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觴一時情急,隻想把自家師尊這沉迷於皮相的毛病糾正過來,說完後扭頭見對方一臉“你確定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的表情,他心裏登時“咯噔”一聲,發覺好像有哪裏不對。


    “師尊……這畫上的人……”流觴觀察著雲舒意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我怎麽看著挺眼熟的,您認識他嗎?”


    師尊好像知道很多他的事,起碼已經發覺他是魔族了,但究竟知不知道他就是那個傳說要統治人界的魔君,又是否知道畫上人的身份呢?如果都知道的話,那他剛剛說的話豈不是太尷尬?


    不過……流觴悄悄瞄了雲舒意一眼,覺得師尊這不解中微微帶點愁緒的神色應該是不知情的……吧?


    雲舒意神情微動,身側的拳頭不易察覺地握緊,他覺得自己需要用最大的毅力克製自己,才能忍住不伸出手掐死麵前這個沒心沒肺的蠢貨。


    見流觴目露忐忑又強作鎮靜的模樣,雲舒意輕輕勾起嘴角,一字一頓道:“魔界,流觴君。”


    “……”流觴腦子裏轟地炸開,神情呆滯地望著雲舒意,心底有幾個聲音在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讓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在叫我叫我叫我!他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我是不是該答應?該怎麽開口才會顯得既不生疏又不*份?


    冷靜點冷靜點,他是在迴答你的問題,是說知道畫上人就是流觴,你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模樣和畫上有幾分像?


    對對對,所以他認識以前的我,但未必知道現在的我就是以前的我,所以我可以假裝不認識畫上的人。


    可要是這樣的話,又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坦誠相對呢?可能不久後就要迴魔界了,若是還瞞著師尊,以後又該如何見麵呢?


    ……


    腦中亂哄哄地吵成一片,流觴也來不及細想,在幾種想法左右之下做了個他自己都沒想到的動作——


    他“撲通”一聲跪倒地上,抱著雲舒意大腿,仰起頭可憐兮兮道:“師尊,你要相信我以前真是個顛倒眾生的美男子啊!”


    “……”雲舒意不由得怔了一瞬,神色複雜道,“我倒是不知……容貌對你竟這般重要。”


    “我,不是……”流觴臉頰頓時憋得通紅,急著想要解釋又不知從哪句說起,一時期期艾艾,語不成句。


    他原本是想說“師尊您要相信我真沒故意瞞您”、“其實我就是流觴,也就是畫上那個人”、“您別看我現在的樣子,其實我以前真長畫上那樣,確實是個顛倒眾生的美男子”……沒想到一時情急,反倒鬧了笑話。


    流觴麵紅耳赤了半晌,索性破罐破摔不解釋了,轉而問道:“師尊,這是您什麽時候畫的?”


    雲舒意垂下眼簾,靜靜地看著他,半晌才道:“……你死後。”


    流觴愣了好一會兒,理解透這話裏包含的意思後,又問:“您是何時遇見我的?又是怎麽認出現在的我的?”


    “第一個問題,你自己想,我是不會說的。”雲舒意微微抬起下頜,淡聲道,“第二個問題,待你想出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後,我再告訴你。”


    自己想?意思是不止師尊認識他,他也見過師尊的意思嗎?流觴陷入了沉思。


    “對了,淩子傲被罰了。”流觴突然想起這件事,便把之前與淩子寒的對話複述了一遍,一麵觀察雲舒意的反應。


    “淩耀宇動了怒?看來上迴的事確實是子傲一人自作主張……”雲舒意看上去並不太意外,反而有些想通了似的,嘴角一絲略顯諷刺的笑意,“也是,眼下他們怎麽可能舍得讓我送死?”


    流觴不解其意,卻聽出了淩雲雙峰之間的關係確實很微妙,他問道:“師尊,您有沒有覺得解氣些?”


    “解氣?不,我並不氣。”雲舒意有些意外似的,笑著搖了搖頭道,“有些時候,費盡心機讓你活著的人或許比處心積慮要你死的人懷有更大的惡意,子傲……倒是個難得有情有義的淩家人。”


    流觴敏銳地發現了什麽,追問道:“您知道……他為什麽要您死了?”


    “聽你方才提到了寒丫頭,我心中有所猜測,卻不能篤定……”雲舒意將畫收了起來,放進一隻瓷白大花瓶中,對此事並不太在意,“不過無論什麽緣由都是他的事,我不至於報複,也沒打算遂了他願,他的怨憤或是苦衷又與我何幹?”


    流觴若有所悟地點點頭:“……聽起來很有道理。”


    道理他都懂了,可是還是好想知道怎麽辦?師尊為什麽一點也不好奇呢?他是怎麽做到這麽淡然的?好好奇啊……


    “我現在跟你迴來了。”雲舒意側躺到了軟榻上,又變成了半原形,覆著白毛的爪爪伸向流觴,懶洋洋道,“不是說要幫我撓癢癢,剪指甲嗎?”


    “師尊,您……小白?!”流觴有些不敢置信,不是說是貓嗎?怎麽變成了狐狸?所以,之前他說的話師尊都知道了?


