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水如天。


    秋暮遠頭頂明月,輕搖小舟,傾聽槳劃水波的天籟之音。


    臉露淡淡微笑,心情無比寧靜。


    他上個月一直沒有離去,除了雪兒不讓他離去之外,還由於他要與楚天陌進行一次推心置腹的交談。


    今夜和楚天陌說明一切,他已無憾而去。


    待劃到江心,他就可以自沉江底了。


    自此,世間所有的愛恨情仇,全都煙消雲散。


    他這麽愛大海,能夠葬身於大海之中,讓大海來容納他的孤獨靈魂,對於他而言,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舉杯邀明月,深情對清風:


    “雪兒,我已經把今生讓給楚天陌,讓他代替我來愛你。


    如果有來世,我還會像今世一樣愛你。


    但願來世沒有楚天陌。”


    ——


    梅樂雪抱著昏迷不醒的楚天陌,跌跌撞撞地走了很長的路,方走到一座瞭望塔內。


    神農頂沒有賓館,沒有寺廟,隻有一座陳舊的瞭望塔。


    走到塔內時,天色已黑。


    塔內原有三人,分別為神農頂的守塔者老黃,年約四十,攝影者老楊,年約三十,年齡最大的是位行腳老僧,約有六七十歲,相貌清矍,白須飄飄。


    梅樂雪抱著楚天陌進來時,因她師父心齋是佛門中人,她對佛教人士懷有敬意,曾尊敬地朝老僧行禮,老僧微笑點頭,甚是和藹。


    燈光下,守塔者老黃把梅樂雪與楚天陌安置在一個幹燥溫暖之處。


    當老僧看清楚天陌的臉龐時,平靜的表情忽然現出異色。


    梅樂雪沒有注意到老僧的表情,她把楚天陌小心翼翼地放好後,拿起必備的銀針,穩穩地朝著楚天陌的頭部幾個穴道刺去。


    將近一個月,梅樂雪依照楚天陌的病情,每天都給他進行銀針刺穴治療。今晚楚天陌頭痛欲裂,暈倒在地,更需治療。


    老僧雙目定定地看著她熟練的刺穴動作,眼中放出異彩。


    待梅樂雪施針之後,老僧雙手合什,道:“阿彌佗佛,善哉善哉,女施主,你年紀輕輕,竟有如此高明的醫術,貧僧不勝欽佩。”


    梅樂雪奇道:“大師,您從哪裏看出我醫術高明?”


    她來到這個世界,老僧是第一位說她醫術高明之人。


    楚天陌還昏迷不醒,他怎知她醫術高明?


    “就憑女施主剛才施展天下無雙的銀針刺穴醫術,就可看出。”


    老僧果然不同尋常,竟一眼看出她所施的針法天下無雙。


    梅樂雪臉色微紅,竊躍不已,道:“大師過獎了,敢問大師法號?”


    老僧微笑道:“貧僧法名普柘。”


    “您就是日本淺草寺的普柘大師?”梅樂雪驚唿。


    上個月秋暮遠和她談到白玉觀音的來曆,就曾說到普柘禪師。


    “正是。”普柘奇道:“貧僧十多年來雲遊四海,極少迴寺,女施主何以知道貧僧來自東京淺草寺?”


    “是暮遠告訴我的。”梅樂雪指著昏迷不醒的秋暮遠道。


    “暮遠?這個男子是不是叫秋暮遠?”普柘雙眸再度現出異色。


    “是的。大師,您怎麽知道他姓江?”


    “秋施主與貧僧的故友長得一模一樣。”普柘續道:“女施主的銀針刺穴之術天下無雙,你年紀輕輕,從何處學來如此精湛的醫術?”


