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在頭頂唿嘯,撞擊出密集的刺耳尖銳聲,朱祁鎮終於恢複冷靜,他低聲問樊忠:“他叫什麽名字”


    樊忠在士兵身上摸索後,拿出一個木牌子,雙手奉上木牌:“稟皇上,他叫柳十三。”


    後來朱祁鎮才知道,這個時代很多人連名字都沒有。樊忠之所以知道那人叫柳十三,也是因為那塊牌子是柳木做的。十三兩個字簡單,可柳字筆畫複雜,這人隻能用柳木代表姓氏。


    “吳瑾!厚待他的家人!”


    身邊吳瑾用力點頭,可來不及悲傷,箭雨停後緊接著是一陣戰馬的嘶鳴,朱祁鎮一眾起身看去。


    那賽刊王不知什麽時候盯上了眾人,幾輪箭雨後帶領騎兵向眾人衝鋒而來。


    不等眾人觀察仔細,騎兵已到了近前,耳邊充斥著唿麥的奇異音節。


    三千營號稱三千小韃子,都是被收編的蒙古人,也是人均戰鬥力最高的部隊,可此刻麵對自己最熟悉的戰鬥方式,失去了戰馬卻也隻能是舉盾硬抗。


    雙方剛一接觸,防線就被直接衝破。那薄薄的一層盾牆,根本無法阻攔瓦剌騎兵。


    身邊人的臉上都是對戰爭的麻木,骨斷筋折的聲音在耳邊擴散。對方就像刀鋒一樣,輕易的把他們陣型切開。


    近了、近了、又近了……


    一騎當先的賽刊王衝他麵門而來,手裏的蒙古馬刀早就沾滿了鮮血,卻依然閃爍著刺眼的雪亮,刺的朱祁鎮眯起了眼,眼前的賽刊王臉上滿是不屑。


    皇帝的自尊促使他起身,想和賽刊王搏命一戰。可剛起身就被一股巨力拉住,身體被迅速拖出了敵方攻擊範圍。


    怒目圓睜的朱祁鎮大喝:“我要宰了他!”卻被樊忠與郭懋拖到了更遠的陣地之外。


    鑿穿了陣地的賽刊王已經開始再一次的衝鋒,朱祁鎮左右掙紮:“朕命令你們倆放手!”


    兩人恍若未聞,隻是悶頭混進潰敗的明軍中逃命,朱祁鎮身邊隻剩下四人。吳瑾率餘眾阻敵,留在原地吸引賽刊王的注意。


    一場屠殺又在朱祁鎮眼前上演,那吳瑾與幾十名士兵背靠背圍成一團,不斷地嚐試著用長槍等武器攻擊戰馬,可往往刺出長矛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騎兵相比步兵靈活太多了,賽刊王猶如貓戲老鼠一般,慢慢收割著明軍剩餘的生命,一滴血淚從這位年輕的皇帝臉頰滑落。


    這些都是“他們”欠下的債,原本遊戲的心態已經蕩然無存。


    賽刊王充滿戲謔的看著苟延殘喘的明軍,眼角不經意掃過遠處,白花花一片的潰軍中,那身披鎧甲的幾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個被拖行的人,剛剛,好像跟我對視過眼神很兇嘛!


    他輕蔑一笑:“隨我來兩個人。”撥馬就向幾人追去。


    朱祁鎮看著追來的賽刊王,一身傲骨揚起,眼中的怯懦已盡數褪去,大聲提醒道:“那賽刊王朝我們來了,快停下!準備應戰!”


    悶頭前衝的樊忠與郭懋同時迴頭,果然那賽刊王陰魂不散的追來。兩人對視一眼,已經準備自己留下來攔住對方。


    “帶著朕逃是沒有用了,對方已經盯上了朕,隻有殺了他,朕才能離開!”


    兩人先是對視一眼,然後默默擋在朱祁鎮身前,錦衣衛校尉袁彬、錦衣衛都事哈銘也在旁邊警戒,四人剛好將朱祁鎮圍在中間。身邊解甲脫衣的潰軍,見到瓦剌騎兵無不紛紛退避。


    賽刊王三騎眨眼已經追到近前,雖然騎兵不成規模,無法發揮出衝鋒的威力。不過經此一戰,明軍在賽刊王心中已跟土雞瓦狗畫上等號,三騎也不著急進攻,好整以暇的圍著幾人打轉。


    賽刊王眯著眼睛問:“一個都督拚死也要掩護你,要不是大明皇帝被我哥哥圍了,我還真要以為是自己抓住了那個廢物。你是大明的王爺還是那家的公子”


    害怕賽刊王三人突然進攻,外圍四人隻好分開盯防,一直跟著戰馬打轉。


    朱祁鎮盯著賽刊王:“你又是誰賽刊王平章卯那孩又或者是孛羅”


    賽刊王哈哈一笑:“仗打成這樣,我還以明軍都是豬狗呢,你倒是挺聰明的嘛。不過敗軍之將,沒有資格問我的名字。”


