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月亮如圓盤般高掛於夜空之上,蟲鳴於隱蔽的樹梢之中若有若無。偶爾,一陣細風從遠處吹拂而來。


    今夜的天氣不錯,一切都顯得那麽地靜謐美好。


    李芡實在屋裏坐也不是,睡也不是,此刻的她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又實在想不出法子。無奈之下,坐不住,終是打開了落漆斑駁的房門。


    “你出來幹什麽?”


    老頭子就在院子裏,躺在從屋內搬出的唯一一件完好的貴妃榻上,腿交叉重疊翹高著隨意放於一尺高的庭院門檻之上。一手還拿著他那個寶貝酒壇子,既不喝也不聞,純粹就是把玩著。


    庭院中瘋長的半人高雜草早已在老頭子迴來之時,李芡實便被老頭子抓著全部清理掉了,露出了庭院以前的麵貌。隻見空曠的庭院麵前擺放著一張半人高的方形桌子,桌子麵上覆著黃色的符袍,符袍上龍飛鳳舞畫著李芡實看不懂的咒語。


    在距離方形桌子還有一步之遙的前麵,地麵上擺放著兩排整齊點亮著的,火光在微風中緩緩閃爍著的燭台。燭台的方向一直從桌子往前延伸,一直到朱色大門還有兩步的間隔為止。


    就算老頭子不說,跟在他身邊久了的李芡實也知道燭台是幹什麽的。


    那是引魂燈。


    老頭子準備今晚要渡亡魂上路。


    至於是哪個亡魂,李芡實這就不知曉了。


    李芡實凝望著那在風中閃爍的燭光,她的胸口卻一陣一陣地發痛,不是很疼卻是難以忽略。李芡實忍不住揪著胸口的衣料,緊咬著下嘴唇。


    “迴屋去吧。”


    老頭子手依舊沒有放開著那精巧的酒壇子,但他的眼睛已經望向了屋簷下掛著的一排金色鈴鐺。


    此時平靜如水,隻是還不到那個時辰而已。閻王爺來要人也得等上些許時候,何況是那些鬼物。


    李芡實在老頭子的一個冷刀子扔過來,便立刻跑進了屋裏了。


    因為木府那鬼物的離奇出現,讓她對靠牆入睡有了些許後怕,不得不把靠牆的床往外推,將床換了個方位,放置在了屋子的中間,靠著正煙氣嫋嫋上升的佛龕,她有了些底氣。爬上床上後,她便慢慢地入睡了。


    下半夜的時候,李芡實睡得格外不踏實。


    她蹙著秀眉,眼皮千斤重,怎麽使勁都無法睜開。她知曉自己已經入夢了,在床側那裏肯定已經有東西站在那裏了。她在夢中都感覺到熱意。


    那是滔天的大火。


    她使勁地跑啊跑,可是到處都是人,人擠人,稍不注意,便互相踐踏。城門已經關上了,可是她的前麵還有一堆人啊。


    李芡實看著不遠處一片黑丫丫的人頭攥動,她的眼皮就一直跳,臉上一片焦慮急躁,隻覺得嘴唇幹燥,不住地舔嘴唇,試圖濕潤下嘴唇的難受。


    “別急,等下就能出去了。”


    一個聲音在她的身側響起。那聲音平穩波瀾不驚,卻帶著李芡實能感受到的溫柔。李芡實的鼻尖甚至能嗅到來自那人身上的香味,味道極其淡,卻出其意料地好聞,是李芡實唯一不排斥的香味。


    也許是男兒喜歡用的脂粉香,又或者是男人戴慣的香囊,更或者是他身上抹了時下男子間最流行的花蜜香。


    那味道的沁人心鼻,讓李芡實情不自禁地動了動鼻子,努力地嗅了嗅,臉上從剛才一直掛著的一抹急躁也在這個時候漸漸地隨風消散開了。


    這個人的出現,對於李芡實來說,就好比沙漠中的一泓清泉,清爽甘甜,久久流連忘返。


    李芡實嗅著嗅著,身體自然傾斜了,往著男子那方位靠去。臉頰甚至碰到了那人頭頂散發著淡香的墨發。


    “怎麽了嗎?”


