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雲鋒站直身體,臉上的表情淡了下去。


    蘇蒽說:“跟剛才那個人一樣的來一份。”


    “要香菜嗎?”


    “要。”


    林雲鋒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說什麽,重新開火給她做炒河粉。


    蘇蒽站在原地看他熟練的工作,單手作業,與他而言似乎沒有什麽影響。


    狹小的工作間內,暗沉的背景裏,隻有這個男人是鮮活的。


    蘇蒽就那麽靜靜的看著,然後……


    “你是不是給我開小灶了?”


    林雲鋒快速看她一眼,“什麽?”


    蘇蒽往一個方向指了指,“你給我放了肉絲,剛才那個人沒有。”


    林雲鋒沒吭聲,他依舊注視著鍋裏,好一會輕笑了下。


    “你觀察的可真仔細。”


    蘇蒽看著他線條清晰的側臉,“你這是特意照顧我?”


    “你就當是吧。”


    “為什麽?”


    林雲鋒:“我心眼好。”


    蘇蒽撇嘴,“騙鬼呢!”


    林雲鋒純當沒聽見。


    這碗炒河粉裏不單有肉絲,還放了一個雞蛋和一些菌菇。


    林雲鋒將盤子遞過去,蘇蒽沒接。


    “不吃了?”


    蘇蒽搖頭,“不是。”


    林雲鋒保持著遞給她的動作,安靜的看著她。


    蘇蒽說:“你幫我拿過去。”


    “……”


    她又說:“太燙,我拿不住。”


    林雲鋒收迴手,幾秒後歎了口氣,“真是個祖宗。”


    邊上還有一張小方桌空著,蘇蒽在旁邊坐了,林雲鋒很快端著炒河粉走過來,放到她眼前。


    他轉身要走。


    “等一下。”蘇蒽叫住人,掰著一次性筷子,邊說:“不忙了吧。”


    林雲鋒:“然後?”


    蘇蒽指了指一旁的凳子,“你陪我坐會。”


    林雲鋒:“你吃個飯還需要陪聊?”


    蘇蒽仰頭看他,林雲鋒背對光站著,漆黑的輪廓下看不清表情,蘇蒽眯起眼,“不行?”


    林雲鋒沉默。


    蘇蒽又問了聲:“不行嗎?”


    光照下蘇蒽的臉白的離譜,可能刺眼的厲害,連眉心都難受的擰了起來,配上她細聲的詢問,林雲鋒鬼使神差的覺得她可憐。


    “想聊什麽?”林雲鋒側了個身,最終坐下了。


    蘇蒽夾了筷吃的到嘴裏,嘶了一聲,“這麽辣。”


    林雲鋒勾起嘴角,“你不是喜歡吃辣嗎?”


    初次來這吃餛飩,這女人還特意讓他加辣椒醬。


    “一般喜歡。”蘇蒽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夾著,輕聲說:“你居然還記仇。”


    “嗯?”林雲鋒挑眉,“怎麽說?”


    “不記仇,你能說剛才那話?”


    林雲鋒:“我純粹是記性好。”


    蘇蒽斜了他一眼,壓根不信。


    風徐徐的吹過,碧藍的天空掛著片片雲絮,時間在這一刻漸漸滯留了下來。


    林雲鋒伸了伸胳膊,臉上表情很放鬆。


    “鋒哥!”隔壁老板娘突然喊了聲。


    蘇蒽扭頭看過去,嬌小的女人站在自己攤位前朝著他們的方向,穿著布衣黑褲,胸前掛著圍裙,微黃的長發亂糟糟的團在腦袋上。


    社會底層女性的姿態在她身上顯露的淋漓盡致。


    她吊著嗓子接著喊:“鋒哥,能幫我提下水桶嗎?今天水裝太滿了。”


    林雲鋒沒說什麽,直接起了身,邁開長腿走了過去。


    老板娘臉上頓時笑開了花。


    蘇蒽收迴視線,低頭對著滿滿一盤的炒河粉,又夾了一筷到嘴裏,緩慢的咀嚼著。


    周邊有細碎的雜音,碗筷的碰撞,人聲的閑聊。


    蘇蒽放了筷子,拿出手機刷了會新聞。


    沒多久林雲鋒迴來了,他坐到之前的那個位置,看蘇蒽,驚訝的說:“吃完了?”


    碗裏的東西跟沒動過一樣。


    蘇蒽把手機放一邊,“沒有。”


    她繼續拿起筷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往嘴裏塞,炒河粉味道不錯,但問題是她並不餓,所以吃的不快,也顯得格外可有可無。


    林雲鋒這時點了一根煙,一陣風過,滿鼻腔的煙味。


    蘇蒽看他,突然笑了下,“鋒哥?”


    林雲鋒夾著煙,透著煙霧看她,“想說什麽?”


    蘇蒽:“那老板娘使喚你使喚的挺忙的。”


    他平平的說:“出來討生活不容易,能幫一把就幫一把。”


    蘇蒽:“老板娘單身?”


    “應該吧。”


    “看上你了?”


    林雲鋒低頭彈了彈煙灰。


    蘇蒽又說:“你喜歡她那樣的?”


    “哪樣?”


    蘇蒽想了想說:“獨立?”頓了下,又覺得太籠統,補了一句,“掙紮於生活,卻始終沒有被現實打敗的女人。”


    林雲鋒挺起上身,將受傷的左手放到桌上,右手手肘同時撐著桌麵,指間的香煙繼續燃燒著。


    他盯著蘇蒽看,兩人的距離有些近,進到蘇蒽可以看到他黑瞳中的自己。


    林雲鋒輕聲說:“如果我說是呢。”


    如果是呢?


