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超越:“他特別矮。”


    許苡仁:“是你太高了,看大部分人都覺得矮。”


    李超越:“長得還不好看。”


    許苡仁:“……男人長得還要多好看?”


    李超越:“笑起來的樣子猥瑣、下流、露出整個牙齦,還能看見扁桃體,聲音難聽整天愛瞎唱唱,心腦病區的都不敢讓他靠近,去消毒間拿布單都得繞路走。”


    許苡仁:“……多大仇?他是不是欠你錢了,還是你欠他錢了?”


    李超越:“嘁,我是沒錢,那我也不管他借啊。再說了,你看工種技術含量,我也應該比他工資高。”


    許苡仁輕笑:“那可不一定。我們院……我是說附院,特護比有的醫生工資都高。做一台4、5個小時的手術,還沒有特護給病人洗個澡的錢多。”


    李超越:“埃爾維斯給你洗澡了嗎?”


    許苡仁:“沒,我自己能洗。”


    李超越:“嘁,你要洗澡的時候喊我,我幫你洗,不讓他抽這個護理費。”


    許苡仁:“……我自己能洗。”


    “反正你別相信他。”李超越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把許苡仁放到床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左丘明這句話是有道理的。”


    許苡仁:“……”


    左丘明是誰……


    “包括謝裏爾,他跟你說了啥你迴頭都跟我說說。老家夥,一把年紀幹活也不戴個老花鏡,我不放心他,這裏隻有咱們倆是自己人。”


    許苡仁有種遇見挑三揀四的病人家屬的感覺,“……知道了,你去還東西吧。”


    “我得把衣服拿走啊。”李超越動手開始解許苡仁身上的衣扣和拉鏈,“不然埃爾維斯看見了不得問你麽。”


    許苡仁:“我自己脫,你先去搬東西,搬完了迴來拿。”


    “好,那你脫完了蓋好被子躺著,我等會兒來找你。”


    “……”這話聽起來頗有異樣感,許苡仁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幹巴巴地說了一聲:“……嗯。”


    李超越再怎麽輕手輕腳畢竟是那麽大個人,過了十幾分鍾,許苡仁聽到走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難道這裏沒個監控嗎?就這麽搬著東西走來走去都沒人管?警報器又不是個電話座機,怎麽能說拆就拆,說搬走就搬走?


    許苡仁帶著疑問等了足足半個多小時也未見他迴來——他到底是順上車的東西太多需要一件件還迴去,還是已經被人發現蹤跡抓住尾巴了?剛才慌張遷徙時他沒來得及細想,現在忽然反應過來:從什麽時候開始李超越居然連車也敢順了?


    似乎太過聰明的人總有離經叛道的奇思異想,比如計算機天才有可能一念之差成為黑客,比如犯罪學專家手癢想嚐試親自作案,法製節目裏這種天堂地獄的案例實在太多了,許苡仁自從認識了李超越,就繃緊了神經開始提防著他時不時旁逸斜出的衝動——


    某個考試月裏的一天晚上,往常安靜的寢室唿啦啦進來左右寢室的一大幫人,其中一個開門見山問李超越:“係解一共就上了六節理論課,實驗樓轉著看了半年的標本,什麽都沒看出來啊!考試怎麽辦?”


    許苡仁的眼皮一跳,神經“噌”地驀然繃緊——過兩天就考試,這些家夥不老實迴去看書,跑到這來非法集聚,該不會是要拉著李超越作弊吧?


    他們學校對於作弊向來嚴懲不貸,一間教室四個監考,前後360度無死角攝像頭,考紀管是心狠手辣的心理係老師帶隊,恨不得年年抓幾個出來放放血殺一儆百,一旦撞到槍口上輕則通報批評,延遲一年畢業,重則開除學籍,無論哪一樣,都絕對不是鬧著玩的事。


    以李超越的成績,不考滿分那也是為了給出題老師一點成就感,可他整天笑嘻嘻的,和誰都關係要好打成一片,許苡仁怕他礙於麵子不好意思拒絕,當即板起臉沉下聲準備送客。


    不料還沒等他開口,李超越一躍坐到桌上,反手從背後書架抽了一本400多頁的書出來:“都聽好了啊!”


    台下一人立刻遞上一根煙。


    ……他竟然要幫別人押題?