    李芡實聽聞這話,倒是先臉紅了。她的眼睛從男子的發絲慢慢地往下挪,直到視線落在那人緊握著自己的手腕的手。


    那握著自己手腕的手膚色白如美玉,膚若凝脂,五指手指骨節分明修長,圓潤的指甲帶著鮮花的粉嫩,在炙熱的陽光下,那手指卻如透明了般,散發著迷人的光澤。


    一時之間,李芡實既驚又喜,話都說不出口了。


    她雙十的年華,倒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接觸到一個男子,且還是碰到男子的手,這簡直是讓李芡實歡喜得忘記自己身處何方了,整個人輕飄飄的,就像在天穹中漫步一般愉悅啊。


    “病了嗎?”


    那手還探上了她的額頭啊!


    李芡實舒服地迷上了眼,嘴角的弧度怎麽都垂不下來啊。


    “哪裏不舒服啊?”


    耳側又傳來那人好聽的聲音。


    美得她簡直不想睜開眼睛。


    “哪裏都不舒服啊。”


    若不是腦子謹記著男女授受的戒條,她恨不得拉住那人的手,細細地撫摸著,最好呢,就是能一親芳澤也好啊。可憐可憐她,這麽幾年的時間裏,一直眼巴巴看著別人有軟香的夫郎在噓寒問暖,她呢,冬天就一冷被窩。


    實在是叫人羨慕嫉妒恨啊!


    李芡實還在傻傻地笑著,卻聽見那人的輕笑聲從耳側傳來,李芡實的臉瞬間又火辣辣的。


    這個夢不錯啊。


    若是天天如此美夢,她倒真的不想醒來了。


    “芡實,芡實……妻主,你可喜歡我呢?”


    李芡實嘴角的笑容僵住了。


    妻主?


    她是否聽錯了?


    卻聽得那人接著說道。


    “妻主,我對不住你,以後我不再外出,日日在家中陪你,可好?你可喜歡我什麽模樣呢,我會努力按照妻主的喜好去打扮的。你……能否不惱我了?”


    那人的聲音還在耳側,李芡實卻覺得自己跟他隔了十萬八千裏。他的話,李芡實漸漸地聽不懂了。


    她不認識他。


    雖然隔著層紗,看不清那人的麵目,對於他所說之事,李芡實也完全不知曉。


    李芡實僵立在原地,對於那人接下來的話也置若罔聞。


    緊接著,李芡實卻是感覺渾身一陣發痛。


    那種揪心的痛楚又席卷了李芡實全身。


    李芡實的手緊揪著胸口的衣服,痛苦地彎下腰。


    “芡實!怎麽了?”


    “我……”


    她張張嘴,卻什麽話都說不出。


    “實兒!快快醒來!”


    是老頭子的聲音。


    該死的,難不成又用上了刀刃給她的腳底捅了個血洞了嗎?再捅上幾迴,她豈不是要變成瘸子?


    李芡實惱怒地一用力,雙目睜開了。


    然而,在看到床側那人,手掐著自己的脖頸,她難受地翻翻白眼,卻對自己陷入這種境地而憤怒,眥目欲裂。


    “老……頭子!”


    李芡實極為艱難地從嘴裏蹦出這幾個字。她的手甚至已經摸向了自己的兜裏。


    她快斷氣了啊!


    老頭子的桃木劍已經將黃老太這鬼物的胸口戳出了一個大窟窿,黃老太卻堅決不放手,硬是要李芡實活生生地掐死。


    這是什麽仇什麽怨啊?