    賽刊王口中又響起唿麥的節奏,三人同時揮出手中彎刀,直刺朱祁鎮。


    幸好樊忠四人早有準備,眼見賽刊王動手,同時將武器向上蕩開,格擋下這次攻擊。


    朱祁鎮大喊一聲:“閃開。”趁著賽刊王收招未完的時候,直接從兩人中間穿過,手持長劍而去。


    一步、兩步,距離急劇縮短,朱祁鎮已經衝到賽刊王身邊,手中長劍直刺對方坐騎。心裏打算先將賽刊王打落馬下,拉近戰力差距。


    卻見賽刊王眼中閃過一絲嘲諷,右手唰地抽出另一把佩刀,向下一揮攔住長劍,朱祁鎮頓感反饋迴一股巨力,虎口一陣,手中長劍應聲脫手。再一看,賽刊王的刀鋒已經到了眼前。


    樊忠四人見到朱祁鎮被奪了佩劍,紛紛想上前護駕,被兩騎攔住,口中想說什麽卻又怕引起地方更多注意,隻能滿臉焦急的試圖越過兩騎。


    賽刊王滿臉笑容,眼裏的嘲諷更多:“話說聲音大有什麽用,這手比女人的都嫩,還想跟我交手恐怕是個連戰場都沒上過的雛吧”見朱祁鎮沒說話賽刊王也不惱。


    “現在你的命就在我手裏,我隻需要輕輕動動手指,你就死了,是不是很害怕”


    “怎麽嚇得不會說話了後悔了好好在北京做一個公子哥多舒服,非要出來打仗,還不自量力的想要殺我哈哈哈,不過死在我的手裏可是你的榮耀!”賽刊王誌得意滿,猶如看著羔羊。


    笑容突然轉冷:“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告訴我你是誰,如果還有利用價值,我不介意留你一條性命。”


    朱祁鎮看著對方居高臨下的目光,強烈的恥辱和自尊湧上心頭,雙手緊緊握拳,一言不發的盯著賽刊王。


    “敬酒不吃,本王就隨了你的意,這就送你上路!”手中長刀迴拉蓄勢,腰身擰轉就要劈下朱祁鎮的頭顱。


    “不要!”


    樊忠幾人頓時大急,不顧一切的衝來。


    突然!轟的一聲巨響,大地劇烈震動,馬匹受驚之下紛紛狂奔,賽刊王直接掉下馬去。


    片刻前,中軍處。


    渾身是血的張輔等人被重重包圍,原本的數萬京衛精銳,這時隻剩寥寥數十人,地上是分不清敵我的屍體。


    也先睥睨的目光裏隻有皇帝:“一切誤會都是因那宦官王振作惡,我隻為清君側而來,隻要您與列位大臣放下兵器,懲治首惡,臣願護送您迴京。”


    “呸!你騙取賞賜在先,挑釁在後,如何有臉說我既然稱臣,豈有手持刀兵威逼聖駕的道理”王振輕蔑地朝也先吐了一口濃痰。


    也先笑了笑:“你就是那王振自己跳出來,還省的我去找你了。如果皇上不介意我還真想好好謝謝你,畢竟為了讓我早日見到皇上,出力最大的就是你了。”


    一句話氣得王振渾身發抖,嘴皮子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不過出乎也先預料的是,其餘君臣聽到這話竟然都無動於衷。


    隻見張輔一揮手,手中一物扔向也先:“也先,你是想謝謝他吧”


    “太師小心!”也先身邊親兵大喊。


    也先毫不在意,接過人頭,撥開覆蓋其上的頭發,看見了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喜寧!”身邊伯顏帖木兒驚訝出聲。


    也先也有些驚訝的問:“哦你們怎麽知道他是我瓦剌的朋友”


    張輔沒有理會,他的注意力都在朱祁鎮身上。


    也先逐漸失去耐心,一鬆手,喜寧人頭落下,口中輕輕說了一句:“厚葬。”


    “大明皇帝陛下,為了您的安全,還請讓他們放下武器,不然臣就隻好先救駕,再送您迴去了!”


    蕭維禎自然無法迴答,他麵向南方,目光中滿是決絕。心中念了一句:爹娘,忠孝不能兩全,孩兒下輩子一定為二老做牛做馬,報答養育之恩!


    也先看著一言不發的皇帝,左右看一眼大軍。瓦剌的軍隊原本都是牧民,平時放牧戰時成軍,紀律性並不強,已經有很多人在爭搶財物,要盡快解決這些負隅頑抗的明軍了。


    張輔的目光正被賽刊王吸引,他知道已經不能再等了,既然沒有機會將也先引入埋伏,隻能盡快製造爆炸替皇上解圍。


    “是時候了!陳懷!”張輔大喊一聲,隨即點燃身上引信,一馬當先朝也先衝去。身旁的大臣不分文武,皆怒吼一聲,灰白頭發披散,紛紛點燃炸藥瘋狂的撲向敵軍。


    龍輦中的王振一把將蕭維禎推下車,緊跟著張輔向也先衝去,嘴裏大笑道:“皇上,先生先走一步!來世再輔佐您!”


    說完將手中的火種扔進車廂,耳邊不斷迴響一句話:你不死,皇上怎麽辦


    也先驚恐的看著明軍,鼻子裏滿是火藥的味道,勒馬就要往後跑,可身邊的親兵擁擠踩踏,無論怎麽揮動馬鞭身位都紋絲不動。


    “快讓開!”沒有人迴答他,隻能看見越來越近的皇帝駕輦。緊接著耳朵一陣嗡鳴,連人帶馬被巨大的衝擊震飛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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