    蘇蒽放在膝蓋上的手輕輕搓動著,抿著唇,一時沒吭聲。


    林雲鋒轉過頭接著抽煙,他這次抽的很慢,一根煙抽完感覺時間已經過去很久。


    有人喊他結賬。


    林雲鋒站起身,跨出去一步,隨後又退了迴來,看著正不知道在想什麽的蘇蒽,微微附身,在她耳邊說:“不是。”


    聲音輕飄飄的,隨著主人轉瞬間飄散在了風裏。


    蘇蒽扭頭看不遠處正在跟人結賬的林雲鋒,他微微抵著頭,露出一截古銅色的脖頸,蘇蒽忍不住嘖了一聲。


    林雲鋒沒再走迴來,而是把那邊桌上的餐盤收拾起來,去了工作間後麵。


    手機突然傳來震動。


    蘇蒽拿起來看,是向辰禮的。


    “喂?”


    向辰禮:“忙嗎?”


    “還行。”


    “你們現在幾點下班?”


    蘇蒽換了隻手拿手機,“五點半。”


    “今天早點出來吧。”


    蘇蒽沒吭聲。


    他在那邊低低的笑,說:“寶貝,我來y市了。”


    蘇蒽皺眉,“你來這幹嘛?”


    “看你啊,順便給你送個東西過來,畢竟鄧女士馬上要生日了,總要做點準備。”向辰禮在開車,有隱約的車喇叭聲,他又說:“怎麽我過來你不高興?”


    蘇蒽淡道:“無所謂高興不高興。”


    他哼笑了聲,話音淺淺的拉長,“我先去你家,你趕緊迴來。”


    蘇蒽低著頭,“你怎麽知道地址?”


    “張巍。”


    蘇蒽靜默片刻,說:“知道了。”


    她掛斷電話,又獨自坐了很久。


    跟向辰禮相識也是十歲那年的事,她跟他是前後腳進的向家,前者算向家恩人,後者則是向家私生子。


    向辰禮是個見不得陽光的存在,十歲以前生活在一個偏遠的小縣城,從初見麵的形容可以看出他過的並不好,可能是營養跟不上,所以長得很瘦小。


    鄧潔婷視他如旮旯裏陳年積存下來的泥垢,擦不掉,盡讓人惡心,由此他被送去別處,除去逢年過節進不了向家主宅一步。


    向辰禮很沉默,那時候整天下來都不一定有話,他跟蘇蒽上同一所學校,然後被所有人排擠,他每天都過的很混亂,做一切那個成長階段所不應該做的事情。


    他像被逼入絕境的彷徨幼獸,除了齜牙咧嘴瘋狂暴怒做不出其他反應。


    蘇蒽第一次跟他有接觸是那年的家族聚會上,彼時正是深冬,室內燈火通明溫暖如春。


    向辰禮穿著黑色小禮服瑟縮在陽台一角,他在那個家族裏是個尷尬又矛盾的存在,所以很有自知之明的躲了起來。


    而某種意義上來說蘇蒽跟他是一樣的,她也同樣不屬於這裏。


    所以他們在那個深冬夜晚相遇了。


    這時又來了兩個客人,話語聲驚醒了蘇蒽。


    她迴過神長長的吐了口氣,隨後起身。


    蘇蒽走到窗口,“結賬。”


    林雲鋒快速看了她一眼,說:“不用了,你走吧。”


    蘇蒽看著他,“你請我吃?”


    “嗯。”


    “那要不要多請點?”


    林雲鋒又看了她一眼,“你還沒吃夠?”


    “不是。”蘇蒽搖頭,指了指他手邊上的一隻杯子,說:“炒河粉太幹了,我口渴。”


    林雲鋒沒吭聲,徑直做吃的,將鍋鏟揮的風生水起。


    蘇蒽說:“喂,給不給啊?”


    林雲鋒悶聲道:“那杯子我喝過了。”


    “我知道。”


    林雲鋒將火關小,轉向她,“你不嫌髒?”


    “不嫌。”


    兩人對視著,彼此都沒什麽表情,好半晌過去,林雲鋒伸手將杯子遞了過來,等蘇蒽接過後轉過身開始起鍋裝盤,隨後叫人來端走。


    這是隻不鏽鋼保溫杯,有點重,表麵的花紋還有了些磨損。


    蘇蒽擰開杯蓋,裏麵就是幹幹淨淨的白開水,一絲不苟的就像他的人。


    蘇蒽喝了口,沒有涼透,還有些溫熱,索性一口氣喝到了底。


    再抬頭時,林雲鋒單手撐著工作台,正安安靜靜的看著她。


    蘇蒽說不上來是展示還是炫耀,她舉了舉杯子,說:“我喝完了。”


    林雲鋒沒什麽反應的說:“還要嗎?”


    “你還有?”


    “重新煮。”


    蘇蒽將杯子遞進去,“不用了。”


    林雲鋒接過杯子放迴去,又扭頭看她,說:“你倒是不拘小節。”


    “看人的。”蘇蒽也笑了笑,“不是對每個人都不拘小節。”


    “這麽說還是我榮幸?”


    “你會嗎?”蘇蒽看著他,“你會不會?”


    林雲鋒說:“你該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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