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人類,九嬰可真是化成灰都認識!


    它不會忘記這個它所痛恨的人類,正如不會忘記自己那永別了的三個腦袋。還有旁邊那個穿白衣服的,當初也叫自己吃了好一頓皮肉之苦。


    “吼——”


    三張大口一同噴出巨大水流,赫子辰連忙躲避,卻還是沒完全避開,被水柱衝出去幾丈遠,好不容易抱住一棵樹才停了下來。


    望著自己一身濕透了的衣服,赫子辰不由得慶幸,還好自己機智地選擇先把赤紅的腦袋射傷,不然噴起火來,衣服可不是濕了那麽簡單,還有沒有衣服都兩說。


    一道接一道的水柱噴來,先前抱著的那棵樹竟被衝斷,赫子辰連忙閃身,躲到另一棵看起來最粗壯結實的樹後。


    嫌棄地抹了把臉,他心道:一言不合就朝人吐口水,這叫什麽事啊。


    “子辰——”


    嘈雜的水聲中,赫子辰隱約聽見聖淩這樣喚他,這樣的唿喚叫他一時有些恍惚。甩了甩腦袋,他朝樹側揮了揮手,大聲喊道:“我在這兒呢!”


    聖淩禦劍飛行,循聲找到了赫子辰,朝他伸出手,將他拉到自己的劍上。


    聖淩身上也是半濕,不過,比起一身狼狽的赫子辰顯然好得多。


    “嘖,看來這禦劍之術還是得學啊。”赫子辰這麽感歎了聲。


    聖淩沒有做聲,眉目微斂,麵色沉靜地望著那邊兀自噴水的九嬰。


    法杖上端的月心石的柔光漸漸變亮,一時光芒大盛,幾乎有些刺眼。赫子辰心頭一跳,連忙大喊一聲:“你在幹什麽?!”


    聖淩眉眼冷靜,目視前方,沉聲道:“這幾年間它長進了不少,而我如今能使出的威力卻不及七成,招雷術隻能傷其皮肉,隻好稍微借助月心石的力量將其斃命了。”


    “不行!”赫子辰劈手將法杖奪了過來,強硬道,“你元氣恢複之前,不可再妄動月心石的力量!”


    聖淩轉過頭來,沉默地望著他,眼神裏隱約透點探究。


    “我是說,你沒發現那怪物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嗎?”赫子辰用法杖朝九嬰那邊一指,努嘴道,“你看,噴出的口水一次比一次少,另外三隻腦袋眼看就要咽氣的模樣,還腿腳發軟,都快站不穩了……我們隻消避其鋒芒,等它撐不住了再一擊必殺,如此豈不是更好?”


    他說的倒是事實,那九嬰這些天不停撞擊困獸陣便受了不少傷,全憑著一心要出蔽日林的信念支撐著,幾乎有點神誌不清,以至於先前被雷電劈得遍體鱗傷都沒想著反擊。


    這次發威還是有陳年舊恨加持的緣故,也不過是在提前消耗剩餘的生命力罷了。在時間充裕的情況下,慢慢地等它虛弱下去,然後再乘勝追擊,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隻是——


    “就怕……遲則生變”聖淩道。


    到底是上古兇獸,即使已經奄奄一息,也說不準這一息能支撐多久。


    話雖這麽說,聖淩卻沒再堅持,月心石的光芒悄悄暗了下來,又恢複成先前淡淡的柔光。


    赫子辰再次取下箭枝搭於弓弦,聖淩看出他的意思,一邊靈活地禦劍躲避著四射的水柱,一邊尋找最有利的方位,兩人默契配合下,三箭齊發,再次爆了九嬰玄青色腦袋上的三隻眼珠。


    鮮血順著眼睛淌下,還剩六隻眼的眼的怪物,這迴兒卻成了名符其實的獨眼龍。


    這個打擊無疑是巨大的,本就近乎崩潰的九嬰終於徹底失了神智,六隻腦袋一同仰天怒吼,蔽日林中一時迴蕩起巨大的咆哮聲,其聲遠傳十餘裏,林中走獸疾奔,鳥雀驚飛。


    赫子辰覺得自己脆弱的耳膜都快被這怪物的吼聲給震破了,不由得捂緊了耳朵,催促著聖淩禦劍離得遠了些。


    兩人直退到蔽日林邊緣,困獸陣之外,那驚天的咆哮聲才被隱去。


    “這家夥還噴什麽水火啊,依我看,還不如以吼聲攻擊,幾張嘴一同發聲,這威力比噴水噴火強多了!”赫子辰掏了掏耳朵道。


    聖淩道:“除非誘惑獵物,九嬰一般不喜叫,方才那是憤怒痛唿罷了。”


