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東京為例, 喪禮一般分兩天在自家舉行。分別是通夜和告別儀式。


    通夜那天, 殯儀公司的人早早來到了沢田綱吉家布置完畢。


    通夜的時候, 鄰居親屬都會給與燒香錢“香典”。沢田綱吉並不放心交給殯儀公司處理, 但是他又沒什麽親人, 周圍的鄰居也並不是特別熟悉, 所以他拜托了桐原理莎。


    對於沢田綱吉來說,他能拜托的隻有桐原理莎, 而且在麵對桐原理莎的時候, 他不會有拜托人的窘迫。


    現在, 隻有和理莎說話的時候感到輕鬆。而且他下意識的依賴理莎, 覺得理莎一定會和他在一起, 支持他。


    桐原理莎不出所料答應了,那天她很早就來到了沢田綱吉家中, 她穿著黑色的裙子,這身裙子沢田綱吉曾經見過, 那天桐原理莎穿著這身衣服,站在火車車軌上,幾乎要隨風飄去。


    “怎麽了?”桐原理莎發現沢田綱吉目光留在她身上的的時間有些長。


    沢田綱吉搖了搖頭, 目光少了幾分往日的純真, 眉宇流轉間多了幾絲愁苦和憂鬱, 這讓他看起來不再是一個不知世事的孩子。


    那雙眼睛中棲息著痛苦和憂慮,但是在看向桐原理莎的時候,卻顯得溫柔,像是摻雜著哀傷的一汪春水。


    也許現在隻有桐原理莎, 是他唯一的親人,朋友,讓他覺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的存在。


    “上次你穿這件衣服,站在車軌上,嚇得我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桐原理莎沒說話,安靜的看著他。不知道沢田綱吉為何突然提起這句話。


    “理莎,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沢田綱吉認真的看著桐原理莎,眉宇閃過一絲痛苦。


    生命真的太脆弱了,人生充滿了無法預料的意外,原本還陪在身邊的人,下一刻或許就不在了。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湧動,沢田綱吉勉強笑了笑,讓這個話題揭過去。他的神色有了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成熟,他看了一眼客廳,眉宇間有一點憂慮,這點憂慮點綴了他的麵容,使他更顯成熟。


    似乎一個孩子,突然之間,就長大了。


    他對著鏡子開始打領帶,之前父親葬禮上穿的衣服已經小了,不過是去年的事情,但是衣服卻已經穿不上了。他不得不和桐原理莎出去買了一身新的。


    不過是一年的時間,他的父親,母親都離他而去,這讓沢田綱吉不得不獨自一人麵對之後的生活。


    他試圖給自己打領帶,但是上次的領帶是母親幫他打理的,並沒有由他動手。今天站在鏡子前,隨著通夜時間的到來,他反而怎麽都打不好領帶。


    看著鏡子中皺了的襯衫和領帶,沢田綱吉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水,眉頭也皺了起來。


    “可惡……”


    我真的好沒用。


    沢田綱吉隻能不停的重複著綁領帶的動作。


    什麽都不懂的我,真的能好好生活下去嗎?


    如果媽媽還在的話,就好了……


    領帶越纏越緊,甚至勒到了沢田綱吉的脖子。


    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這讓沢田綱吉突然一愣。桐原理莎站在他身側,握住了他的手。


    “著急是沒用的。”桐原理莎將沢田綱吉的手拉開。手指摸上了被沢田綱吉係上的死扣。


    “很多事情都要慢慢學。”她的聲音安靜,撫平了沢田綱吉內心的急切不安。


    桐原理莎的手指靈活的動來動去,在沢田綱吉手中越纏越緊的死扣,就已經解開了。她將領帶搭在自己的臂彎處,雙手幫沢田綱吉整理襯衫。


    “這個年齡,本來就應該什麽都不懂。”她不急不緩的幫沢田綱吉把褶皺了的白色襯衫履平,又幫他將窩在西服裏的領子揪出來,讓它順服的貼在衣領。


    她握著領帶,伸出手讓它繞過沢田綱吉的脖頸,像是在擁抱一樣。沢田綱吉一直看著桐原理莎,不過桐原理莎卻一直垂著睫毛,從沢田綱吉的角度,隻能看見她纖細的睫毛和紅潤的嘴唇,這讓她少了幾分冷淡,多了幾分溫和恬靜。


    “因為發生了意外,所以才會被逼著不得不提前習得這些事情。這麽一想,其實綱吉君,真的很辛苦,需要承擔這麽事情。”


    這句話讓沢田綱吉的鼻尖酸澀。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她的手指推著領結上滑。


    “就像過去一樣,去努力,就可以做好吧,最起碼不會比現在更糟。現在這是你唯一可以做的事情。”桐原理莎說完,幫他把領帶打好,壓著他的脖頸兩側的西服,履到肩頭。


    “之後的事情,隻能靠你自己一個人了。”


    沢田綱吉知道她說的是葬禮的事情,他抿緊唇,點了點頭。目光少了幾分動搖,多了幾絲堅定。


    沢田綱吉走下樓,走了幾步,他停下,迴過頭說: “理莎,會一直在客廳對嗎?”