    許苡仁鬆了一口氣。雖然押題多少也有學術不誠實的嫌疑,但總歸比考場上作弊好得沒邊兒了,還算可以忍耐。他也拿出課本,準備聽聽李超越的高見。


    李超越接過煙別在耳朵上,痞裏痞氣地撥拉著課本:“填空、選擇、判斷就不說了,全看教授心情,沒法畫,就從名詞解釋開始吧。每年都考的有膽囊三角、鼓室、腎門、膀胱三角……”


    他翻著翻著,幹脆一把合上了課本:“感覺器不是重點,但是眼外肌的名稱和神經支配估計會考,因為咱們教授老拿眼角看人,我覺得他肯定對眼部非常有研究哈哈哈。”


    李超越說著還學了個表情,學得和教授真有幾分相似,許苡仁忍不住跟著無聲輕笑。


    李超越揚起下巴看著天花板,繼續道:“還有靜脈角、心的傳導係、脊神經、交感幹、咽喉分布和連通關係、髖關節組成和結構特點……”


    許苡仁悄悄循著他的視線迴頭望了一眼,目光落處確實是空蕩蕩的天花板和牆壁夾角沒錯,但李超越盯著那處仿佛有個ppt讓他照著念一般,滔滔不絕口若懸河。許苡仁絲毫不懷疑整本書都被他印在了腦子裏,也許每節課上每位教授說過的每一句話他都能迴憶起來。


    “幾個了?有沒有10個了?不夠就再加上男性尿道的分布、三個狹窄兩個彎曲,嗯,這個不知道為什麽,我記得特別清楚哈哈哈。”


    許苡仁:“……”


    “簡答麽,四肢骨折的遠端位移分析肯定是一個,我當時看教授拿模型比劃得特起勁兒,然後就是大隱靜脈和肝門靜脈相關、正中神經相關……”


    押了半天,一人問:“最後的大題會出什麽?”


    李超越口氣篤定地說:“一道消化係統,一道血液循環係統。”


    他前麵都分析得頭頭是道,許苡仁原本打算隻隨便聽聽後來也忍不住被他帶了進去,開口問:“為什麽不是神經?神經是整本書的難點,從教材指引上看,占分50%以上,很有可能出大題。”


    “神經都在簡答裏了呀。”李超越坐沒坐相地把手肘撐在許苡仁麵前,整個人像要躺在桌上一樣,笑著衝他眨眨眼,“還有,最重要的是,咱們教授以前是普外的醫生啊,肯定對消化係統有特殊感情,再加上他整天板著臉神神叨叨的,看誰都要瞪兩眼,這血液循環能好了嗎?所以肯定有親身體會,我賭十塊錢,最後兩題就從這裏出。”


    許苡仁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但是看他那個煞有介事的勁頭居然就有點信了。


    李超越以電腦調取數據的速度把整本書條分縷析了一遍,說得有理有據好像出題人是他自己一樣,來串門的各位還沒找準頁碼,正紛紛低頭在空白處記錄著。


    他得了空閑就開始前後摸口袋,摸了一會兒嘀咕道:“哎?奇怪了,我今天剛買的打火機呢?不會是給完錢忘了拿吧?”


    許苡仁手指一頂,從容不迫地把裝了十幾個塑料打火機、剛剛又添新丁的抽屜輕快地合上最後一道縫,擰了兩圈鑰匙,拔了下來,往空著的保溫杯裏一丟。


    不過屋裏人多,李超越還是從外來戶身上借到了火,深深吸了一口,眯著眼吐著煙說:“哎呀,下學期局解還是這個教授教,你說他整天黑著個臉跟要賬一樣,他家裏人也受得了啊?幸虧這不是我爹,要是我爹,我能被他氣得頭發都早掉一半。”


    眾人附和:“哈哈哈哈,就是就是。”


    許苡仁伸手在書架上的一堆書之間翻了翻,憑著記憶找到了個大小差不多的不透明塑料袋,準備等會兒用它把一抽屜贓物裝起來扔出去,讓它們和李超越永生永世不得相見——那位整天“神神叨叨”“看誰都瞪兩眼”“黑著個臉”的係統解剖學教授不是別人,正是他父親許長平。


    左等右等不見人迴來,許苡仁坐在病床上就快按捺不住,他恨不得打開門出去“看看”。所幸這時門口終於響起了鬼鬼祟祟的聲音。


    李超越隻開了一點門縫就鑽了進來:“迴來了,都收拾好了。”


    “沒人看見你嗎?”許苡仁沒做賊也莫名跟著虛了的心總算落下去了一半,“走廊上沒監控嗎?”


    李超越拉了凳子坐在許苡仁床邊,一靠近就帶來了一陣寒氣:“有人看見也不怕,我就說我拿去修了。”


    許苡仁:“……你會修這個?”


