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皓向來對謝逸的聰慧不存疑慮,他既然說從那座峽穀開始尋查,必然有他的道理,便追隨著謝逸一同來到之前的那座峽穀的斷台上。


    謝逸望著斷台之下的幽深峽穀,分析道:


    “無赦,若這裏是千年之前的古戰場,假設那周羅修如同你當時所想,從峽穀一側埋伏,或者被誘騙進這峽穀之內中了埋伏,那這斷台則是伏擊的絕佳之地,周羅修必然勝算渺茫。當然,這隻是我的推測,我們不妨先從這斷台之下開始尋起如何?”


    “有道理!”範皓讚許一聲,道:“那我們這就開始尋找吧!”


    謝逸雖不及範皓術法高深能掃視一片,卻也能看清近身的一些石魂,落定之後,黑白無常便分開行動各自探查。但凡發出石魂素白之光的石頭,必是其間有著靈玉,不看大的不撿小的,專尋玉佩般合適大小的玉石逐一劈開查看。


    許久之後,不斷重複的動作幾乎變得厭煩,黑白無常卻仍是耐著性子仔細尋找著,忽聽範皓喊道:


    “必安,你來看這裏!”


    謝逸聞聲靠近,順著範皓手指的方向望去,卻見一尊怪石的中間位置,隱隱散出一片圓形的素白之光,明顯有塊玉石嵌在其中。


    範皓抬手劈落怪石表層的一片石礫,定睛一看,竟然是塊碧綠色的圓形翡翠。


    範皓伸出兩根細長的手指,將這塊翡翠用力卻小心的夾了出來,細看之下,不由的喜上眉梢,緊忙遞給了身後的謝逸。


    謝逸接在手中,那翡翠上雖然糊了一層泥沙,卻不難分辨在泥沙之下隱隱鐫刻的圖案,它果然是一塊玉佩,經年之久早已沒有了絲絛繩結,卻依舊不改本質。


    謝逸將玉佩握在手中,抬頭細看那尊怪石。


    若說這尊石頭怪在何處,就是那石身上千瘡百孔的窟窿數不勝數,就像個蜂窩一般。


    範皓也盯著那尊怪石細看了許久後道:“這怪石有些像太湖石,可這些窟窿大小一致,看起來與太湖石又不相同。”


    “這些窟窿怕是箭矢射的。”謝逸沉聲迴道


    範皓詫異的望了謝逸一眼,奇道:“千年前所用的箭矢,即便是從斷台高處射下,也不可能射穿石頭。”


    謝逸淡淡的迴道:“這恐怕……並不是石頭。”


    範皓一怔,好似聽懂了謝逸的暗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轉過頭去又將怪石細細的看了一遍,驚道:


    “不是石頭難道是骨骸不成?千年之久骨骸早就化為泥沙了,這絕不可能。”


    謝逸道:“無赦,我的術法不及你高深,你再仔細看一看這尊怪石,有沒有其他石魂。”


    範皓依言,再度開啟冥修靈目,加深法力細細探看,但見怪石中央他方才取出翡翠的位置,飛繞著一縷一縷白色絲狀光芒。


    範皓收了術法,指向那個位置,“隻有這一處可見幾縷白色絲狀光芒,不知是不是石魂,其餘的地方一絲都沒有。”


    謝逸示意範皓後退幾步,自腕中祭出鎖魂鏈劈向那尊怪石,隻取得中間一段,施了術法收於袖袋中。


    忽然,那尊千瘡百孔的怪石餘下的部分石身,無聲的化作了顆顆沙粒,綏綏落了滿地。


    ……


    忘川河畔,雲桑仍舊無言的守著死寂沉默的女鬼楚雲湄,自黑白無常離開之後,楚雲湄就再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


    楚雲湄不言,雲桑亦不語,隻期盼著黑白無常能盡早尋到周羅修的魂魄歸來。


    雲桑直坐到兩腿幾乎麻木,忍不住動了動腿腳,耳畔忽然傳來細小風聲,循著風聲望去,但見一黑一白兩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自遠而近的飛來。


    雲桑興奮不已,高聲唿喊道:“快看!師兄他們迴來了,此番去了良久,必是有結果了!”


    楚雲湄亦循聲迴頭,黑白無常已落至河畔,颯颯的衣袂尚未停飄便徑自走到楚雲湄跟前。


    謝逸攤開手掌,修長的指端躺著一枚碧綠的翡翠。


    楚雲湄見了,一把奪了過去,細看之下不禁嚎啕大哭起來。


    “一千年了……一千多年啊……我終於等到你了!”


    楚雲湄哭的肝腸寸斷,雙手緊緊的攥著那枚玉佩,恨不能將其嵌入骨血中。


    四周詭譎一片,隻聞女鬼號泣,淒淒涼涼悲悲切切,直哭到似乎再沒有了淚水,方才哽咽著問道:


    “多謝兩位無常君,我丈夫的魂魄如今在哪裏?”


