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依舊要進行巡邏,人手少了一半,對手強大且力量未知,大家更不敢懈怠。


    工作布置會議結束後,鄭伏虎叫住分管刑事的副局長:“老周,等會兒出發前再提醒大家一遍,夜裏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貿然單獨行動……嗯,我沒事,有白隊長跟著我。”


    走了沒兩步,遇上了裝備科的科長過來匯報,鄭伏虎道:“小趙,這些事你看著辦就行了,捆妖索發下去之前一定要檢查一遍,每個人身上必須配備信號彈……嗯,要,我和白隊長等會去拿。”


    白屋途像個木偶一樣跟在鄭伏虎的身後,一路上聽著他喊這個局長部長“老周”、“老吳”,喊那個科長主任“小趙”、“小王”,偶爾再說一句“白隊長”如何如何,聽得白屋途心裏好不自在。


    他隻是一個小隊的隊長,連中隊都不是,在這些當官的麵前可不就是“小白”嗎?但鄭伏虎喊他小白的語氣,和喊小王小趙的語氣又有一種……說不清的不一樣。


    鄭伏虎路過一間辦公室門口,擰開門朝裏自然地叮囑了一句:“小孔,忙嗎?等會兒忙完了給白隊長配一套新的製服和洗漱用品送到我辦公室,他好些天沒迴家了。”


    白屋途忍無可忍,走到樓梯旁無人處終於壓著聲音爆發了:“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個白隊長?”


    鄭伏虎停住腳步,轉頭看他,狀似驚訝地問:“為什麽?”


    白屋途氣急敗壞地撓撓頭:“這兒都是我領導,你要喊也別在這兒喊!”


    “那我在哪兒喊?”鄭伏虎上下左右看了看,確定樓梯周圍沒人後走近他一步,帶著笑意低聲道,“不是你讓我喊你白隊長嗎?再說,我不是你的領導?”


    白屋途心煩意亂口不擇言:“你算個屁的領導!”


    說完他就有點慌,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已經收不迴來了。


    這一盆水不僅得罪了鄭局,更把他心裏本就沒有頭緒的一團亂麻澆得越發糾纏不清,他破罐子破摔道:“有你這樣的領導嗎?你就是個混蛋!”


    “你這是怎麽了?”鄭伏虎臉上那點逗他玩的笑意盡收,“我怎麽混蛋了?”


    “你說呢!”白屋途見他裝傻充愣,心裏僅有的那點兒慌亂被一斧子劈開,變成烈日召召錚亮一片,像審訊室桌上的台燈一樣照向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混蛋。他憤怒地瞪著鄭伏虎,“耍我好玩嗎!”


    鄭伏虎蹙眉,認真道:“我沒耍你。”


    “你還敢說沒耍?滾!”白屋途怒氣衝衝,故意撞了一下鄭伏虎的肩膀錯身而過。


    “啊……”鄭伏虎舊傷未愈,一遍一遍地又添新傷,扶著胳膊無力地輕輕痛唿一聲。


    看到他這副模樣,白屋途才忽然想起自己現在是個跟班的——鄭伏虎不動,他連下一步要去哪都做不了決定。


    白屋途走了兩步又臭著臉倒迴來:“去哪?還不趕緊走!”


    按照警力部署,他們今天巡查的是幾條小路和暗巷。根據兇手的作案特點,巡邏人員不能隻在巷子口轉轉看看就算了,而是必須要進入各條小巷,對內部的可疑人員和環境進行排查。


    太陽沒下山的時候檢查工作進行起來還沒有什麽難度,但是隨著天越來越黑,白屋途漸漸看不清腳下的路了。


    城市建設尚在普及階段,這些小街小巷大多沒有路燈,畢竟誰家也不願意自己掏電費去給別人照亮,偶爾有一點稀罕的燈光也是住戶的門沒關嚴才透出來的。不過最近不太平,更多的居民還是一進家門就把大門緊閉。