    “家師心齋禪師是天下第一神醫。”梅樂雪微笑道。


    其實,心齋禪師不單是天下第一神醫,還可稱是天下第一人了。


    “什麽,女施主就是心齋兄的再世弟子?”普柘失聲道,無複初見時平靜無瀾。


    “大師,暮遠也曾與我談過心齋大師,家師應與您所說的心齋兄不是同一個人,而是同個法號。”


    “說的也是,貧僧認識的心齋兄,絕無可能傳技於你,不過你的醫術如此高明,真的好似心齋兄所傳,怪哉。”


    梅樂雪忽然急聲道:大師,您剛說我是心齋的再世弟子?這是怎麽迴事?”


    “再世”這個詞可不用亂用嗬。


    “沈施主,我說了你也許會不信,心齋兄不是當世中人,他來自五百多年前。”


    梅樂雪愣在當場:“大師,我也是來自五百多年前的明朝,因緣際會穿越到現代的。”


    天啊,她的師父心齋竟然與普柘大師嘴中的心齋兄真的是同一人。


    怪不得師父學究天人,什麽都懂,原來他也經過現代的熏陶。


    隻是師父幾時也到現代?


    普柘雙眸迸出精光,激動不已:“原來你也來自明朝,那你確為心齋兄的弟子了,心齋兄近況如何?”


    “家師兩年前就圓寂了。”梅樂雪黯然道。


    “阿彌佗佛。”普柘雙手合什,一臉黯然:“以心齋兄的武功、體質與修養,即便活到一百歲也不成問題,他定是與血魔決鬥,受了內傷,方才如此。”


    梅樂雪奇道:“誰是血魔?他幾時與師父決鬥?我怎麽從來沒有聽師父談說此事,大師,您能告訴我是怎麽迴事嗎?”


    普柘沒有立即迴答,隻是道:“女施主,你是秋施主的什麽人?”


    梅樂雪臉色微紅:“我是暮遠的女朋友。我叫梅樂雪。”


    普柘雙目露出歡喜之色:“今夜貧僧竟得以見到生平最好的兩個故友的後人,實乃快慰平生。”


    “大師,您是怎麽認識家師與暮遠的父親?能否告訴雪兒。”


    “此事說來話長。”


    “就算再長的故事,我也要聽。大師,您快點說,好嗎?”梅樂雪急聲道。


    “此事關係重大,就算女施主不問,我也會全盤說出來。”普柘起了這個開頭,之後緩緩道:


    “貧僧乃是日本一名醫僧,平生有兩大愛好,一是愛醫,二是嗜茶。二十七年前,貧僧結交生平最重要的兩位華國朋友,一位是心齋大師,他的醫術遠甚於我,貧僧自愧不如,與心齋兄在一起,貧僧的醫學水平大得進步。第二位就是秋施主的父親秋天明,天明來自福建,擅長製茶品茶,所製之鐵觀音茶,清醇甘鮮、音韻明顯,清香持久,不遜於當代一流茶師。”


    梅樂雪問道:“大師,您是如何認識家師的?”


    普柘眼露神往之色:“二十七年前的一個黃昏,貧僧出寺散步,偶見一位衣衲百結的跣足僧人在路邊行此銀針渡穴之術,僅僅半個時辰,他便治好一名流浪病兒,貧僧自以為熟知中華針炙療法,可那天高僧施展之銀針刺穴之術,其精妙之處,竟是貧僧生平所未見,讓貧僧深為佩服,貧僧將高僧請入寺來,問其尊號,高僧自稱心齋。貧僧與心齋大師交談,發現他不單醫術高明,而且對貴國源遠流長的曆史文化了如指掌,談笑之間信手粘來,竟是天文地理詩詞武功無一不通,無一不曉,讓貧僧驚為天人。


    八天後的那個溫暖午後,貧僧與心齋兄用膳後正在寺內品茶,貧僧的小茶友天明抱著他剛滿月的兒子來到淺草寺,想讓貧僧給他兒子看病,原來秋夫人生孩子時難產,掙紮了良久都生不出來,迫不得已進行剖宮生產。自出生之後,一直哭鬧不休,少有安睡的時候。因他缺乏睡眠,抱到淺草寺時麵黃肌瘦,唿吸困難,十分虛弱,眉宇間有顆紅痣,比普通小孩的痣要大得多,紅得像血。貧僧替孩子把脈,他身體沒有半點異常,若說有病,也僅僅是營養不良而已,心裏好生奇怪,便詢問天明,孩子是否受到驚嚇,天明說沒有啊,從孩子出生到現在,一直都在父母的懷抱中,不知孩子為何日夜啼哭,他也是納悶不已。我說,心齋兄醫術遠甚於我,或可看出端倪。


