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流年笑笑,並沒有在意她沒話找話:“睡一覺就忘了?現在記好了,我叫傅流年,莫負流年。”


    他眼波流轉,清冷的臉帶上了些許溫柔,逆光之下散發著暖暖的光澤,那一頭白發恍如謫仙,穿著雨過天青色的袍子慵懶地笑著。這個樣子的傅流年,就那麽一下子撞進了她的心裏。好多年以後,陸歡顏每每想到這一刻,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陸歡顏點點頭:“大哥哥的頭發為什麽白了?”


    傅流年笑容一頓,並沒有迴答,隻是斂容看著她問:“阿歡,你想迴家嗎?”


    陸歡顏眨眨眼,脆生生地答:“想。”


    傅流年微微歎氣,站起身走到窗邊,不再言語。陸歡顏看著他瘦銷的背影,忽然有些莫名的難過,輕聲道:“大哥哥,你怎麽不開心?”


    傅流年轉身道:“你好好休息,明兒個我便送你迴家。”說著邁步要走,陸歡顏趕緊叫住他:“大哥哥,你是不是不開心?”


    傅流年身形一僵,良久才道:“你還小,不會懂的。”


    “不是,我懂的!”陸歡顏仰著小臉,小拳頭攥的緊緊的,“我想過了,山洞裏那個人,他其實是想害你的,對不對?”


    傅流年沒有說話,隻靜靜地看著她。陸歡顏撇撇嘴,好吧,誰叫她自己色心泛濫,硬著頭皮道:“他早知道我是誰才會抓了我,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傅流年微微啞然:“你才多大,怎麽知道這些?”


    小盆友,加起來活的比你久就是了,陸歡顏轉轉眼珠,壓下腹誹,耐心道:“大哥哥送我迴家,我爹爹和哥哥們肯定會以為你也是壞人。你要想清楚啊!”她雖然想迴家,可不願意看著花美男送死,她爹爹氣急之下直接殺人是絕對有可能的。


    傅流年搖頭失笑:“你爹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好歹是我救了你。你且放心休息,明天就迴家了。”說著不再聽陸歡顏說話,直接出門去了。


    陸歡顏卻並不輕鬆,小眉頭越發皺緊了,如果真的沒事,怎麽不立刻送她迴家,非要等到明天?如果信他的話那才要見鬼了。可惜,陸歡顏一向奉行“顏值即正義”,終究是舍不得懷疑傅流年。


    就這麽胡思亂想的到了晚間,傅流年沒再出現,被寄兒服侍著吃了晚膳喝了藥,陸歡顏就昏昏欲睡起來。於是早早睡下,寄兒就在外間守夜。


    陸歡顏睡的很不安穩,在第無數次驚醒之後,喚來寄兒要喝茶。寄兒是個任勞任怨的,雖然被叫起來卻並沒什麽怨色,這反而讓陸歡顏覺得過意不去,畢竟自己根本連客人都算不上。


    “寄兒姐姐,你先去睡吧,我自己就可以的。”陸歡顏笑咪咪地道,“我晚上睡覺輕,總是愛醒。”


    寄兒看看她,眉眼柔和地笑笑:“陸姑娘別客氣,你是主子的客人,照顧你也是應該的。再說了,你還小昨兒又病了,我怎麽能就去睡了。來,躺好,我拍拍你,一會就睡熟了。”


    陸歡顏剛剛睡著,就聞到一股刺鼻的濃煙,猛地睜眼,房間裏竟然著火,而且已經燒的麵目全非,熊熊的火焰簡直照亮了我有木有!陸歡顏想想也是醉了,自己好容易重生,結果這才幾天,人生就又脫線了,簡直吐槽無力!


    不過這會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逃命要緊!陸歡顏翻身下床,立刻被昏倒在地上的寄兒絆倒在地,顧不上摔得生疼的膝蓋,陸歡顏轉身使勁地拍打寄兒的臉:“寄兒姐姐,快醒醒啊!著火了,快醒醒啊!”


    寄兒待的位置靠外吸入的濃煙更多,不過好在時間還短,被陸歡顏使勁拍醒之後嚇得手足無措,哭都哭不出來。陸歡顏又趕忙安撫她,隻是火勢蔓延的極快,才說兩句就被濃煙嗆得咳嗽不止,眼看要暈過去。寄兒垂著淚將她拉起來護在懷中,咬牙道:“陸姑娘,咱們衝出去!”