    鄭伏虎夜能視物,不用拿手電筒也走得四平八穩,他挑的路線就是最安全幹燥、不坑不窪的路。可白屋途心頭憋了一口氣順不下去,偏不老實跟在鄭伏虎後麵,非要另辟蹊徑不可。


    他帶了一隻充電手電筒,這裏麵電瓶儲存的電量巡邏五個小時沒問題,隻是可惜照明範圍有限,照了腳下就檢查不了巷子裏的情況。


    白屋途一會兒要看地,一會兒又要看牆,深一腳淺一腳,走著走著腳下冷不丁撞了個東西,差點扭傷。


    他在心裏暗罵,本來兩個人出來巡邏,一個的燈光照應地麵,另一個人檢查環境剛剛好,攤上跟這混蛋一組,他自己看得見就不管別人了,也不知道拿個手電筒?


    鄭伏虎聽到身後動靜不對,迴頭看他:“扭到腳了嗎?”


    “沒有!”白屋途語氣不善,隨時想要找茬。


    二人腳下是一排青石板路,從住戶門前通向低窪處排水渠的通道是各家挖各家的,弄得不太規整,他們眼前的這一戶可能挖完了還不算,為了防止汙水到處流,所以在排水渠的兩側用水泥之類的東西砌了一道邊,白屋途險些被絆倒。幸好他反應快,踩空的一瞬間就撤迴了重心。


    鄭伏虎看了看他,伸出手真誠道:“這邊亂,我拉著你。”


    “……”白屋途拿手電筒照照鄭伏虎伸出來的那隻手,又照照他的臉,冷哼一聲,“你搞什麽花樣?”


    “沒有花樣。”鄭伏虎撥開他的手電筒,走近道,“離我近一點。”


    白屋途不屑地嗤道:“用不著,我走得好好的,是被這兒絆了一下……”


    他用手電筒朝地上照去,眼前所見的卻隻是個普通的排水渠,從青石板的縫隙經過,並沒有什麽凸起的地方。水渠的底部還有些潮濕,再正常不過。


    “剛才這裏好像不是這樣的。”白屋途用腳比劃了一下,“我明明覺得有什麽東西絆到我了……”


    “這裏嗎?”鄭伏虎在他比劃的地方蹲下來仔細看,“都是砂石,沒什麽凸起的,是不是剛才石板邊緣碰的你?”


    白屋途這會兒正怎麽看鄭伏虎怎麽不順眼,哪怕說對了他也覺得是錯的:“我能分不出來是平的還是凸起來的嗎?要麽就是這裏剛才有個石頭,被我踢飛了——飛都飛了,你能看得見啥!”


    訓人總是痛快的,但一訓完,白屋途就覺得自己的舉動沒勁兒了。他到底是介意什麽啊?不過是隔了幾層褲子撓了個“癢癢”,沒流血沒掉肉的,他這反應怎麽有點兒要讓人家負責、給個明白話的感覺?


    “好,被你踢飛了。你跟著我走,別離我太遠。”鄭伏虎站起身,一手拉住他沒拿手電筒的那隻手。


    “別招我!”白屋途在接觸的一瞬間就甩了一下手,卻沒甩開,他更上火了,簡直馬上就能炸成一顆信號彈,“放手,我不用你帶!”


    鄭伏虎攥著他的手,反應很快:“那你帶我,你走前麵,你拉著我,行嗎?白警衛官。”


    白屋途才不吃這一套,拉著他的手毫不留情地往牆上撞:“你給我放開!”


    “嘶——”鄭伏虎手背結結實實撞在粗糙不平的牆麵上,倒吸了一口冷氣,“不放,你撞吧!”


    “你以為我不敢?”白屋途帶著他的手就往牆上又撞了兩下,聽那悶響感覺應該差不多了,再一甩手,還是沒甩掉。


    白屋途怒道:“你沒完了是不是?”