    謝逸蹙了蹙眉,自袖袋中又幻化出一塊大小如同圓盆般的怪石,輕輕置放在地上。


    楚雲湄無聲的望了望那塊滿是窟窿的石塊,又不解的抬頭看向了黑白無常。


    謝逸不作答,範皓隻好無奈的解釋道:


    “那枚玉佩是從這塊怪石中取下來的,這怪石是在淩州城外一座峽穀中尋得,石身遍布孔洞,石形……石形大約與我身量接近。所以,我們隻取了一塊迴來。”


    楚雲湄聽了,仍是不解範皓話中的意思,低頭望了望那塊石頭,又渴求的望向黑白無常。


    範皓歎息一聲,迴道:“這石塊,可能是……是你丈夫的骨骸所化……”


    範皓話音未落,楚雲湄卻如遭雷擊,驀地瞪直雙眼,臉色由白轉青,愣怔的再次低下頭去細看那塊怪石。


    雲桑聽了範皓的解釋心下慌亂不已,即便七師兄所說的就是事實真相,也不該表述的如此赤.裸.裸,這讓她如何接受得了?


    眼見著楚雲湄死死盯著那塊怪石現出癡魔神情,雲桑剛要勸慰幾聲,卻見她顫巍巍的伸出手,將那塊怪石抱起,緊緊擁在了懷中。


    方才還沉寂的氣氛裏,忽聽楚雲湄哀絕的哭道:“是他!是他!我感受得到……是他沒錯!”


    一滴血淚自楚雲湄臉頰滑落,滴在了那塊怪石上。


    忽然,沾染到楚雲湄血淚的怪石白光一閃,自石身上飛出一縷白絲,緩緩升至半空,隱隱現出一雙眉眼。


    楚雲湄悚然號泣一聲:“相公!!!”頃刻間血淚如注,淌了滿臉殷紅。


    滴滴血淚落打在怪石身上,一縷一縷的白絲紛紛從石身中飛出,化為片片殘存的意念之光,逐漸拚湊成一具殘破的軀體。


    人形的殘軀漸漸看的清楚,周羅修果真是個英眉朗目的年輕將領。


    周圍沒有一絲微風攪擾,那具殘軀卻遙遙欲綴般的輕輕晃動著,忽然發出一聲細碎迴聲:


    “恨呐……”


    這是?周羅修的聲音。


    這聲音小而細碎,卻不妨礙使用術法聽的真切,果然是周羅修的魂魄所遺留下來的喃喃自述,七尺男兒竟是聲帶嗚咽。


    “想我周羅修自從軍以來,屢建戰功方才得到這先鋒殊榮,本以為此戰過後便可大獲全勝,誰料到竟一時大意遭到埋伏,葬身此處……大丈夫雖不懼一死,卻恨不能再為國出力……”


    一陣嗚嗚的低泣聲後,又聽他斷斷續續的囈語道:


    “萬箭穿心,魂飛魄散了,可我周羅修並不後悔為國捐軀!隻是苦了我那結發半載的湄娘……湄娘啊……我且執念不散,也不知這殘魂散魄能留存到何時,能否再知會於你……”


    原來他被萬箭穿心,早已魂飛魄散了。


    原來他用執念死守著殘魂散魄未消,竟也在陽間苦等了一千多年。


    直至今日,留在骨骸化石中的殘魂散魄,因為觸到楚雲湄的血淚方才釋放。


    一千多年了,也的確該放手了。


    人形的殘軀逐漸化為了虛無,來不及等待楚雲湄,那伸出去準備抓住它的手。


    那隻是一絲一縷的執念而已,隻是一個飄渺的影像而已。沒有感情、沒有思維、沒有意識,不過是用來傳達一個執念給另一個在等待的人知道罷了。


    一千多年,方才得知了事實真相。


    一個在冥界忘川河邊苦苦的等,一個在陽間死骸之中苦苦的守。


    一千多年的不複相見,執著的卻是同樣的執著。


    突然,楚雲湄高高舉起的手掌狠狠的擊在懷中的怪石上,那怪石隨著她的動作頃刻間化為了齏粉。


    楚雲湄森冷的笑道:“周羅修,你我自此兩不相欠了……”


    話畢,楚雲湄忽然放聲大笑,笑聲中夾雜著無邊的悲憤和徹徹底底的絕望。楚雲湄猛然劈向自己的頭頂,濃黑的血順著鬢角流了滿頭滿臉。


    黑白無常大驚失色,出手阻攔時卻已晚了。


    尤記得那年,閨中佳人二八年華出嫁時的美麗容顏和嬌羞神態,到如今已是風燭殘淚汙濁如泥。


    世人都說夫妻恩愛一生攜手白頭,對楚雲湄來說,簡直是噩夢!噩夢!再不願涉足的噩夢!


    如同水化的泥塑,楚雲湄在黑白無常與雲桑震驚不已的注視下,緩緩化為了一灘血泥,一半注入了死寂的忘川河,一半沒入了荒草根中,連片的荒草如風過般抖了抖,片刻間升長了尺長。


    楚雲湄徹底消失了,魂魄同千年前的周羅修一樣,再也尋不到了。


    隻是那遠離奈何橋的忘川河畔,卻多了一叢與眾不同的草莖,那應是楚雲湄的魂魄所化,不然也不會隻有這一叢竟結了果子,紅豔豔的似血淚般的串串細果。


    此後,每當有見過的鬼問起,孟婆便迴道:“那是無常君賜名的絳珠草。”


    而雲桑的牽掛也就此了結,喝下*湯之後更是什麽都不記得了,順了黑白無常的心意,轉世投胎去了陽間的一處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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