    陸歡顏已經被嗆的沒力氣開口,虛弱地倒在寄兒懷裏,搖搖頭:“寄兒姐姐,你自己跑吧,我跑不動了。”說著就忍不住閉上眼,寄兒狠心地掐了她一下,陸歡顏這才驚醒,苦笑道:“你別管我了,否則咱們都跑不出去。”


    寄兒搖頭,勉強在濃煙中站起身來,貓著腰就要往外走,可是整個屋子已經被燒得搖搖欲墜,就在她走到外間時一根被燒毀的房梁直直地落了下來,正好砸在了寄兒的後背上。寄兒悶哼一聲,嘴角溢出鮮血,那鮮豔的紅色刺得陸歡顏渾身冰冷。寄兒忍著疼,垂眸看了一眼懷中的小娃娃,輕聲道:“陸姑娘,我隻能送你到這了。”說著,便用勁了全身力氣將陸歡顏往門口扔了出去。


    陸歡顏驚叫一聲,眼看著寄兒被房梁壓倒在地,自己飛在半空中,身邊熊熊的火焰眼已經燒著了身上的衣襟。陸歡顏心中悲痛,她與寄兒不過一麵之緣,她還是個年紀小小的姑娘,這麽鮮活的生命就這麽沒了。陸歡顏閉上眼睛,已經管不了自己是否能離開這間屋子,或者落地後是否還能跑的出去了。


    聽天由命,陸歡顏從沒覺得生命如此脆弱,可是現在她腦子裏真真切切的就隻有這四個字。可惜的是沒有來得及好好跟家人相處,沒有機會享受他們的疼愛,也沒有機會改變上一世的悲劇了。希望沒有自己,他們也都能好好的,過完一生吧。


    就在陸歡顏以為自己鐵定要栽到火堆裏時,額頭一痛,猛地落到一個溫暖的懷抱裏,驚訝地睜眼看去,這張臉,竟然是七皇子北堂曜!陸歡顏以為自己吸入濃煙過多,出現了幻覺,抬起小手揉揉眼,再看,果然是北堂曜!


    北堂曜站在屋外,臉上帶著融融的暖意,垂眸看著懷裏的小娃娃,這麽軟,這麽輕,仿佛用點力氣就會毀掉的美好,輕聲道:“別怕。”好歹是救到了人,北堂曜長出一口氣,緊了緊懷裏的小娃娃,轉身離開火災現場。


    陸歡顏小手攀著北堂曜的衣領,急道:“寄兒姐姐還在裏麵。”


    北堂曜腳步一頓,轉頭看了看已經被燒到倒塌的房子,輕聲哄道:“那個姐姐去了很遠的地方,阿顏以後會再見到她的。”


    陸歡顏此時也探出小腦袋看了一眼自己逃離的火場,不由擰眉:“寄兒姐姐是為了救我才死的,這事不能就這麽算了。”


    北堂曜盯著陸歡顏的小臉,想起宮裏的差不多大的十一皇妹抓著他的手問“什麽是死”,這陸家是怎麽教育閨女的?


    陸歡顏抬頭看到北堂曜深思的模樣,撇嘴道:“我剛才被寄兒姐姐扔出來時,看到她被房梁砸在下麵了,她還吐了血。”


    北堂曜點點頭,不置可否:“咱們走吧。”


    “迴家嗎?”陸歡顏有些雀躍,“殿下怎麽會來?”


    北堂曜一頓,想到那個送信的神秘人,眼神不由得暗了暗,他本想引太子來此吧,如果不是自己半路截下,又快馬趕來,恐怕這會太子會“正巧”遇到陸歡顏被大火燒死。這個莊子裏一個人都沒有,那些人無非是想把這黑鍋甩給太子,陸謝兩府的寶貝疙瘩一死,慶國公也好謝王爺也罷,勢必不會與東宮善罷甘休,然後,就是某些人坐收漁利了。


    陸歡顏似有所覺,小手一緊,扯著北堂曜的衣領,小心翼翼地問:“殿下,可是阿顏說錯話了?”


    北堂曜垂眸,伸手撫上她發頂,柔和了聲音:“我們一直在找你,聽說你的消息就趕來了。”


    我們?陸歡顏漉漉的大眼睛望了望四周,不僅沒有自己家人,連個侍衛都沒見到,反而是院子裏的死寂和四處泛起的火舌讓她心沉到了穀底,傅流年去了哪?不由問道:”殿下是自己來的嗎?”


    北堂曜下意識點頭,旋即意識到什麽,抱著陸歡顏快步離開莊子,邊走邊道:”我出來的著急,你父親和舅舅他們馬上就到了。”


    陸歡顏點點頭:”殿下來時見到旁人了嗎?”