    正當兩人在小巷中僵持著互不讓步之時,不遠處傳來了一聲刺耳的嗥叫:“嗷嗚————”


    二人對視一眼,白屋途脫口而出:“是狼叫吧?西南方向,很近,快!”


    天空中同時炸起了幾枚請求支援的信號彈,都是從他們的西南方向發出的,白屋途顧不得甩脫鄭伏虎的手,拉起他就跑:“走啊!發現狼妖了!”


    “別動!”鄭伏虎力氣更大,一把將他拽住,“危險,兇手不是狼妖!”


    白屋途真想把他先打一頓:“你瘋了吧!這一聽就是狼嗥!狗能叫出這個動靜嗎?”


    西南方向又傳來一聲嗥叫,比剛才那聲更尖銳響亮。周圍的家犬聽到狼嚎紛紛像中了魔障一樣跟著嗥叫起來,一時間連他們身處的這條巷子裏也有狗叫聲不絕於耳,“刷刷”地瘋狂扒門,巷口甚至有掙脫頸鏈的大型犬類飛奔而過,朝那個方向奔赴過去。


    鄭伏虎從紛紛雜雜的狗叫聲中分辨那聲狼嚎:“是狼妖叫的,但是它是受傷了,它嗥叫是在求援!”


    隔空又傳來了狼的嗥叫,一聲比一聲淒厲,稍微定下心就能聽得出來,這叫聲確實不像示威,更像是悲痛絕望的嘶吼。


    “那怎麽辦?”白屋途更著急了,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都不一定是狼妖的對手,又怎麽能對付得了傷了狼妖的“東西”?


    白屋途急切道:“要不要發撤離信號?先疏散群眾?”


    鄭伏虎閉上眼:“不用。它已經來了,朝我們來的。”


    白屋途一把取下別在腰上的捆妖索和定魂針:“從哪邊來的,什麽東西?”


    鄭伏虎:“就在這裏!”


    這句話的話音一落,白屋途眼睜睜看著鄭伏虎的手心原本空空如也,卻霍然憑空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光點。


    白屋途:“……”


    那團光點在鄭伏虎掌心迅速擴大,不過兩秒鍾的時間就擴散成了如同一輪明月般的光球,緊接著,那團光球像是一個燈罩一般把二人和這條小巷籠罩在內。


    “……”白屋途一時忘了自己在這裏是幹嘛的,呆呆地看著光幕,站在原地發愣。


    “後退!”鄭伏虎將他掩到自己身後,用身體把他完全擋住,隨後二人頭頂的光罩開始不斷收縮再收縮,最後縮小到隻籠罩在水渠上方。


    白屋途這才反應過來,一低頭,看到剛才還普普通通的水渠在絆倒他的位置附近忽然多出了一大塊黑色的凸起,正被縮小的光罩束縛在內,它左奔右突闖不出去,最後在光罩中赫然變成了一個人弓腰團成團的樣子!


    同時,從排水渠另一側又飛速閃來一個黑影,沿著同樣的路徑一頭撞上了光罩,像是被撞了個跟鬥一般,在光罩外變成了一個人形,摔倒在地。


    借著光罩的亮光,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皆發愣了一瞬。


    白屋途最先反應過來,震驚道:“怎麽是你!”


    那男子也隨即醒悟,一言不發掉頭就跑,跑了沒幾步又化作一團黑色的東西,像泥鰍一般鑽進了排水渠中。


    白屋途立刻追上去,用手電筒向他消失的地方照——可惜人早就跑了,他自然什麽都看不見。


    鄭伏虎喊道:“別追了,發收網信號,叫人過來。”


    白屋途沉默而迅速地從口袋裏拿出信號彈向天空燃放,隨後過去幫鄭伏虎製住抓獲的那一人。


    在同事趕來之前,他在鄭伏虎耳邊低聲說了一句:“難怪我看不到你的三世。”


