句話,許哲就把所有的期望給堵死。自家辛辛苦苦,鞋子磨爛了幾雙,家裏望穿了秋水才得到的寶貝糧食,這邊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得了好處。不用他們兩個出這個門,周邊其餘的縣城有一個算一個的就會全部踏破門檻。


    對於這個結果,王金二人早就有數。不說別的,任誰也不會說兩句就給糧食。他們本身雖說是被支使著到許哲這裏來借糧,未嚐不曾有過趁機挾持的意思。但凡許哲弱氣一點,後麵有人撐腰的兩人就敢換張麵孔,將許哲縣衙倉庫裏的東西扒拉個幹淨。


    現在既然許哲斬釘截鐵的放話說不可能,王金二人對視一眼,大致也曉得眼前的這個年輕縣太爺,並不是個好拿捏的。當即心中端正了態度,舔著臉小心翼翼的發問:“大人是想怎樣為好,小的絕無二話。”


    許哲皺著眉頭沉吟起來,看著兩人現在的樣子,邕城有糧的事情應該已經不再是個秘密,即便離著遠的有人不知道,也會有‘熱心人’主動科普一番。要知道這次地動覆蓋了大半個雍州地區,缺糧的地方可是一抓一大把。現在打發二人離開很容易,但是之後如何麵對源源不斷的人群那就是個大問題了。


    一旦弄得不好,後麵再有個推波助瀾的,很容易就會引起眾怒。到時候上官無奈,隻好出麵協調也就順理成章了。而邕城一旦喪失了這批糧食的主動權,那麽距離失去全部糧食也就為期不遠了。


    所以糧食必須灑出去,這是蓋棺定論的。但是怎麽灑,灑多少,什麽時候灑,那就是許哲應該拿捏的事情了。眼下的王金,夏玉二人,算是心思最為靈活的。他們兩個知道邕城糧食有限,即便出糧,也是點到為止。東西少了,自然就是先到先得,腿快的占先了。


    因此自從收到消息,兩家稍一串聯,就立刻組織人手前往邕城。旁的不說,先敲鑼打鼓的把第一個來的位置給占了。不拘怎麽分配,總不會被繞過去。當然,兩人心中也未嚐不曾期盼許哲是個麵嫩心軟的縣太爺,這樣的話,那就太好了。


    因此許哲沉著臉不說話,兩人也不催促,隻是陪著笑臉在一旁候著,不時的端茶送水,比許蒙牛還勤快。反正名分已定,隻要有糧分,自己兩家鐵定是跑不了了。要是邕城實在不肯分糧,到時候再翻臉也無所謂。


    “借糧不可能。”許哲再次強調:“大家什麽情況心裏都有數,真要借了糧食,什麽時候還,怎麽還,還多少都是個問題,不如不借。”雖然許哲對外放話這次購糧是邕城鄉民的自發組織,但是有腦子的都知道這次是邕城官方的一次集體行動,而如果要放糧,自然也是由邕城安排具體事宜。


    這就牽涉到一個情況。民間借貸向來存在利息,這也是民間放貸利益鏈存在的基礎。但是如果放貸人是邕城縣衙,這個利息就不好界定了,萬一有‘熱心人’說這不是利息是貪汙說得那就說不清了。


    而且邕城縣衙如果做為借糧人,麵對其他縣衙的借糧,收糧的時候問題就會立刻出現。正所謂法不責眾,縣衙做為官府的象征,欠著官家的糧食,很容易讓人產生不借白不借的心思,一旦有‘熱心人’稍作宣傳,所謂的‘借糧’就會立刻變成‘送糧’。


    “隻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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