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生命就像是條漫長而漆黑的、看不到盡頭的河,她在河底布滿鋒利尖石的泥土上艱難地走著,每走一步,都要更努力地避免自己被這樣可怕的黑暗深吸進去。


    可笑的是,在旁人看了,她的生命卻是華美到令人目眩神迷的錦緞,甚至連上麵折射的每一縷光線都帶著上位者獨有的榮光,以至於她們一個個皆如同撲火的飛蛾,耗盡全身氣力也要到達這個並不如她們想象中那般美好的位置。


    前仆後繼,不顧一切。


    這就是後宮這個巨大的牢籠。不僅鎖住了人,也牢牢鎖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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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是被禁足一月罷了,”昭寧展開信看了,隨即隨手扔入了火盆中,“父皇果真是寵愛她,這樣與外朝相互勾結的罪名也隻是換來了如此一個輕飄飄的懲罰,連我們這些個兒女怕是也比不得啊。”


    “若是果真寵愛,當日便不會求娶皇後娘娘了,”坐在炭火旁的白衣青年閑閑翻過一頁書頁,清秀的側臉於火光下愈發顯現出溫和的容光來,他低聲道,“公主,江南的事也解決了大半,剩下的,交予其他人便可。我們還是早日迴京,隻怕京中還要有所變化。”


    “迴京的時間左不過就在這兩日,”昭寧道,忽的抬眸上下掃了他一眼,“成年後,倒也未見你有何變化。倒是那兩日粘人的很,可惜了。”


    白澤的神情像是轟隆一聲遭雷劈了,一下子瞪大了眼,什麽溫潤如玉的公子風範通通都被丟到了腦後。他呆呆地看著女子說完這一句話起身就走,認真地坐在原位沉思:


    她說這話......是讓我再粘她粘的緊一些嗎?


    所以......我才是那個被調戲的良家婦女?


    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太對......


    而這幾日愈發攻氣爆表的昭寧淡定地出了房間,忽的伸出手,先撫了下自己的胸口。


    還好未臉紅。


    他們於兩日之後正式起身,走的那日靜悄悄的,並未驚動城中的百姓。賈琅將賈珂與聘請的那位女先生也一齊帶著了,令她們坐在後麵那輛朱輪華蓋車裏,車輪轆轆向遠處的帝都行去。


    這一路皆是小姑娘從未見過的景象,正值這日清朗無雲,整個天空透澈的像是一塊淺藍色的琉璃瓦。她興奮地推開了窗,探出一個小腦袋,看著窗外綺麗的朝霞歡唿雀躍。這副模樣,倒把前麵車裏的昭寧也逗笑了,幹脆讓人將她帶到了自己車裏,與她抓了些點心吃。


    賈琅自與水溶一車,趴在對方膝上昏昏沉沉,枕著一角銀白色的衣角睡得香甜。他的發絲都有些淩亂了,被馬車顛的腦袋不住上下晃動,水溶瞧著總覺得心驚膽戰,生怕他一頭栽到了地上,幹脆用一條手臂托著他的頭,讓他睡在自己手掌上。


    無論這馬車如何顛簸,水溶的掌心卻是安然不動的。沉睡著的人很快便覺出舒服來了,不自覺的往上蹭了又蹭,像是隻貓咪般安心的將自己最脆弱的脖頸部位完全暴露在了人前,露出纖白的一段來。


    水溶眼底的情緒暗沉了些,輕柔的隔著少年墨黑的發絲,撫觸那一段柔膩的肌膚。他指尖慢慢往下延伸而去,輕輕向外挑了挑少年的衣襟,滿意地在那衣襟遮擋住的地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紅痕。


    太上老君:【......你知道你自己這般模樣很像是個癡漢麽?】


    白衣神仙淡淡抬眼掃了一眼彈幕,果斷將他們關掉了以免礙眼。


    一直到了日上中天,侍衛才停下了車,昭寧下來看了一眼,發覺這處地方山清水秀,正適合休息,便令眾人都下了車。賈琅打著哈欠被水溶牽著手拉到了車邊,由於還未完全睡醒,險些一頭撞上了車頂。水溶看了看,幹脆一把將他抱了下來。


    眾侍衛皆視若無睹,唯有早就站在下麵等著的史湘茗痛心疾首地搖頭:“頹廢,真頹廢!居然還要人抱才能下來!”


    “你少來,”賈琅站穩了後瞪了他一眼,“敢情昨日你不是從浴池中抱過來的?我都知道了——”


    史湘茗一下子臉紅透了,像是煮熟的蝦子。他小小地幹咳了一聲,狐疑道:“你怎麽知道?昨日我明明沒有撞見人......”


    賈琅笑而不語,絲毫也不想提醒這個傻孩子,他被抱迴來的那一幕早就被一群八卦的神仙興致勃勃地圍觀了,末了還跟他形容了一下那孩子是如何的身嬌體軟易推倒。被抱在懷裏小聲的細細喘息什麽的......他一點也沒有想歪。


    侍衛帶的本就有幹糧,可巧如今正值十月,河中還有些蝦蟹等物。史湘茗拿了張網,同賈珂一同在岸邊往上撈困在淤泥中的小螃蟹並活蹦亂跳的河蝦,撈的興高采烈樂不思蜀,歡快的不得了。


    賈琅看的也眼熱,暗搓搓也想上前,卻被一隻手按住了肩膀。


    “去何處?”


