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不燥,陽光和煦。鳥雀在昨夜大雨留下的水窪裏梳洗著身上的毛羽。


    溏蛙輕輕跳上荷葉,驚得花尖上頭地蜻蜓迅速高飛。有孩童提竹簍魚竿在遠處嬉戲追逐,身後是三三兩兩抱著木桶要往溪水邊洗衣地婦人。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的美好,似乎昨夜城外地喧囂絲毫未影響到他們。


    然而與這裏地和諧畫卷截然不同地,此時的東城門下卻是另外一番場麵。


    經過昨夜的一戰,文安城同樣付出了三百多條人命的代價。


    此時這些犧牲的士卒屍體被整齊的擺放在牆根底下,潮濕的草席子掩蓋其上,隻等那些滿懷哀傷的人們前來將之揭曉。


    拖家帶口的百姓們一個個焦急萬分的趕了過來,有的人大老遠的就看到心中渴望見到的人,然後狂奔過去緊緊的相擁。


    有的則是茫然的在人群中傾尋,可無論怎麽找也找不著曾經那張熟悉的臉。


    一遍又一遍,他們在城頭上挨個的問,挨張臉的瞧。仿佛自欺欺人一般,愣是不願意去掀開那一排草席,似乎隻要不去揭曉,那麽家人們便還是活著的。


    他們沿著城牆從東門找到西門,再從西門找到北門,當最後這些人再次迴到東門的時候,麵對著地上成排躺著的冰涼屍體。還未敢伸手,便已哭成了淚人。


    老父喚兒歸,妻子盼郎迴。最終該麵對的現實還是需要去麵對的。


    「打打打,春秋打了幾百年,如今的七國間又沒完沒了打了幾百年!打來打去苦的還不是這些普通老百姓!


    胡兄,你是文化人。你說這該死的世道究竟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哇……」


    「這個問題可不止是你王荀一人想知道,幾百年了,儒家,道家,法家,墨家,還有其他大大小小有名無名的諸子百家。


    這些裏頭的聰明人無不在思考這個問題。可是幾百年下來,曆代國君換了一茬又一茬。


    可各國之間的兵戈,又什麽時候見停息過!


    嗬嗬……


    我也就是讀了幾本書,抬舉點就是你口中的文化人。可你剛才的問題,我著實是答不上來呀!」


    胡光寫苦笑著自嘲。確實,王荀的這個問題太難了,難到像孔子荀子老子那樣的聰明人都尋不到答案。


    兩人說著說著莫名其妙的就陷入了沉默,耳邊迴蕩的,是跪在屍體旁不斷傳來的哭泣聲。


    不得不說,哭聲確實是一種很容易讓人心煩意亂的噪音,它會不斷撩撥著你的情緒,使你變得暴躁也可以使你變得沮喪。


    胡光寫不想讓自己的情緒變得暴躁,於是轉身看向城外,可視野盡頭那連綿半裏多地的白色帳篷,卻又使得他又多了幾分疑惑。


    「對方的帳篷怎麽隻有這些?看這樣子一萬人怕都是高估了吧!可觀昨晚的攻勢齊軍的人數絕不至於此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哇!」


    王荀跟著望過去,說實在的他心裏也很是不解。


    「你說派往各城求援的斥候都突出去了沒有?」


    胡光寫眼神中帶著些許期冀,他很想從王荀口中獲得一個好消息。


    「誰知道呢?」


    王荀攤了攤手。.z.br>


    「營中本就缺馬,前段時間派去平舒城偵察的都沒能迴來。


    如今連我想衝個鋒都隻能騎驢了,盡人事,聽天命吧。隻分出去四路,外麵全是齊軍的遊騎,總不能全都做了肉包子去打狗吧?」


    話都說到這裏,也算交了個底。胡光寫心中在這一刻似乎也做出了決定。


    就在他想轉身迴城守府下達全城動員令,征召所有十五歲以上青壯的


    時候,耳邊卻是聽到了不一樣的聲音。


    「都別跟死了爹一樣!哭,哭個屁!真的稀罕死去的弟兄們,那就聽旅長的,趕緊練起來好殺他娘的!


    在這裏流馬尿能把齊人給哭死麽?」


    遠遠望去,那是個五大三粗的家夥整指揮著手下往柴堆上整齊的堆放屍體。


    而在其身後,則是站著個麵容俊俏的年輕人,在他的兩邊,則是一胖一瘦兩個人。胖得奇胖,胳膊比大腿粗的那種。瘦的奇瘦,骨瘦嶙峋皮包骨頭那樣。


    「那小子在幹嘛?是打算把同袍兄弟的屍體焚燒掉麽?」


    胡光寫很詫異,這年頭講究的是入土為安,像這樣直接焚化的一般都是用來處理敵人屍體的手段。


    「他這樣做不怕影響底下士卒的軍心麽?