    北堂曜上了馬將陸歡顏罩在黑色披風下,笑道:“擄你的人已經跑了。抓緊,咱們迴家了。”


    陸歡顏想說傅流年不是擄劫自己的人,但是忽然又不確定起來,傅流年的疑點她全都看在眼裏,也許山洞裏他就是在和那個姓蘇的演戲給她看,也許他才是那個真正的幕後黑手?況且就算她說了,有人會信才怪呢。與其擔心一個疑點頗多的陌生人,不如讓爹娘哥哥們去操心,所以陸歡顏幹脆閉上嘴不再說話。這一天一夜折騰下來,陸歡顏的小身板早就受不住了,依偎在北堂曜的懷裏,又蒙著厚重的披風,小腦袋忍不住一下一下地打起了瞌睡。


    北堂曜催馬跑的極穩,陸歡顏睡的也安心,再睜眼已是天蒙蒙亮。陸歡顏從披風裏探出頭來,發現自己還在馬上,難不成他們跑了一夜?轉頭看去,北堂曜稚氣未脫的臉帶著疲憊之色,見懷裏的娃娃醒了,一勒韁繩停住奔馬,輕聲問道:”醒了,餓不餓?”


    陸歡顏四處看看,道路兩旁竟全是樹林,怎麽他們還在郊外?心中疑竇叢生,忍不住盯著北堂曜看。


    北堂曜見小娃娃不言語,反倒深沉地看著自己,心中一哂麵上卻不露聲色:”沒睡醒?”


    陸歡顏眨巴著大眼睛,眼巴巴地看著他:”殿下,咱們現在在哪?”北堂曜抬眸:”你乖乖的,待會不要說話。”說著從馬背的包袱中掏出一塊點心遞過來,”先吃些點心墊墊。”


    陸歡顏撇撇嘴,不過真是餓了,接過點心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又揚起下巴盯著北堂曜。這是沒吃夠?


    北堂曜有些悶,怎麽是個小吃貨呢。不過還是從包袱裏繼續掏點心給她,還取了水囊讓陸歡顏喝了兩口水。陸歡顏吃飽了,人也精神了起來,從披風中鑽出來四處看。北堂曜抱著她下馬,將披風脫下來折了幾折,放在地上,道:“坐下歇會。”


    陸歡顏看著地上的雲錦披風有些躊躇,北堂曜直接將她按在上麵,然後蹲在小娃娃麵前,道:“阿顏,一會兒將擄你的人指給我看,好嗎?”


    陸歡顏驚訝地瞪大雙眼,已經不知道說什麽了。北堂曜微微勾唇:“別怕,我隻是認認人,不會怎麽樣的。”


    “殿下!”陸歡顏扯住北堂曜的衣袖,“那人本領極高,連大哥哥都被他傷了。”


    北堂曜皺眉:“你大哥受傷了?我怎麽不知道?”


    “不是不是,不是我大哥,是救我的人。”陸歡顏心中猶豫,卻也隻能跟北堂曜說了,不知為什麽,她還是想相信傅流年。不由得心裏歎氣,就當賭一把好了。


    “是誰?”北堂曜恢複了慣常的言簡意賅。


    陸歡顏囁嚅了一下,咬著下唇道:”他說他叫傅流年。”然後把從山洞到著火之後的事都簡單的跟北堂曜說了一遍。


    越說北堂曜的眉頭皺的越緊,到後來麵沉如水。陸歡顏小心地窺了窺他,道:“殿下,你怎麽了?”


    北堂曜歎氣,他能怎麽,還不是被驚著了。小丫頭不知道,可他卻是知道傅流年的名字,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逐風堂堂主,南六省綠林的總瓢把子。可照小丫頭的話說,傅流年對她並沒有惡意,甚至還救了陸歡顏。至於那個蘇哲柳,倒是從沒聽過,不過既然是傅流年的師兄,出手還能傷了傅流年,也絕不是個簡單的。什麽人能請動這樣兩個人來對付慶國公府的小女孩?或者說北堂曜更關心的是,這背後的人到底藏了什麽樣的心思。以目前的情形來看,最大的可能背後的人就是三皇子和惠妃,隻有他們能第一時間探聽到太子和自己微服出宮的消息。


    北堂曜眼神暗了暗,還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以為偷偷跟著莊子裏的人過來,便能讓阿顏指認出擄走她的人,然後他已經悄悄送了消息給趕來的陸平川,大家裏應外合就能一下捉住兇犯。但是現在看來,不僅這事蹊蹺的很,就隻逐風堂的勢力和武力值,他現在著實不應該帶著個小女娃繼續呆在這。


    “罷了,咱們迴城。”北堂曜說著,將陸歡顏抱起仍舊護在胸前,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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