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永康、方永德與方泓墨議論著時事與決策,方泓硯竟連一句都插不進嘴去。


    父親隻顧問大哥看法,根本瞧都沒瞧過他一眼,而大哥所說的西南鹽荒,他雖有所耳聞,亦有自己的見解,但要他把局勢發展論述得如此頭頭是道卻也做不到。而一直聽到最後,他也沒聽大哥提及有什麽交引可買的,不禁失望至極。


    又說了會兒話,方泓墨提及他在明州訂造了一艘福船。


    方永康驚訝萬分,立即反對:“難道你要出海行商?不妥不妥……”他這句話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頓時堂裏眾人一片嘩然。左席坐的都是男子倒還好,右席坐的都是女眷,不管是方老夫人,還是韓氏與林氏,都露出擔憂之色。


    韓氏眉頭緊緊皺起,殷切地勸道:“泓墨,做什麽生意都能賺錢,平平安安就好,何必去做海上貿易?”


    方老夫人也跟著勸道:“是啊是啊,平安是福,出海多危險啊!泓墨,聽祖母的,別去!”


    趙晗亦憂心萬分地望向方泓墨,想到前一迴去明州時聽那些船工說,海船來迴一趟南洋呂宋,再加上停留當地買賣交易,曆時長達半年之久。更何況海上航行還有各種危險,迭戈不就是意外落海才與船隊失散了嗎?他還算幸運的,被漁船救起撿迴一條性命,若是沒有這條漁船經過,後果不堪設想。


    同時她亦覺得生氣,這麽大的事,他為何沒一迴來就對她講,卻這麽突然地在接風宴上提出來。姑且不論她是否讚同他出海遠航,畢竟她是他的妻子,難道不應該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嗎?


    方泓墨沒想到隨口一句話讓父親生出誤會,竟讓一家人都擔心不已,真是哭笑不得,急忙否認:“父親,兒子沒說要出海行商啊!”


    接著他又轉向右席道:“祖母、母親,你們都誤會了,我並不準備自己出海,而是想與迭戈合夥,他往來呂宋與明州間做買賣,我再訂造一條船,是想與他的船組成一隊,同樣這麽走,隻要再雇傭船長船工就行。”


    趙晗鬆了口氣,隻要他不是自己出海跑船就行。


    方泓墨知她擔心,口中向祖母與母親解釋,目光卻停留在趙晗臉上,見她憂慮之色消減,這才停下解釋。


    方永康卻又生了新的疑問:“你對迭戈就這麽放心?這葡萄牙商人你對他並非知根知底,怎知他不會背著你行事?”


    韓氏也跟著道:“如果迭戈起了貪心,獨吞兩條船上的貨怎麽辦?”


    趙晗卻認為,雖說這樣全權委托迭戈,是否能盈利,或盈利多少,全看迭戈是否能誠實守信,但畢竟泓墨自身無需犯險,即使因看錯了人而導致賠本,隻要人在,總有翻本的機會。


    方泓墨揚起眉頭望著他們,輕笑道:“我若是出海吧你們不放心我,不出海你們又不放心別人,嗬,人生在世哪有兩全其美,不是拿命冒風險就是拿錢冒風險,兩樣裏總得選一樣。一點風險也不冒,又怎能有豐厚盈利?何況凡事都可因小見大,迭戈在自己身無分文乞討為生時,卻能不計得失,舍生救助幼童,說明此人重義輕利,並非貪婪自私的小人。若是父親仍然置疑,就且看今年秋季,迭戈是否會按約來與我結算兩船貨物的帳目吧。”


    方永康馳騁生意場上幾十年,經曆不少得失,又怎會不知其中道理?唯因泓墨是自己長子,且其過往行事又跳脫不定,難免忍不住會替他多操一份父母心,但見他侃侃而談自有見解,也就放心讓他憑自己主意去做,心中更覺欣慰。


    “泓墨啊,為父竟然被你說服了。”他輕輕地搖著頭,慨歎道,“吾兒終長成啊!”


    方永康又轉首看向方泓硯,他對這個二子其實也是寄予厚望,但期望越大,失望難免越深,責之也就更切:“泓硯啊,好好向你大哥學著吧。”


    方泓硯啊了一聲,點頭道:“是,父親說的是。”心中卻不是滋味,就算要學大哥,也得有機會學吧?


    父親早就收迴鋪子不讓他管,又扣除他每月的月錢抵債,他手中無錢,哪來的機會?別說向大哥學了,如今就連每月的花銷都成問題,每逢友人相約,他都不得不推拒。隻因身上無錢,連門都不敢出,整日在家就更無機會可言了。


    今日大哥從明州迴來,接風宴之前,采嫣就提醒他,向大哥打聽消息何種交引能夠獲利,若是能賺得利潤,先把父親這頭的欠債還清,才有底氣向父親提出其他要求。


    他是不知大哥從何渠道得知這些消息,但去年香藥引如此暴漲,事後才知是有官、商勾結,暗中操縱所致,大哥買入賣出的時機如此恰到好處,一定是有人向他透露過消息。可是大哥不曉得是真的不知,還是有意隱瞞,隻說些可能會跌的交引,卻隻字不提會漲的交引。


    全家人坐著一起說話,你一言我一語的不覺時間過得快,不知不覺中夜色漸深。


    方萱揉了揉自己酸脹的眼睛,剛放下手就打了個大嗬欠。尤媽媽便教她:“女孩兒家不能這麽打嗬欠,嘴不能張那麽大,還要用手擋著。”