    來人……去,把那孤山子給本將軍喊過來!」


    原本正在主持儀式的孤夜突然接到傳喚也很疑惑,不過將軍有召,倒是不敢猶豫趕緊小跑著上了城樓。


    剛踏上城牆,便聽到王荀劈頭蓋臉的開罵。


    「你小子不好好把死去兄弟的屍體收殮掩埋,卻是為何要如此糟踐。要知道世人講究的都是入土為安,這文安城內又不是缺那幾尺地!」


    孤夜一聽便知道是自己的做法讓將軍誤會了。麵對質疑,他並沒有立即為自己辯解。而是用很平靜的語氣反問道:


    「將軍認為他們應該長眠在這裏?」


    王荀也沒想過麵前的年輕人會做此反問,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是該該點頭還是該搖頭。


    「你認為呢?」


    胡光寫見狀,饒有興趣的接過話茬反問迴去。不料這迴孤夜卻是沉默了,這一沉默下去,差不多就是一炷香時間。


    一城守一將軍卻是出乎意料的有耐心,就這樣默默的等著答案。


    「其實他們更應該活著的!」


    許久之後,孤夜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雖然這個答案答非所問,可他很清楚,這就是他心中認為最正確的答案!


    「可他們現在已經死了……」


    「他們本可以不用死的!所有那些躺在牆根下的人,通通都不用死的!」


    孤夜的聲調突然變得有些尖銳嘶啞。


    胡光寫明白他所要表達的意思。是的,這些人本來都可以不用死的,妻子不用失去丈夫,孩童不用痛哭流涕找尋父親,老人不用埋葬自己的兒子,白發人不用送別黑發人。


    可這又能改變什麽呢,幾百年來不都是這個樣子的麽?諸侯國與諸侯國之間互相征伐不是理所當然的麽?


    如今的胡光寫隻能認為,麵前這個年輕人還是太過幼稚了。也是,在他這個年齡有這種幼稚也是正常的。


    當初自己何嚐不是懷揣著這種幼稚試圖想去改變什麽,可最後發現,能夠改變的,永遠都隻能是自己。


    「那你想如何?世道就是這樣!」


    王荀好奇的問道。


    「既然世道如此,那就改變它好了!」


    孤夜的迴答是不假思索的,幾乎是下意識脫口而出。倒是惹得兩位長官哈哈大笑。


    「豎子狂妄,你可知多少先賢就是為了改變二字窮盡一生都不可得。幾百年下來,試問諸子百家裏的賢人誰能做到。


    到頭來不過又是不斷重複曆史的死循環!」


    「那你認為該如何改變呢?」


    王荀倒沒有像胡光寫想得那麽多,這個問題剛才也問過他了,反正人家又迴答不了。鬼使神差之下,他便想看看這小子有沒有什麽出乎意料的答案。


    胡光寫很詫異的看向王荀,他不明白這個困擾各國聰明人幾百年的難題


    ,問詢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又能夠得到什麽。


    然而孤夜在此刻卻是再次陷入了沉默,兩人本以為這廝是在絞盡腦汁又需要很長時間來組織出似是而非的答案時,卻不料隻是過了五六息便見他抬起頭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王荀甚至看到了這年輕人眼中泛出了一抹精光。


    「小時候日子很苦,時常要靠著六爹去山中打獵來貼補家用。」


    孤夜眯著眼睛看向天邊升起的朝陽,似乎陷入了某段迴憶中。


    「安平城外不遠便屬於是太白山脈的範圍,那裏頭有著數不清的野狼。


    六爹說,那些狼都屬於不同的狼群,由不同的狼王統禦著。


    它們之間互相爭奪領地,有時候開戰的時候都是十幾裏外都可以聽到廝殺的狼嚎聲。


    所以很少有獵人敢深入裏頭,不僅僅是因為危險,也因為狼群爭奪的地方都不適合其他動物生存了。


    因為所有狼群都會爭奪遇到的一切獵物,哪怕吃不了,也會驅趕咬死不給其他狼群壯大的機會。」


    說到這裏,王荀與胡光寫兩人似乎聯係到了什麽,但還是模模糊糊的抓不住重點,不過卻是對這個故事更感興趣了。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很多年,直到在我十二歲那年的某一天,六爹突然一下子打迴來了六隻野兔子。」


    「狼群和解啦?」


    胡光寫眼睛一亮下意識的脫口說道。不過在下一瞬便發覺自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因為以狼群的貪婪天性是不可能達成和解的,若是能夠共處,那便不叫狼了。


    似乎是在給他印證答案一樣,孤夜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怎麽可能和解,那是因為有一頭最強壯狼王終於發狠,召集起了所有臣民向其他狼群發動了不死不休的攻擊。


    它咬死了其他的狼王和其子嗣,霸占了所有的母狼將整塊區域都給統一了。


    至此那片山林之中隻有一個狼王,所有的狼再不需要無休止爭鬥下去。


    如此一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其他動物也得到了休養生息。


    因為不再有狼會無故咬死獵物,隻會在需要進食的時候各取所需。」


    突然間,王荀和胡光寫的腦袋裏轟的一聲如同驚雷炸響。


    是啊,如今的七國不就如同這些狼群麽。今日和解明日廝殺無休無止幾百年。


    然而百姓們便是那林中的生靈,隻有統一了所有狼群,他們才不會繼續受苦受難,才能安居樂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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