    李超越搓搓手還嫌沒暖和過來,直接把兩隻手放進了許苡仁的被子裏:“哎呀,差不多吧,哪有這麽較真的。反正我不會的他們也不會,誰看得出來修沒修。再說機器一拿到室外很影響精確度,整個研究基地我年齡最小,多點幹活人家也覺得正常。”


    許苡仁坐在床頭,被子隻蓋了一點兒,渾然不覺異樣,聽到這兒忽然想起一茬:“這裏的醫護或者工作人員,有和你差不多大的姑娘嗎?”


    “沒吧。”李超越想也不想地說,“女孩子誰這個年紀來這兒發配邊疆啊,你說對不對,我就也沒留意。”


    許苡仁:“……哦。不早了,迴去休息吧。你拿來的衣服我放在沙發上了。”


    “哎,你身上這件不是我拿來的嗎?”李超越說著從被子底下揪住了許苡仁衣服的下擺。


    許苡仁:“……當然不是。”


    “不是就不是唄,你打我手幹嘛。”李超越小題大做地驚唿一聲,非但沒被拍得縮迴去,反而又湊近了點,輕聲問,“許哥,你真不走了嗎?”


    他的煙嗓混著共鳴有一股特殊的金屬質感,在許苡仁一側耳朵旁響得撓心,隻好把頭微微偏向氣壓正常的另一邊:“下著雪怎麽走啊。”


    李超越為難道:“這兒不是下雪就是積雪,什麽時候都不好走。”


    許苡仁別開臉仍覺得耳後癢癢:“那……就等夏天了再說吧。”


    “許哥,你不走了就在這兒好好過。”李超越嘿嘿笑著說,“洗澡了嗎,就睡覺?”


    許苡仁閉著眼點一下頭:“埃爾維斯說這兒供應的是溫泉?他白天催我洗過了。”


    “哦。”李超越局部多雲般悶悶地應了聲,“算是吧,應該說是溫泉井,水泵抽上來的。那你感覺有效果嗎?”


    許苡仁無奈道:“……如果溫泉洗洗就有用的話,那加熱的一定比例溶液也應該有用了。”


    李超越立刻雲銷雨霽:“對啊,那都是哄中老年人的。你就別中午洗了,等我晚上忙完了過來幫你洗啊,省得你磕著碰著。”


    “……”許苡仁擺手打發他,“你趕緊迴去睡覺。”


    “行,我走了。”李超越從沙發上抱起一大摞衣服,又迴頭叮囑一句,“那你也趕快睡,明天配合治療,要聽話,說好了?”


    許苡仁:“……”


    “說好了”這三個字就像一個魔咒,雖然他什麽都沒答應,但是處處都受到了它的法力限製——比如病人最重要的“好好休息”。


    許苡仁當晚在溫暖的病房中睡了近幾日來最為放鬆而安穩的一覺,沒有通訊設備的打擾,一直到第二天埃爾維斯推門他才醒來。


    “還是腥。”許苡仁在桌邊正襟危坐,皺著眉頭推遠了麵前的杯子,一臉嚴肅。


    “哦!”埃爾維斯發出一聲怪叫,“你得給我時間,給他們時間,給技術進步一點兒時間,昨天提出的問題今天馬上解決,這確實有點困難,我們要彼此理解,對嗎?”


    這地方實在是太無聊了,許苡仁也不能總默背三字經、千字文打發時間。他摸了摸手上的串珠手鏈,感覺自己被林琅附體——有人伺候著還雞蛋裏挑骨頭真挺過癮的,頓時心情頗好。


    埃爾維斯端起來聞了聞:“隻有一點腥,喝吧,不會有事的。”


    許苡仁並不打算真的跟一杯蛋白/粉過不去,聽埃爾維斯哀怨完,抱著履行他和李超越“說好了”的約定的心情痛快地喝掉了。


    “太好了。”埃爾維斯提著一口氣,直到他喝下去才如釋重負,“你今天看起來精神非常不錯,吃完飯稍微運動一會兒,然後你將去治療室接受治療,又是四個小時不能動,所以不要喝太多的水,以免中斷。另外,如果你有什麽要跟dr.謝裏爾反映的,也可以通過我來告訴他,交流有助於醫生了解你的情況。”


    許苡仁想了想埃爾維斯的英譯漢,淡定道:“謝謝,我沒什麽要說的。”


    他躺在治療艙裏仍然沒有和謝裏爾交談,但是室內的氣氛明顯比第一次輕鬆了許多,謝裏爾不再一聲不吭,而是時不時發出欣慰地讚揚,似乎治療成果比他預料的要好。


    許苡仁忍不住懷疑自己的細胞長得真的好看了,隨即又否定地想這是不可能的,否則豈不是每個人的細胞都長得不一樣?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下一步難不成大家器官都看心情隨便長長了?