    天地有靈氣。


    仙山聖水靈氣濃鬱處,若有機緣便會孕育出靈氣精魂,隨著滄海桑田鬥轉星移,千年萬年的不斷吸收匯聚,精魂逐漸擁有生命,化出實體,或為靈草,或為靈獸。


    靈獸與天同壽,與地同終,天地尚在一日,靈獸便存一日,如果不幸殞命,則會化為靈氣消散,重歸天地之間,不入輪迴,不經黃泉。


    一個沒有前三世的人,白屋途當然看不出他的前三世。


    看到收網信號,同事從四麵八方趕了過來,跑在最前麵的一人邊跑邊大聲喊:“鄭局、白隊,小心,他有蠱蟲和降頭!”


    無數道手電筒朝他們照來,眾人七手八腳把嫌犯用繩子和捆妖索纏了一圈再一圈,又是貼符文又是打金剛結,都按“最高規格”綁結實弄利索之後才有人仔細聞了聞,啐了一口:“他娘的,這是個人啊。”


    白屋途渾身如同虛脫一般——剛才為了防止嫌犯逃跑,他拚盡全力將那人的雙手反剪在背後按在地上,嫌犯雖然身材瘦小,但是身處絕境,爆發的力量也不容小覷,在大部隊趕到之前沒有一秒放棄掙紮過。他這會兒終於鬆了口氣,一抬眼,看到嫌犯背後滿是血跡。


    那血的顏色十分新鮮,白屋途用手指撚了一下,抹開了。


    他心裏一陣害怕,猛地迴頭,看到鄭伏虎自胸前到左臂全是血,把衣服都染透了,也正看著他。


    人死雖不能複生,可好歹還有輪迴。這裏唯一一個沒有輪迴的,就是鄭伏虎了。


    白屋途緊張地走過去,想攙扶卻麵對著滿身鮮血的衣服不知從何下手,他大氣不敢喘地問了一句:“你……怎麽樣了?”


    鄭伏虎盯著他看了幾秒,輕輕地眨了一下眼:“你沒事,我就沒事。”


    妖安局總局。


    狼妖嬌氣地被幾人合力抬著迴來配合做筆錄:“我吃過晚飯好好地走在路上,誰知道忽然衝出來個半大不大的小孩,長得又水靈又漂亮,有腰有屁股的,渾身上下白得透亮,一雙大眼睛水汪汪地看著我……”


    做筆錄的幾個調查員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人打斷他道:“客觀描述一下事情經過就行了,你個人的感想不用說太多。”


    “我正要說是怎麽迴事兒!”狼妖悲痛地癱倒在凳子上,“他光著腳,就穿了一條小得不能再小的短褲,皮膚雪白,腰上還係了一道紅繩,紅繩上墜了一個玉牌在肚臍下麵一晃一晃的……”


    調查員再次打斷:“請你客觀描述……”


    狼妖一臉悲傷:“他從路邊衝過來抱住我的腰,說,‘大哥哥,我家裏好像有妖怪,你能不能幫我去看看’,我一聽有妖怪這不是小事嗎?我往那一站,一般的小妖都得立馬退散,所以我馬上就跟他去了。誰知道剛過個馬路的工夫他就開始解我的腰帶,一邊解開還一邊往裏摸,說‘怎麽這麽快就硬了’……其實,你們知道吧?不是我想硬的……好吧就是我想硬的,不是,主要是……”


    調查員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對狼妖說:“你到發情季了,一直是硬的……”


    旁邊名為協助筆錄,實則是來聽熱鬧的幾個大老爺們唏噓不已,發出同情的感慨——一硬一個季節,每天都跟架在火上烤一樣,當狼妖也真夠不容易的。


    狼妖居然害羞地紅了紅臉:“是啊,我一看他這麽主動,我就想幫他‘驅驅妖’,誰知道還沒進去……咳,這兒還用說嗎?”