    方萱眨巴眨巴因犯困而睜不開的眼睛,舉起肉乎乎的小手捂在嘴前,做了個打嗬欠的樣子。


    韓氏瞧著小女兒點頭微笑。趙晗亦笑著讚道:“做得對,萱姐兒真乖。”方老夫人與林氏、趙采嫣、尤媽媽等紛紛誇她乖。


    方泓安正是愛學樣的年紀,瞧著六姐這樣,便跟著把小嘴張得大大的,兩隻手一同舉起,擋在嘴前。他晚飯前剛睡了個飽,此時分明不困,烏溜溜的眼珠瞪得大大的,轉來轉去亦想博得大人們的稱讚。


    趙晗瞧著他這模樣好笑,也誇了他一句乖。方泓安咧開嘴笑著望向自己娘親,黃姨娘朝他讚許地笑著,抬眸向趙晗輕輕頷首示意。


    趙采嫣從方才開始就時不時地睨一眼黃姨娘,一心要挑她的毛病,見方泓安這般有樣學樣,心中不由鄙夷他小小年紀就會裝模作樣了,還真是和生他的娘一個德行。


    誰想方泓安興奮過度,放下捂嘴的手時,雙手揮舞,甩動中打到桌上,將一隻彩釉碗打落在地,“嗆啷啷”摔得四分五裂。


    方泓安被嚇了一跳,呆望著地上的碎片愣住了。而這一瞬間,席間眾人也都安靜下來。


    這迴宴席上用的一整套十六件鈞窯走泥紋窯變彩釉碗,是韓氏珍愛之物,釉色極美,底色豔若晚霞,濃麗厚重,其上流釉則是淡淡的海棠紅,釉彩變化彷如行雲流水。


    這一套碗為名家所製,工藝早已失傳,而窯址也隨冰凍積水而下沉,因此極為稀有,通常是逢年過節家人團聚時才會用,這迴為方泓墨接風洗塵,韓氏便把它拿出來用,不想卻被方泓安打破了一隻。


    “哎呀,這十六隻碗,如今可缺了一隻啊。”趙采嫣輕飄飄地說了句,邊說邊幸災樂禍地瞧著黃姨娘,還是真是老天爺有眼,讓她再裝賢妻良母,養的兒子卻不爭氣盡闖禍。


    方老夫人聞言,臉色沉了一沉。年紀大的人本來就忌諱多,講究多,特別不喜打壞東西。方家老小算上已出嫁的三姐方如華,正好十六口人,而這套碗共十六件,如今打破一隻,真是不吉利。


    黃姨娘一驚,臉色發白,本來隻是打破隻碗而已,即使是頗為稀有的鈞瓷,方家倒也不在乎這點錢物,可被二少夫人這麽一說,卻成不吉之兆了。她驚慌地瞄了眼老夫人陰沉的臉色,虎著臉揚手就在方泓安手背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方泓安平日裏雖也打碎過東西,何曾被娘親這麽重的責打過,立時“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韓氏皺了皺眉,打破碗雖然不是件讓人高興的事,但隻要趕緊認個錯,說幾句討喜的話,事情也就過去了,黃姨娘這樣子打泓安,是做給誰看?這下弄得雞飛狗跳,把整個宴席的歡喜氣氛都破壞了。


    韓氏心中不快,又睨了眼趙采嫣,自己這二兒媳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物,說什麽“十六隻碗,缺了一隻”,這話讓老夫人聽見了能舒心麽?今天舉家團聚,卻盡是長房裏的人出醜,簡直是給二房看笑話呢!


    趙晗眼看氣氛不對,急忙微笑道:“吉兆啊,祖母,都說歲歲平安,碎碎平安嘛,這不是吉兆嗎!”


    林氏也笑著接道:“說得對啊,要說今年最有福氣的,可不就是阿晗麽,眼看要給方家添丁了,阿晗,嬸嬸也沾沾你的福氣,敬你一杯,恭喜你早生貴子。”


    “承您吉言,多謝二嬸啊!”趙晗笑得歡喜,站起來以茶代酒舉杯喝盡。


    被她倆這麽一唱一和,席間氣氛緩和下來。丫鬟們趕緊過來,手腳麻利地收拾了地上碎瓷與湯水食物,轉眼便痕跡全無。


    黃姨娘低頭輕聲軟語地哄著方泓安,許諾迴去做他最愛吃的蝦肉包子,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得止住哭泣,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感激地望向趙晗。


    趙晗朝她微微笑了笑,她本不是為了幫黃姨娘的忙,方才那事鬧得大家都尷尬無比,不管是方老夫人還是公公或婆婆,全都麵露不快,她隻是不想本來歡歡喜喜的闔家歡聚變成鬧劇收場罷了。


    時候本就不早,方萱是一個嗬欠接著一個嗬欠打,再加上這事兒一鬧,眾人也沒了心情再歡宴,方老夫人揚聲對方永康道:“不早啦,我這把老骨頭撐不住了,萱姐兒也瞌睡了吧,就早點散席,各迴各屋歇息吧。”


    方老爺子老糊塗早就不做家裏的主,老夫人發話散席,方永康應了聲好,韓氏便吩咐婆子們把肩輿抬進來,先送二老迴和春園去。


    二老所坐的兩乘肩輿被抬出堂屋,方永康跟了出去。韓氏放慢腳步,走過黃姨娘身邊時停下,低聲訓斥道:“孩子不懂事,打破個碗而已,打他做什麽?要管教也要講究些,動輒打罵就能教得好嗎?泓安就算是你生的,他也是姓方,輪不到你一個姨娘來打他,你這樣子打泓安,是做給誰看呢?”


    黃姨娘垂頭低聲應道:“夫人責備得是,方才是妾身做錯了。妾身沒別的想法,隻是想要教好泓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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