    可怪的是,我與天明談話之時,心齋兄卻一言不發,隻是呆呆地看著孩子,神情凝重之極,緩緩問天明:‘令公子眉宇間這顆紅痣是剛出生時就有的嗎?’天明那時也麵露異色,道:‘小遠剛出生的時候沒有紅痣,玉雪可愛,但出生兩個小時之後,眉宇之間忽然有個紅點,起先很淡,之後越來越紅,越長越大,讓人覺得異常詭異,幸好那顆紅痣長得像成年人紅痣那般大時,就不再變大變紅。’心齋兄又問嬰兒何時出生?天明說道:‘一個月前,那時淺草寺舉行開光儀式。’心齋兄道,施主說說最具體的日期,天明一一說了。心齋兄聞言之後,臉色大變,神情更加嚴肅,眉頭緊皺,沉吟良久都沒說話。”


    說到這兒,普柘好像感受到當時的氣氛,也沉默起來。


    梅樂雪喃喃道:“大師,暮遠的眉宇間沒有紅痣呀,你怎麽剛才說他有痣呢?還有,家師知道暮遠的出生日期後,為什麽會臉色大變?”


    普柘雙眸定定地看著昏迷不醒的秋暮遠的光潔額頭,臉露欣慰之色,沒有直接迴答梅樂雪的話,隻是緩緩道:“在秋暮遠出生的前一月,東京市內出現一個神出鬼沒無惡不作的殺人魔王,某一夜,他竟將一幢公寓的所有住戶計二十三人斬盡殺絕,其中一位還是身懷六甲的孕婦,最可怕的是,每個死者都被他放血而死,殺人現場血流滿地,血腥味撲鼻而來,令人聞之欲嘔,政府為了抓住這個魔頭,請來國際最優秀的刑警與本國最出色的特種兵,他們全都對這個武功絕頂的殺人魔王無計可施。


    一個月後,警方根據秘密線報,抓住二十出頭的男子內山君,當時內山君正在午睡,警方幾十名精英荷槍實彈撲入屋內,輕而易舉地抓住一臉懵懂的內山君。警方審案時內山君堅決不承認他是殺人魔王,他的母親妻子兒女也無一相信。其實,別說是內山君的熟人覺得不可思議,就連知道內山君過去人生的警察,也全都覺得太過離奇。


    原來內山君父親早亡,由寡母撫養成人,讀書時靠打工完成學業,在校期間品學兼優,出校之後娶妻生子,孝敬母親,夫妻恩愛,待人和善,正直聰明,壓根兒就不像是殺人狂魔,而且內山君根本就不會武功,從他輕而易舉被警方拿住就可以看出來,所以在任何方麵都看不出他是個殺人魔王,可偏偏他就是。


    警察取出內山君的指紋,與殺人狂魔完全一樣,原來殺人魔王隻是武功高,反偵察能力卻差極,每次做案都會留下指紋。既然指紋一致,內山君就是殺人狂魔已是鐵症如山,無法撼動。即使內山君從頭到尾都堅決不承認他就是殺人狂魔,因證據確鑿,依法也當處死。內山君的寡母得知兒子即將被處死,哭得昏倒在地,之後一直不吃不喝,想要自殺,令警察非常為難。


    方丈師兄得知這個消息後,歎息道,內山君確實是無辜的,殺人魔王武功之高,世所罕見,絕非普通人類,而是邪魔作崇。內山君隻是邪魔附體而已,就算警方將內山君處死,也是無事於補。因為邪魔還可以附在別人身上,隻有將邪魔完全消滅,方是正途。