    眾人紛紛堅定地點頭:“一定要說,不然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給你下蠱蟲的。”


    “蠱蟲應該是他剛一開始跑過來的時候就沾在手上對我下了的,”狼妖迴憶了一下,痛苦道,“哎,你們到底找巫師了嗎?怎麽還沒來?趕緊找巫師來給我弄出來啊!還有他給我下的降頭,有那麽個東西在我肚子裏,我會不會走火入魔啊?”


    副局長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善地說:“你先安心做筆錄,等會兒巫師來了第一時間就會通知你。”


    狼妖繼續道:“他都……跪在地上了,誰知道我還沒進去,他忽然念了一句什麽咒,我就感覺體內有個東西像要炸開一樣,要不是我及時運功,說不定已經從裏到外被炸開了。”


    調查員點頭:“看來之前受害人身上的傷口不是被撕咬出來的,是蠱蟲進入人的體內,從內到外撕裂的,你接著說。”


    “他看我不動,就迴頭朝我腦門上拍了一下——我當時正在運功,哪能想到他要對我下手?我一點防備也沒有,一下就被他把手心裏的降頭拍進去了,馬上化出了原形。他應該是想控製我,但肯定沒想到我是狼妖,看我化出原形嚇了一跳,又念了一句什麽咒語,那降頭在我體內上躥下跳,我張口就一嗓子嗷嗷出來了。”狼妖朝周圍人致歉,“真不好意思,也不是我想大吵大鬧的,給大家添麻煩了。”


    妖安局這幾天上上下下都被這個案子折磨得精神萎靡,像這種迴頭怎麽平複犬科妖類情緒之類的事已經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紛紛表示理解,這事兒不能怪你,趕緊繼續說。


    狼妖:“我剛嗥完第一聲,他的同夥就從外麵跑進來,朝他喊‘被發現了,快走’,兩個人把我扔在原地,化成一道黑影朝排水溝一鑽就進去了。但是降頭和蠱蟲還留在我體內啊,我難受得就又嗷嗷了幾聲——領導,巫師還沒來嗎?我太難受了。”


    副局長安慰:“很快了,巫師從山裏住著,沒有電話。剛才發了兩遍信號彈才看到他迴饋的信號,估計騎馬一個小時就到,他出診要先去鬼安局做個登記,不然隻能算私診,鬼安局那邊不給他算工時,前後大概也就一個半小時吧,你再等等……哎,小王,鬼安局那個姓潘的抓到沒?”


    “還沒有。”行動隊的中隊長呲牙咧嘴地從外麵進來,“那個姓潘的是個‘三無’戶,家裏沒老人沒對象沒小孩,自己說跑就跑。鬼安局的人去現場一看,說他貼了水符,有水就能走,這沿著地下管道,誰知道他跑哪去了?拿人命養降頭,他這是監守自盜,敢走這條路,估計是抓住的那小子給了他不少錢,他早就打點好後路了。”


    一人擺手:“我看那小孩兒是家裏太有錢慣壞的,根本什麽也不懂,一天到晚專想著幹點刺激的,他就是覺得找男人好玩,至於下蠱蟲這些,倒像是受了姓潘的唆使。再說降頭哪來的?還不是他在這個崗上才弄到的?怪不得這幾年鬼安局的案子都被他破了,感情是有這麽個幫手!那些他辦的案子估計也有貓膩,這下夠鬼安局忙的!”


    軍醫來給鄭伏虎換藥,拆下來了一大筐帶血的紗布,白屋途也終於得見了他傷口的真麵目——那是心口的位置,被一隻利爪活活抓去了一塊血肉,軍醫雖縫了針,但也禁不住鄭伏虎這麽一通打鬥和折騰,傷口重新皮開肉綻,隻好再在比原來更大的範圍處又縫了一遍。


    白屋途見過妖之間鬥毆鬥得頭破血流的場麵,他很清楚以人的體型流點血對妖來說不算什麽,充其量和剪個頭發一樣,它們連眼都不眨一下,不用包紮也不用縫針。


    可是對於靈獸呢?