    “誒,那你說,它在叫些什麽?”赫子辰扯了扯聖淩的袖子,笑嘻嘻道,“會不會是在叫‘媽媽’?嗯,我看是。”


    對他時不時冒出的奇思妙想,聖淩不知如何接話,便隨便點了點頭。


    “聖淩……聖淩!快迴去!”赫子辰的聲音突然急切了起來,他朝身後一指,“蔽日林燒起來了!這九嬰是想變烤全獸麽?!”


    聖淩立刻掉頭,隻見蔽日林中,九嬰先前呆的地方一片大火,濃煙煙滾滾至上青空。


    二人再次越過困獸陣,赫子辰都做好了堵耳朵的準備,卻沒有聽見九嬰的吼聲,他心道:難不成真被自己給烤熟了?


    凝眉望著那邊蔓延的火勢,聖淩一邊禦劍,一邊再次施展術法。


    不一會兒天空中厚厚的雲層聚集到火勢上方,在轉手之間顏色由白轉黑,一道霹靂帶來豪雨如注。


    在暴雨和火焰的膠著中,二人立於劍上,飛速朝那烏雲下趕去。


    兩人落地時,火勢小了很多,但一時還無法徹底澆滅。這裏大片的樹木傾倒,可見先前九嬰做了怎樣劇烈的垂死掙紮。紅色的火舌附著在傾倒的樹幹不斷舔舐,卻在暴雨中一點點縮小,最終湮滅。


    雨勢很大,像是毫不講理的潑婦,劈頭蓋臉地往地麵上一通好砸。赫子辰和聖淩走在雨中,雨水卻如有靈性一般,斜著雨腳避開了。


    四周是樹木、煙霧、雨水和火焰,而他們卻像是被隔絕在這世界之外,竟有種別樣的溫馨,赫子辰心中一動,拉住聖淩的手,裝模作樣地瑟縮了一下,道:“我有點冷。”


    聖淩沒有轉頭看他一眼,但赫子辰明顯感覺到,源源不斷的暖流從兩人交握的手上傳來,他低著頭看著兩人十指纏繞的手,莫名地竊笑,再抬眼去看聖淩,皎然的側臉如霜似雪,銀色的發絲中露出了一點耳垂,像一枚熟透了的櫻桃。


    九嬰早已力竭而亡,頹然倒在地上,巨大的身軀宛如一座山丘,兩人走到九嬰的屍體前,麵色都變得有些詭異,好像,從空氣中聞到了一股隱隱的……肉香?


    仔細一聞,的確是肉香沒錯,烤得有點焦味,但內裏必定還沒熟,可見火候控製得不好……咳,想偏了。


    “它還真想不開烤了自己啊……”赫子辰震驚了,訝然道,“這得是有多喪心病狂?”


    “不對,”聖淩仔細看了幾眼,搖了搖頭,凝眉道,“不對,這火並不是用來烤它自己的。你看它嘴裏……所”


    赫子辰聞言朝九嬰其中一個腦袋望去,隻見其嘴裏縈繞著一團霧狀黑氣,他轉眼朝其它幾張嘴裏看了下,無一例外都有一團黑氣,若是仔細觀察,這樣的黑氣還存在它體表其它地方,隻不過其表皮被烤得焦黑,不太顯眼罷了。


    “這……”赫子辰心頭有某種猜測,卻故意忽略掉,他幹笑兩聲道,“連自己舌頭都烤焦了?這是火噴多了,玩火*啊。”


    聖淩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已經看出了端倪,便直接道:“是魔氣。”


    “它先前拚死都要避開,然而終究沒有避開的……是魔。”


    讓上古兇獸都要避讓的魔。


    “這樣啊,真是可惜了……”赫子辰搖頭歎息道,“原想還可以嚐嚐上古兇獸的肉是什麽滋味,既被魔氣汙染了,也隻得作罷了。”


    “不過……”插科打諢了一會兒,他還是忍不住提出疑惑,“這蔽日林中怎麽會出現魔氣?”