    貧僧當時聽後非常擔心,問方丈師兄,倘若邪魔的靈魂可以任意鑽入人體,內山君即將被處死,那他的靈魂現在應該不在內山君身上,而是在別的不知名的人身上了?方丈說,這倒無須過於擔憂,邪魔找身體表麵上看起來很簡單,其實難到極點,因為不見得每一具身體都適合他,他還要找磁場靶應度相同、電流波長一致的身體才行,放眼整個世界隻怕都找不到幾尊,他要在短時間內找到這類身體,更非易事。所以邪魔現在還附在內山君身上,若要保全無辜的內山君,應將邪魔的靈魂從內山君的身體逼出來,若他的靈魂在七天內找不到合適的身體,必然會魂飛魄散,成一縷無意識的遊絲。


    因方丈德高望重,警方便將內山君交給淺草寺,說在半個月內,你若能逼出邪魔並讓他消失,便放了內山君,若不然,為了全東京市民的安全,隻能犧牲內山君一人了。


    當時為救內山君與他的可憐寡母,一向慈悲為懷的方丈師兄將內山君囚於淺草寺,邀來全日本武功最高強與佛法最精深的僧人,集體在淺草寺進行驅魔運動。整整作法七天七夜,方丈師兄方說邪魔已被趕走,他們才停止作法,很快就舉行開光儀式,所開光的物品,一一分給民眾,以求吉祥,果然,邪魔再未出現。東京百姓無不歡欣鼓舞,對方丈頂禮膜拜。


    但我知道,方丈師兄依然憂心忡忡,他私下曾對我說,他們將邪魔從內山君的體內重傷後逼了出來,卻沒有能力將其靈魂殺死,隻得把它囚於寺內靈塔,裏麵曆代高僧的舍利子都在其中,可以鎮住邪魔,本想讓他七天內無身體可附便自行煙消雲散,誰知在最後關頭,竟讓他逃了。若他在七天之內找到合適的軀體,以後還會為禍人間。我安慰方丈師兄道,師兄,你曾言找身體很難,想來那邪魔在七天內找到軀體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而唯一適合他軀體的內山君現在就在淺草寺,邪魔受了重傷,斷然不會再鑽入內山君的體內自投羅網,隻要過了七日,邪魔必然煙消雲散,百姓定可無憂。方丈師兄方才略略放下心來。”


    普柘說到這兒,被故事吸引而來的攝影者老楊不由道:“大師,你所說的故事固然動聽之極,不過我有一事不明,還望你能迴答,要不我會認為你在編小說,既然邪魔如此厲害,他的靈魂為何不直接占有內山君的全部身體,如果內山君的身體與靈魂都完完全全屬於他,警方要想抓住他,隻怕會難以登天。既然人都抓不到,貴寺也就無須聯合全國僧人作法逼迫邪魔現身了。”


    普柘道:“施主說的是。不過施主可否知道,人的靈魂與身體根本不成對比,有的人外表孔武有力,靈魂卻膽小懦弱;有的人身體孱弱,靈魂卻強大無比,想必內山君就是後一類人,邪魔想要將內山君的靈魂完全侵蝕,並非易事。何況邪魔那時已經受傷,更加不敢輕舉妄動,所以他隻能蜇伏在內山君的體內,藏在內山君靈魂所不知道的地方,等到他力量足夠時機成熟的時候再進行反撲,如果他勝了,內山君就成為地地道道的惡魔了。”


    梅樂雪聲音清脆的道:“老黃,這邪魔可不是一般人耶,你看,他現在不就拿著內山君的生命來做自己的生命盾牌嗎?如果內山君的靈魂被他完全占有,他早就被警方處死了。他留住內山君的靈魂,或許還有一條活路。大師,你說是不是呀?”


    “正是如此。”


    梅樂雪麵現憂色:“大師,後來又發生什麽?”


    她的聲音微微發抖,因為那夜秋暮遠曾和她談過此事,說邪魔入侵他體內,又說他的父母因為愛他,有可能會隱瞞某些事實,現在她迫切地想從普柘得到確切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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