    鄭伏虎坐在值班室的凳子上,臉色蒼白地隔著門聽外麵做筆錄的情況,似乎沒有跟白屋途解釋自己身份的意思。


    外麵又一人道:“怪不得那天姓潘的來看了一眼宗卷就走了,原來是想把鬼安局往外摘!要是早點想到是降頭和蠱蟲,說不定就不會出那麽多人命了!”


    王隊長說:“從他住的地方還搜出來一捆繩子,妖戴上之後能幫助隱藏妖氣的。”


    他說著,拿起來狼妖的手腕給大家展示了一圈,“看,就是這個東西。他私自製作,高價販賣,給我們的工作帶來了巨大困難,否則不會有狼妖進城我們都沒發現!”


    狼妖非常尷尬地收了收手:“這件事吧,其實我很少下山的,辦暫住證和涉世證還得讓無人區開證明,我一去辦手續都知道我要下山,問東問西的太麻煩了,所以偷個懶……”


    白屋途也在值班室裏坐著,他的視線一直落在鄭伏虎額頭一側的一滴汗珠上,想上前伸手擦掉,又覺得那麽做太冒失了,隻好定定地望著,在心裏反複猜測它究竟是會落下來,還是慢慢蒸發幹。


    值班室的牆上有一扇玻璃窗,能看到大廳裏的情況。鄭伏虎明明一直向外看著,卻忽然開口問:“你是在看我,還是在看狼妖?”


    白屋途不知道是窗上有倒影還是怎麽迴事兒,慌忙收迴了視線:“誰都沒看。”


    “嗯。”鄭伏虎隻有剛才包紮換藥的時候脆弱點,現在又恢複了從前不怒自威的那番氣勢,淡淡地應了一聲,語氣十分官方地問道,“在總局工作感覺怎麽樣?案子差不多結束了,想不想留在總局工作?”


    “在這兒?特別行動隊嗎?”白屋途很有自知之明,坦誠道,“現在就考試的話,我可能過不了,很久沒特訓了。”


    “不是。”鄭伏虎平靜地說,“留在這兒,當我的警衛官。考試的事情不用著急,你也知道,我……不是很需要保護。”


    白屋途困惑地看著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鄭伏虎連頭都沒有迴一下,仿佛白屋途的答案並不重要,他隻是盡到詢問的義務而已。好像在說:該問的我問了,來不來隨你的便。


    他為什麽要這麽問?


    白屋途當然相信自己的能力足以勝任總局大部分崗位的工作,他也曾經很想調動崗位施展抱負,但是就這次行動而言,其實他的所作所為並沒有什麽可圈可點的地方,若說有什麽不一樣……那大概就是中午在暗間臥室裏的那件事了。


    鄭伏虎是為了封口,還是因為他當了警衛官兩人以後同進同出,鄭伏虎以為他還會答應做那種荒唐的事?如果因為這個才讓他來總局的話,那他成什麽了?


    白屋途深吸一口氣——他第一次覺得總局的空氣這麽辛辣,不是他這種過慣了野日子的人能唿吸的。


    “謝謝,不用了,我在轄區就挺好的。”白屋途起身想出去透透氣,隨便找了個借口,“你喝水嗎?我去給你倒點。”


    他拉開門,眼前圍著狼妖或站或坐的是一幫和他不太熟悉的同事——這裏的人幾乎都是經過實打實的考核,或在轄區做出一定成績才調動過來的,要是讓他仗著和局長發生那樣不正常的交往而加入,不是平白比別人低了一頭嗎?那他還不如滾迴破院子裏燒劈柴。


    狼妖的嗅覺非常靈敏,白屋途一出門它就朝這邊轉了過來,跟他打招唿:“嘿!快過來!”