    都說冤有頭債有主,可她偏生不記得她究竟是哪裏虧錢了黃老太了,使得她死後還不甘不願硬要尋上門,要了她的命。


    老頭子嘴巴快速蠕動的,張張合合,手指還在比著各種手勢。頃刻之間,從天而降的天羅地網立即罩住那黃老太,也將李芡實攏了進去。


    黃老太這個時候才發出驚天的怒吼,也鬆開了對李芡實的鉗製。


    李芡實得到了喘息的餘地,她喘著粗氣,一邊從兜裏摸出老頭子給她的八卦鏡,對準那黃老太幹癟湧著血水,兩隻眼珠子外露,已然扭曲五官的臉照去,隻聽見那黃老太淒慘地尖叫一聲。


    就在李芡實麵前,她眼睜睜看著那黃老太捂著臉,痛苦地彎下腰,慢慢地下蹲,最後身形越變越小。


    “起!”


    老頭子這才放出他的百寶布袋,將黃老太的鬼魂吸入其中。


    黃老太一旦被收拾掉了,李芡實瞬間身體的力氣被抽幹了般,軟下腳坐在地上,摸著脖頸感慨劫後餘生的不易。


    老頭子就愛用她當誘餌。


    明知黃老太的鬼屋就藏身在屋中,卻也不在白天收拾它,反倒要等她睡著了,主動引誘那黃老太自動現身加害她。


    “幸虧來得及。”


    老頭子收好了百寶布袋,便將黃老太剛才準備吸食她魂魄,霸占她肉身的事情告知了她。


    “這鬼物雖然你沒有得罪它,不管生前你與她的恩怨如何,一旦死了,它便成了前世人。前世的東西,按道理來說,它不應該這般執著的,除非是心事未了,或者是含冤而死。看這老物的模樣,估計是死得冤枉,才需找生身去迫害那兇手。”


    老頭子說罷,還一副你也是無辜的同情模樣瞅了李芡實一眼。


    李芡實卻是氣得牙癢癢的。


    她隱約知曉黃老太要找誰尋仇。曾經在夢中看到黃老太跟在一個人身後,那人就是黃老太的債主了吧。


    “不管如何,既然它尋上你了,收尾的事還需你去做。”


    “哦。”


    李芡實隻得點頭答應了。


    這個時候,原本寂靜的院子卻開始刮大風了,風把屋簷下的一排鈴鐺吹得叮當作響,好不熱鬧。


    老頭子手上的桃木劍一直未曾放下,他的眉頭也未曾皺起,一臉淡定地望著庭院那一排引魂燈。


    “來了。”


    不知是風的緣故還是其他的,引魂燈的火光比剛才閃爍地更加厲害。


    李芡實的後背猛地冷汗淋漓。


    大門在這個時候突然被敲響了。


    門外那人敲門的聲音很有規律,一下一下地敲著,並不混亂急促,然而,每一次卻像敲在李芡實心頭。


    她的眼睛凝望著那朱紅大門,極為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老頭子的眼睛望了李芡實一眼,示意她去開門。


    李芡實一步一步,腳步虛浮地往門口緩緩邁去,胸口跟打鼓一樣,心跳跳得極為劇烈。


    “誰啊?”


    李芡實一開口,聲音像要哭了一般,尾音還帶著一絲顫抖。


    門外卻一片安靜。


    李芡實等了會兒,終是耐不住,開了門栓,拉開了一條門縫。


    她警惕地望著門外。


    門外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的身影在門外燈籠皮透出的火光下拉得老長老長。


    那人原本低著頭,嘴巴蠕動了下,李芡實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忍不住又問了一聲。


    結果,那人倒是抬起頭了,聲音也大了些。


    “請問,你見過我的妻主嗎?”


    那是一張蒼白無血色的臉,近乎透明,白如紙,一襲潑墨長發映襯下,那白紙的臉卻近似鬼魅。他的手帶著冷意,摸上了李芡實呆愣住的臉。


    “妻主,你讓我真是好找呢。我帶你走,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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