    “恩。”


    “謝謝你,理莎。”隨即便轉過身下了樓。


    我不是一個人,理莎一直在我身邊。隻要想到這一點,就覺得前方沒有那麽可怕。


    他走下樓,挺起胸膛,讓膽怯和擔憂都褪去,眼神堅定。


    隻要你想到你在我身後,我的內心便有了勇氣。


    留在沢田綱吉房內的桐原理莎表情變得古怪,眉眼極為冷淡,漆黑的眼睛中流露出沢田綱吉從未見過的晦澀和陰鬱。


    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指尖,鏡子中的她,十分冷酷。


    沢田綱吉站在客廳中央,有些微微的緊張,


    沢田綱吉不願意讓媽媽的葬禮太寒酸,生前媽媽並沒有享受太多,因此在選擇葬禮擺設的時候,選擇了一個價格較為昂貴的項目。


    他轉過頭,祭壇上放著母親的遺照。沢田奈奈的笑容快樂而甜美,如同一個妙齡少女。


    很難想象這樣的人,會有一個14歲的兒子。但是這是一年前的媽媽。


    沢田奈奈的棺材放在前列,沢田綱吉的手摸著棺材,眼睛濕漉漉的,眼神溫柔充滿了依賴,愛和痛苦交錯,最後化為了堅定。


    我……會努力做好的,媽媽。


    桐原理莎下了樓,這個時候,已經是通夜開始的時間。


    鄰居還有沢田奈奈的朋友陸續而至,都一身黑衣,客廳顯得莊嚴而肅穆。桐原理莎站在玄關旁,每個來通夜的人,桐原理莎都進行了記錄,包括他們給與的錢財。


    沢田綱吉身為家中僅存的人,他不得不麵對所有人的惋惜和安慰。


    “奈奈是個好女人啊……”


    “本來還好好的,誰料想竟然會除了這種意外。”


    “以後有什麽困難,就來找我阿綱。”


    “不要太難過了。”


    ……


    …………


    ………………


    沢田綱吉微微皺著眉,神色嚴肅的點頭,然後道謝。開始真的很勉強,但是後來便麻木了,沒有什麽感覺了。等大家都到齊後,殯儀公司請來的合上開始念經。這讓沢田綱吉微微鬆了口氣。


    每個人都是善意的安慰和同情,隻是會讓他充滿了壓力,會讓他不適。會讓他覺得自己很可憐,很悲哀。充滿了同情和悲傷的話語讓沢田綱吉的麵色蒼白,他努力的讓自己平靜的麵對每個人的安慰和悼唁,但是過程真的很痛苦。


    沢田綱吉的掌心被自己掐出了血印,但是他不得不像一個可以持家的成人一樣,將來自四麵八方安慰同情的話語,全部接住。


    深夜,鄰居用餐後便紛紛告別離開了。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在這裏停留太久。


    沢田綱吉和桐原理莎站在玄關,一一告別道謝。


    等最後一個人離開後,沢田綱吉頓時軟倒在牆上,眉宇的疲憊再也無需隱藏,他靠著牆,仰著頭,深深的吸氣,手拉住領帶,向下拽了拽,長出了一口氣。


    “很累。”沢田綱吉咕噥著,隨即苦澀的笑笑,“媽媽那個時候,肯定比我還要辛苦。”


    桐原理莎沒有說話。


    夜晚,沢田綱吉需要守在沢田奈奈的身邊,不斷的燒香。


    沢田綱吉讓桐原理莎去休息,桐原理莎點了點頭,沒有拒絕,離開了客廳,去了沢田奈奈的房間。


    葬禮對於沢田綱吉來說是一個人的事情,桐原理莎看著他疲憊的模樣,心中並未有太多波瀾,對於沢田奈奈的逝去,她感到惋惜,但僅此而已。在得知沢田奈奈死亡的時候,她歎了口氣,卻並無太多悲傷。人一定會死的。她這樣死了,桐原理莎卻覺得,反而會留在她記憶中的時間更長一些。


    平淡的溫情無法觸動她。


    隻有痛苦的,激烈的,悲劇般的情緒才會在她的心裏劃下深刻的痕跡。


    沢田綱吉心中難受,這幾天睡眠極少,今晚更是一絲睡意也無,他跪坐在沢田奈奈的棺材旁邊,每當香燒盡的時候,便再點上一根。他的眼神透露著深深的孤獨和哀傷,看著沢田奈奈的照片,跪了一晚。