    筆錄做得差不多了,狼妖還要在這等巫師,於是他們倆找了個清閑的地方搬了兩張凳子說話。


    這狼妖隻是看起來嚇人,其實它一心修煉很少下山,雖然外表看上去極具攻擊力,但性情非常耿直天真。乍一被陌生人圍成一圈,一問一答連句題外話也不許它說的感覺並不太好,它終於見到白屋途這個算是“熟人”的人,心情甚好:“你在這裏上班?”


    白屋途搖搖頭:“暫時的,很快就迴去了。我在城外的辦事處。”


    狼妖恍然大悟:“我知道,就是我進城時的那一個吧!那天我進城的時候特地挑了後半夜,想偷偷溜進來的,沒想到還是被你同事發現了。”


    白屋途看著它:“我同事?”


    “對,就是……嗯,那一個!”它指了指白屋途身後不遠處,“我跟他打了一架,不過還是我贏了!不打不相識嘛……”


    白屋途一迴頭,果不其然,看到的正是一臉陰沉的鄭伏虎。


    這兩個人真是兩個極端。狼妖是有什麽都寫在臉上,而鄭伏虎則是那種你看得到他的表情,卻看不出他的心情的人。白屋途想不明白,要是他早點如實在值夜記錄上寫上狼妖進城,不是就不用這麽多人提心吊膽一場了嗎?


    二人四目相對片刻,白屋途仍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心中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迴過頭淡淡地“哦”了一聲:“他啊。”


    他想起還沒給鄭大傷員倒水的事,想先告辭,對狼妖道:“你走的時候我應該就迴到原來的辦事處了,路過的時候可以去找我玩……”


    話沒說完,他背後就傳來鄭伏虎的一聲暴喝:“老周!”


    眾人被領導突如其來的這一嗓子嚇得不敢動彈,副局長原本正和幾人商量著什麽事,一聽局長召喚連忙一路小跑顛了過去,附耳“嗯嗯”聽了鄭伏虎的吩咐。


    聽罷,他朝白屋途這邊一招手:“哎,那邊那隻狼,你過來一下!”


    狼妖滿心歡喜地跑過去:“是巫師來了嗎?”


    “巫師的事你先別急,我還有點事兒想問你一下。”副局長一收方才和善寬慰的神情,嚴肅道,“你這個,沒有涉世證和暫住證,是吧?”


    狼妖頓感不妙,理不直氣不壯跟小貓似的“嗯”了一聲:“我隻來了不到一個星期,本來就是打算隻玩半個月就迴去的,我不會幹任何違規的事!”


    “不違規啊。”副局長會意地點了點頭,“可是不開證明就擅自出無人區,已經違規了哦。這個等會兒再說……先說說你是來幹嘛的吧?”


    狼妖涉世未深,還天真地以為副局長真的不追究他違反公約的事,直言不諱道:“過幾個月我就要突破,可是這個時候我發情期又到了,山上的小妖一聽說我突破在即,千方百計上門來提親,把我家山洞外麵的那座山都快踏破了,我怎麽敢在山裏發情?還不一個個都賴上我?正好我有個朋友在這兒,就來找它玩……順便,順便安全度過發情期……咳咳,就是……嗯……”


    副局長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了然地說:“那你是把這兒當你的後宮了?”


    並沒有什麽道德觀念的狼妖眨眨眼,完全聽不懂他這話裏的意思。


    副局長一揮手:“來個人,記賬!給它開個罰單:偷渡出無人區;無證涉世七天;進入城市不主動辦理暫住證;公共場所嗥叫擾民;叫聲裏還施法,導致全城犬類失控,算一下踩踏和打架咬死了幾隻,去公安局那邊問一下人家主任索賠多少錢,都算它頭上。先記這些吧,小王,你派幾個人核對一下它這幾天的行蹤,看有沒有違反《發情期安全管理規定》。算出來多少罰款了沒?嗯,都是按製度辦的吧?”


    副局長把單子往前一推:“簽個字,交上罰款,即刻遣返迴山。”


    狼妖看了看罰單:“遣返迴山沒問題,交錢也沒問題,關鍵我身上沒這麽多錢,我得迴去拿一趟。”


    副局長微笑:“那你要是去了不迴來了呢?你覺得我們這裏有人能進入無人區去收罰款的嗎?”