    埃爾維斯站在旁邊插科打諢,偶爾講個笑話。


    他說:“一位老師問,你約了心儀的對象共進晚餐,但這時你想上廁所,該怎麽禮貌地表達?第一個同學說(我要小便),老師說,不,這一點都不禮貌。第二個同學說where(委婉的說法),老師說,這個好一點,但是還有更禮貌的。第三位同學說,請允許我離開一會兒,我要去見一位好朋友,如果可以的話,我更希望今晚介紹他跟你認識。”


    謝裏爾會意地大笑了幾聲之後說:“糟糕,我被你的笑話感動了,也要去見一位朋友。”


    他仔細地把儀器設定在一個循環檔位上,走到門口剛一推門,正好遇見李超越迎麵進來:“上午好,這裏的治療結束了嗎?”


    謝裏爾似有其事地匆匆而出,遠遠地說:“沒有,但是我現在要去見一位朋友,非常著急。”


    李超越一頭霧水:“他要去見誰?什麽時候迴來?這不是還沒結束嗎?”


    埃爾維斯“啊哦”了一聲:“我沒見過他的那位朋友,也不知道他要見多久,不過我覺得他需要的時間肯定比我要長。”


    “好吧。”聽到這兒李超越明白得差不多了,朝治療艙踱步道:“正好路過,我隻是隨便看看,不介意吧?”


    “當然。”並不是當事人的埃爾維斯代替許苡仁迴答,“今天進行的非常順利。”


    李超越閑庭信步地哼著歌往裏走,許苡仁覺得這個調子填上詞的話應該是:“白龍馬,脖鈴兒急,馱著唐玄奘小跑三徒弟,西天取經不容易……”


    埃爾維斯說:“你唱得真不錯!”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李超越已經全然忘記昨天他對埃爾維斯的背後詆毀,滿意地大笑道:“午飯加雞腿!”


    埃爾維斯:“是咖喱味的那就更好了!”


    許苡仁:“……”


    李超越沒有走到治療艙看許苡仁,而是在操作台前狀似專業地調出數據翻看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看起來dr.謝裏爾的視力還不錯。”


    雖然是個認可的字麵,但是許苡仁感覺這話被當事人聽到心情肯定不會太好。


    趁著沒人管,李超越盡情把曆史數據和病程記錄捋了一遍,直到謝裏爾迴來,他瀟灑地起身打了個招唿:“既然你還忙著,那我們就中午見吧。”


    謝裏爾洗了手重新坐迴操作台:“嗯,中午見。”


    李超越:“需要幫忙的話可以隨時叫我。”


    謝裏爾:“好的,謝謝。”


    “啊,對了,dr.謝裏爾。”李超越一步三迴頭,“屋裏有點熱,可以適當給病人喝些水,你看你的病人,嘴唇都幹了。”


    謝裏爾頭也不抬地低聲說道:“哦,上帝,是誰說減少血容量以增加儀器識別精確度的?”


    “啊,好像是我說的……啊對了,我又想起來一件事。”李超越倒迴去了兩步,在顯示器上指指點點,“關於這一部分,我的病人中沒有涉及這一方麵的,請問你是怎麽做的?”


    “嗯?這裏?”謝裏爾看了看,“我記得mr.許的病程記錄裏沒有相關主訴,所以這一部分我沒有歸入計劃。”


    李超越高深莫測地說:“是沒有,但是……病人沒有主訴有可能是因為溝通不暢。而他在之前醫院的住院記錄中沒有反映出來,則有可能是因為他意外遭受外傷入院後喪失了行動能力,沒有特別進行這方麵的篩查,畢竟他來的時候連路都不能走了。”


    謝裏爾猶疑地“嗯”了一聲,拿起桌上的文件夾翻了翻,不置可否。


    李超越繼續道:“目前就我的想法來看,在整個改造計劃中,雖然一次性消除所有病因較為困難,工作量會大得多,但是一旦遺留的部分形成新的隱患,會更麻煩。你覺得呢?”


    謝裏爾被打動了,把儀器檔位調整到關閉檔位:“你說的沒錯,這方麵我想可以請dr.艾倫來參考一下,他更有發言權。可以請你留下幫我們當一次翻譯嗎?”


    “當然。”李超越愉快地打了個響指,“埃爾維斯,麻煩你去樓上叫一下艾倫醫生,非常感謝。”


    許苡仁躺在治療床上莫名有點心慌。


    這位艾倫醫生他從未聽說,但是隻聽他們的語氣也明白個大概,這是要三科會診他了——他到底哪兒有毛病讓謝裏爾看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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