    聖淩道:“大約是藏淵的縫隙伸到了林中,有魔物從這邊出來了吧。”


    藏淵,藏淵……


    這是赫子辰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被人提起,每次聽到這兩個字他都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恐懼,又像是悲傷。


    “既然九嬰已死,又不能留下來燒烤,那我們就先迴去吧。”赫子辰臉色有些蒼白地笑了一下,“我有些想睡覺了。”


    聖淩一愣,瞧他臉色似乎有些不對勁,便點頭道:“好。”


    巨大的飛劍從蔽日林上空出發,兩人一前一後立於劍上,向著摘星樓的方向逆風而行。


    他們身後,墨雲漸散,驟雨初歇,天空幹幹淨淨,若是忽略蔽日林中滿目狼藉,便仿佛什麽也不曾發生。


    困獸陣將裏麵的一切聲響都隔絕,一頭上古兇獸隕落得無聲無息,除了方才離開的兩人,無人知曉。


    ——真的無人知曉嗎?


    真正無人知曉的是,在雨水和火焰之外,在煙霧的掩映中,有一雙眼睛默默地望著那兩個人。


    當一切恢複平靜之後,一道黑影從暗處悄無聲息地竄出來,隨手一揮,九嬰巨大的身軀上騰起一團黑霧,血肉在黑霧之中如零落的花瓣一般,迅速脫落,融化,消泯於無形,原地隻剩下一架巨大的骸骨。


    那黑影沉默地矗立在原地許久,像是在沉思,像是在懷緬。


    它終於動了,伸手將九嬰的一根肋骨剔出,而後輕巧地一躍,幹脆地坐在一根腿骨上,不知從哪兒取出一把匕首,在那根肋骨上專注刻劃著。


    在巨大而潔白的骨架對比下,那道黑影顯得小小的,這幅黑白相映的畫麵顯得格外詭異,卻又莫名和諧。


    ……


    “聖淩,我們聊會兒天吧。”站在劍上,赫子辰頭暈乎乎的,想要找點話來說,“……你說,怎麽遇到點危險你就一個人上啊,摘星樓那麽多人幹什麽的?”


    聖淩並沒有迴頭,目視前方道:“他們都還是孩子啊。”


    “什麽孩子啊,除了蘭因是個孩子外,都是十好幾歲的人了吧,你我當初……”


    赫子辰突然住了聲,過了會兒又道:“……不過,說起來摘星樓的人好像都是些少年,年紀稍微大點的都沒有?”


    聖淩好半天沒作聲,耳畔隻餘唿唿的風聲,時間久到赫子辰以為他不會迴答,打算再重新找話題時,聖淩突然開口了。


    “幾年前,有魔物襲擊摘星樓,所有年長些的弟子全部罹難,隻餘一些年紀小的半大孩子,在他們的拚死保護中活了下來……”


    “所以,我不能輕易讓他們涉險,不敢拿摘星樓僅剩的這些人去賭。”


    真正能獨當一麵的那些人都死了,活著的都還沒成長起來,平時看似輝煌的摘星樓,若是真發生了大事,也隻得聖淩一人撐著。而聖淩如今狀況也不佳,整個摘星樓便宛如懸崖上的堡壘,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跌下神壇,潰不成軍。


    赫子辰覺得有些心酸,卻沒有太多精力去心酸,他身上無力,微不可察地趔趄了一下,腦袋更加昏沉了。


    多少年的繁華大夢,一夕之間盡數萎落,在歲月的刀刃下被分割成紛繁的碎屑,洋洋灑灑地落滿了他一腦門……


    赫子辰覺得,或許自己需要一場好眠。


    天色湛藍,雲彩淡淡。


    聖淩迎風而立,白衣飄飛,銀色的發絲被風吹到他臉上,有些溫柔的癢意。


    赫子辰往前挪動一小步,將下頜放在聖淩的肩上,雙手往聖淩腰箍去,他閉上眼睛,在那人耳邊輕聲道:“聖淩,我要暈了哦。”


    說完,便當真腦袋一歪,也不知是暈倒還是睡著,靠在聖淩身上便失去了意識。


    這迴,可以是我先暈倒,對吧。


    我也可以放心地閉上雙眼,把自己托付給你,而不擔心會被你丟下。


    赫子辰醒過來時,已經是一個新的早晨,窗格將一輪融融紅日分割成幾塊,陽光從薄薄的窗紙裏透進來,有些淺淡的溫柔。


    愜意地伸了個懶腰,赫子辰打量起身處的環境,這是一間陳設簡單的屋子,除了他所躺的這張床。便隻要一套桌椅,桌上一套茶具。


    便是連隻普通的花瓶也沒有。


    這是聖淩的房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魔界儲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淳於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淳於酒並收藏魔界儲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