    狼妖有點慌了:“我不會一去不迴的!要不我拿點信物寫封信迴去也行,叫我弟弟給我送錢來?”


    副局長輕輕搖頭:“拘留期間禁止和外界接觸哦。”


    狼妖:“那怎麽辦!”


    副局長指指它的身後牆上貼著的管理規定:“按目前的情況來看,不交罰款要依法處以□□50—60年。你快到第三次突破了,也就是一千五百歲,五六十年對你來說不算多吧?要是經過查證還有其他違反規定的行為,那就再累加刑期。”


    狼妖大驚:“不行!我再有兩個月就要天劫了!到時候天雷劈下來方圓百裏盡為焦土!那要死多少人?”


    “別擔心,我們有避雷針。”副局長秉公執法無所畏懼,一招手,身邊圍上來一圈人,“把它關起來。”


    妖安局設有結界,妖進來後無法施法,所以一般的妖對這裏唯恐避之不及。狼妖一開始進來是因為要配合做筆錄,並且工作人員向它承諾會把它體內的降頭和蠱蟲取出,所以它毫無防備就被抬迴來了。現在無法施法甚至連原形也變不迴去的它隻不過相當於一個強壯的男青年,力氣雖大但寡不敵眾,很快就被幾個年輕力壯的武裝特工架著胳膊抬了起來。


    它不甘心地大喊:“那我的突破怎麽辦!避雷針把我的天劫引走了,我的突破呢?”


    副局長惋惜地搖頭:“隻好再修五百年了。”


    “我體內的蠱蟲和降頭怎麽辦?”狼妖被拖到門口,它扒著門框大喊,“要不你們把我移交給鬼安局吧,這個案子不是準備轉交了嗎?把我也一起轉交過去吧!我要去找巫師!”


    副局長:“不用擔心,降頭不就是個鬼嗎?它也不急這幾十年,等你在這邊服完刑再過去配合調查。小王,給鬼安局打電話,叫他們巫師別過來了。”


    按照法律規定和處罰條例,副局長的決定並沒有任何不妥,若是讓白屋途秉公辦理的話他差不多也是會給出這個結果。這個案子到此為止差不多就要結案了,剩下的工作交給公安局和鬼安局處理即可。


    看著狼妖被拖走,白屋途心想,他也該走了。


    他想上樓去拿換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經過鄭伏虎身邊時,聽到耳邊傳來了一句:“不要想給它求情!”


    白屋途一抬頭,正好對上鄭伏虎的目光。


    鄭伏虎板著一張臉:“一碼歸一碼,它雖然是受害人,但是自己也違法了,必須追究責任!”


    沒毛病啊。白屋途不知所雲,茫然地點點頭,錯開他朝樓梯走去。


    鄭伏虎追了上來,緊跟他的腳步:“要我放人也可以,你留下給我當警衛官,試用一段時間沒問題的話我就把它放了。”


    白屋途邊上樓梯邊說:“千萬別放,你沒看它正處在發情期嗎?把它放出來就算不留在本市,也會到別的地方去,到時候不知道要禍害多少姑娘。還有,把它手上那根繩子也處理了,免得它跑了追都追不到。”


    “它才不會禍害姑娘。”鄭伏虎不屑道地嗤了一聲,“要不這樣,隻要你留下,我過幾天就把它放了。”


    白屋途轉動花瓶打開西牆:“千萬別放。”


    鄭伏虎急了:“你不會是逼我現在就放了它吧?才剛關進去,馬上就放,讓老周以後還有什麽威信?”


    “我說的是,千萬別放,別放,懂嗎?”白屋途收拾起自己的東西,找了個小布包塞進去,把包挎在脖子上,“鄭局,我走了。你的事,這裏的事,我都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放心吧。好好養傷,祝你早日康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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