    第二天桐原理莎起來的時候,沢田綱吉依舊跪在地上。


    相比於沢田綱吉一夜未眠,桐原理莎睡得很好。看見沢田綱吉疲憊的樣子,她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憐憫和快樂。


    快樂浸透了毒液,以至於讓她愉悅而又窒息。


    “理莎。”沢田綱吉想要起身,結果跪了一晚上,膝蓋早已經沒了知覺。想要站起來,卻噗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


    桐原理莎的步伐沒有亂,一如既往的走過來,拉著沢田綱吉,讓他坐迴沙發上。


    “跪了一晚上,腿好像麻了。”沢田綱吉的小腿顫抖,走路幾乎全靠在桐原理莎身上,腿麻的像是有幾萬隻螞蟻在腿裏鑽來鑽去,因此沢田綱吉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一晚上的熬夜,讓沢田綱吉的眼中充滿了紅色血絲,本應該由直係親屬輪流守夜,但是隻有沢田綱吉一人,所以便由他自己守了一晚上。


    第二天告別儀式結束後,其他人散了,葬禮到此算是結束了。沢田奈奈的遺體在沢田綱吉的護送下送到了火葬場。


    桐原理莎不是第一次來這裏,相比於沢田綱吉蒼白的臉色,她顯得很鎮定。桐原理莎並不是親屬,因此在她想要離開的時候,沢田綱吉拉住了她的手。


    “不要走,理莎。”沢田綱吉似乎隨時都會倒下,但是他仍然強撐著身體,讓自己站在這裏。


    桐原理莎轉過身來,“隻有親屬才可以留在這裏。”


    “沒關係。”沢田綱吉搖了搖頭,表情疲憊道,“理莎……不是別人。”


    桐原理莎站在沢田綱吉身邊,看著沢田奈奈被推入烈火之中。火焰燃燒身體發出劈啪聲的時候,沢田綱吉幾乎站不穩,他搖搖欲墜,臉白的不像活人。


    桐原理莎意外的覺得屍體燃燒的聲音很好聽,當屍體進入焚燒爐的那一刻,火焰猛地一擁而上,發出唿的一聲,接著就是劈裏啪啦的聲音。這種聲音代表著逝去。這種聲音會將活著的人一點點的殺死。她轉過頭,果然看見了沢田綱吉悲痛欲絕的樣子。在這一刻,桐原理莎反而對沢田綱吉生出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原來你也會露出這種難過的表情。


    桐原理莎想,如果她對沢田綱吉有除了戒備和抗拒之外的情緒話,一定是因為憎恨而來的愛,愛他痛苦悲傷的表情。隻有這個時候,她好像才能毫無芥蒂的留在他身邊,一身輕鬆和平安。


    我如此的享受而又深愛著痛苦的你。


    離開火葬場的時候,沢田綱吉抱著骨灰盒,嘴角抿的很緊,眉頭不曾鬆開過,一雙眼睛中似乎隨時能湧出淚水。


    沢田綱吉快要哭了,但是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他努力的克製住了一切情緒。


    迴到家已經是晚上八點。沢田綱吉一直沒有說話,到了家中後,桐原理莎扶著渾身虛軟無力的沢田綱吉走到了客廳,客廳中沢田奈奈的笑容明亮,是這個房間內唯一溫暖的顏色。


    沢田綱吉憋眼淚憋得鼻尖通紅,桐原理莎瞧著他的表情,便說,“我出去走一走。”


    沢田綱吉點了點頭,沒有抬頭。他怕自己一張嘴,就哭出來。


    桐原理莎並沒有走遠,她推開門,從正門繞到了院子裏。


    落地窗的白色窗簾安靜的垂掛著,桐原理莎坐在院子裏的走廊上,背後就是連同客廳的窗戶,隻不過白色的窗簾將桐原理莎的身影恰到好處的遮掩了起來。


    桐原理莎走後不久,沢田綱吉的淚水就滴答滴答的掉了下來。他先是小聲的抽泣,接著變成了嗚咽,後來終究是無法忍住自己的情緒,放聲大哭。


    他的懷裏緊緊的抱著沢田奈奈的骨灰,哭得聲嘶力竭。


    窗外月明星稀,桐原理莎仰頭看著美麗的星空,窗內沢田綱吉,心痛難忍,啕號大哭。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內的哭聲漸漸停止,沢田綱吉安置好沢田奈奈的骨灰。


    沢田綱吉並不知道在他痛苦的時候,桐原理莎一直沒走,而是在院子中坐著。


    桐原理莎仰頭看著天上繁星,聽著沢田綱吉悲痛的哭聲,心中不知怎麽的,格外的寧靜和舒緩。


    她想,她現在竟然感到了一種久違的平和。


    無愛,無恨,隻有一種很寧靜,很寧靜的……想要讓這一刻一直保持下去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看我找到了什麽!一章存稿!雖然要到7月,可是我還是決定發出來讓你們開心一下!好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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