    不過,他說的明明不止撓癢癢和剪指甲,為什麽不讓他幫忙洗澡呢……腦海裏的驟然跳出來的畫麵嚇得流觴趕緊默念起了清心咒。


    不!流觴君,非禮勿思,非禮勿想!你是個有涵養、有風度、清新脫俗、與其他縱情聲色的魔都不一樣的美少年小魔君,怎能有如此汙濁不堪羞於見人的念頭呢?你這般又有何麵目麵對魔界的鄉親父老?


    一邊自我譴責,一邊仍忍不住想入非非,流觴心底沉痛道:流觴君,你變了。


    “你可以喚我名字。”雲舒意嘴角笑意一斂,微微不悅道,“但不要讓我再聽到‘小白’這兩個字。”


    流觴為自己方才的想法正心中有愧,哪裏敢直唿雲舒意其名,私心裏覺得叫小白挺好的,但師尊不願意也隻得作罷,他慢吞吞地走過去,在榻前站定,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害羞,“師尊,您需要我做什麽?”


    雲舒意想了想,闔上眼道:“我要小憩會兒,唱首歌助我入眠吧。”


    流觴:“……就這樣?”


    “嗯。”


    流觴有些遺憾,卻還是乖乖地在榻邊盤腿而坐,稍微想了下自己會唱的歌,便開口唱了起來——


    “九星大刀,千尺長發,說甚麽風情都是假,空得美人含笑在畔,枯坐對韶華,莫笑他……一往癡纏,百世輾轉,怪紅塵裏愛恨繾綣,可憐情深藏卻無言,長眠夢人間,太瘋癲……”


    不同於尋常曲調的清麗婉轉,詞句精美,流觴口中唱詞恣肆灑然,曲調毫無章法卻又聲情並茂,像是話本上的嬉笑怒罵;前半段唱腔輕快活潑,像人間市井裏的東家長西家短,帶著些調笑,帶著些揶揄;後半段唱腔空靈飄逸,如同戲台上花旦退場時流連的水袖,透著點戚然,透著點唏噓。


    “這首歌叫什麽?”雲舒意驀地睜開眼,難得地對一件事有些探究的興致,“聽起來和人界的曲子完全兩樣,是魔界的歌?”


    “對,這是我唯一記得全的魔界的歌。”流觴點點頭,見雲舒意有些興致,毫不避諱地介紹道,“名為《笑風情》,也叫《歎風情》,是魔界風靡了多年的歌,唱的是我爸被我媽甩了的故事——我爸名風擎,我媽名韶華。”


    “……”雲舒意有些傻眼,緩聲道,“你身為人子,唱調笑父母的歌……”


    真的合適嗎?


    饒是雲舒意再如何行事不羈,也不能坦然地唱著歌來談論父母的過往,何況唱詞中還隱約透著些調侃揶揄。


    “不能唱嗎?”流觴有些不解地看著他,擰著眉道,“那是我爸媽,按理來說我才是他們最親近的人,怎麽外人唱得,我反而唱不得?”


    雖然好像有幾分歪理,但這實在不太好理解。


    雲舒意斟酌著問道:“你父親好歹也是一界之君,魔族們竟敢把魔君的情史作為談資,還編成歌謠傳唱?”


    “為何不敢?我爸雖然有時候脾氣不好,但也不是暴君……”


    流觴第一次體會到文化差異帶來的交流障礙,他不是很明白雲舒意的疑惑,但見雲舒意神情訝然,又謹慎地解釋道:“其實我爸也不太喜歡聽到這歌,我小時候唱他還打過我一迴屁股,但他就算不喜歡,也不至於為了這點事就下禁令不讓臣民傳唱,大約是因為……我們魔界沒那麽多規矩吧。”


    魔界雖說都是強者為尊,作為一界老大的魔君風擎自然可以隨心所欲,但在魔界這個根本不講規矩的地方,唱首《笑風情》實在不是什麽大事,更稱不上對魔君的冒犯——畢竟唱詞句句屬實,並無任何惡意捏造,若因為自己不悅便鄭重其事地下禁令,就和人界裏君王憑借強權要求所有人都不能吃蔥一樣可笑。


    斤斤計較這種小事會讓風擎很沒麵子,而風擎偏偏是個很要麵子的魔。


    雲舒意:……不是很懂你們魔界。


    想了想,雲舒意又覺得,雖然魔界的風氣在多數人眼裏都顯得太過怪誕,但對於本身就不好守規矩的人,在魔界生活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而流觴身為一魔之下、萬魔之上的小魔君,在魔界“不論規矩”風氣的熏陶之下,來到人界還能這麽乖,簡直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無暇白蓮花。


    ……不過,關於這點,別人一定不會信。


    畢竟,幾日後的“除魔大會”要除的首當其衝就是這朵白蓮花。


    想到這裏,雲舒意瞥了流觴一眼,忍不住眼含笑意。


    以正道身份參加除魔大會攻打魔界的小魔君……


    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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