    “我也去,”賈琅眼巴巴迴頭看他家小攻,“想吃魚。”


    水溶深深地凝視了他一眼,伸手彈了下他的額頭,“等著。”


    他甚至連褲腿也不曾撩,便直接這般優雅地走入了水中,站在深及小腿的河流裏,倒像是如履平地似的。隨著他一步步踏進去,隱隱有銀色的流光自河中一閃而過,最終慢慢匯集再匯集——無數奔騰的銀色流光如瀑布般向他站立的地方匯集開來,一個個不要命似的往河岸上跳。


    “我的個天!”史湘茗瞪大了眼,“這是怎麽了?這邊有道龍門嗎?”


    他伸長了脖子想看那邊究竟有何物,可看了半天,卻隻看見了俊秀的北靜王,簡直一頭霧水。


    這般情景,倒像是大豐收似的,令幾個侍衛也紛紛張大了嘴,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水溶卻悠哉閑哉的很,漫不經心從中間撈出了最肥碩的一條,交予了他們:“拿去烤。”


    柴火很快便被堆了起來,灼熱的火苗在其上飛快地跳躍,燒的劈啪作響。鱒魚被尖銳的樹枝貫穿了放在其上,將鮮嫩的魚肉都燒的焦黃,逐漸泄露出了其獨有的、令人頭腦都不再那麽清醒的味道。


    史湘茗咽著唾沫飛快地湊了上來,圓圓的眼睛眨也不眨,就坐在一邊專心致誌地守著。白師爺的眼也有些亮,不聲不響也拉著昭寧公主湊了上來。眾人皆眼巴巴地等著這鱒魚烤好,心中皆暗暗想道:他總不會一口也不與我們吃吧?


    事實證明,他們果然高估了某人的人品。


    水溶直接將整條魚都夾了起來,拿帶的銀筷細細挑去了一根根刺,隨即一口口夾了喂到了賈琅口中。這整個過程中都旁若無人,全然沒有顧慮他們在一旁看的是何等的心塞。


    “自己釣。”麵對貔貅可憐巴巴的請求,水溶隻淡定地迴絕了,“這是阿柒的。”


    貔貅:......


    他在那一瞬迴憶起了這位上仙究竟護短到了何種程度,而他方才居然膽大包天的在向上仙討要阿柒的吃食!這個發現令他渾身都有些戰栗,登時咽了口唾沫,默默地扭頭自己釣魚去了。


    眾人正在享用這些個吃食時,忽見不遠處有數十騎奔騰而來,激起了無數煙塵。為首的男子眸色是奇異的深灰色,身形高大,一直到湊近了他們這一群人時,才慢慢放緩了速度,最終停在了一旁。


    “敢問,”他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啟唇道,“大慶帝都前在何方?”


    昭寧眯了眯眼,忽的在後麵推了一把史湘茗。史湘茗被推的踉蹌一步往前,茫然地張了張嘴,扭頭似乎是在求救些什麽,卻被昭寧公主的眼神示意著重新將頭扭了迴來。撓了撓頭,史湘茗很是淡定的與他指道:“你先往北走十五裏路,再往東走十五裏路,再往南走十五裏路,再往西走十五裏路。”


    “有勞。”


    男子抱拳謝過,隨即帶著數十騎重新奔騰而去,掠過昭寧公主身邊時,似乎很是不經意地扭頭瞥了她一眼。


    “先往北走,再往東、南、西走?”賈琅含著魚肉含糊不清地發聲了,“我怎麽覺著有些不對勁呢?”


    “自然不對,”史湘茗聳聳肩,“那樣他就會發現,他又迴到了這個地方。”


    “你與他指了錯路?”這下,賈琅更震驚了。他歪著頭,不可思議道,“為何?”


    “我不認識路呀!”史湘茗將手一攤,“隻能指引著他迴原地......”


    賈琅:......


    這也是理由?


    “是本宮推他去的。”昭寧公主淡淡道,“本宮先前派人查過了,他們西越最近一直不甚安分,二皇子如今還喬裝打扮到了正值水災的江南,如今還要往帝都去。這怕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通的吧?”


    賈琅震驚的簡直無法言語,這好像和他認識的那個公正的公主完全不同啊!


    “自然,本宮也隻是想與他找些麻煩,”昭寧瞥見了他的表情,不由失笑,“畢竟之後反正也是見不到的,他也沒那個本事來尋我們報仇。就算阻擋一下他們也是好的。”


    然而他們都意想不到的是,不過第二日,他們便再次撞見了。


    於同一路上再次撞見的兩行人:......


    這是什麽樣的孽緣啊。


    “公子昨日為何特意要給在下指了一條錯的路?”那深灰色雙眸的男子揚眉,“在下與公子,似乎並無過節。”


    “自然無,”史湘茗幹笑道,“我隻是不認路......”


    那男子也被這全然說不通的邏輯給堵住了,驚了半日,最後詫異道:“既然如此,公子為何要為在下指路?”


    你自己都不認識,到底是哪裏來的自信還去指教別人?


    “但是我沒有讓你迷路啊!”史湘茗的邏輯全然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你看,你最終還迴到了那裏,並沒有迷路,還可以再去問其他人嘛。”


    灰眸男子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忽的勾起唇角笑了笑。他這一笑,眉眼中瞬間便有了些許邪魅的味道,深邃的五官勾人的很。


    “大慶人果真是有意思,”他含笑道,“真是與眾不同。”


    賈琅:這確定是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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