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人


    李芡實站在自家宅子麵前。


    一段時間沒住著了,宅子的周遭倒比原先更荒廢了。若不是門前經常有行人踏過,早就跟大門裏麵的庭院一般荒草枯長。


    李芡實即使站在門口,沒有推開大門,她一路因為趕路以及驚嚇而胸口的激烈跳動都在此刻慢慢地平複了下來。


    這裏是她的家,是她所熟悉的地方,迴到這裏,她的提心吊膽就已可以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李芡實嘴角上勾,眉眼上挑,三步並作兩步,連跑帶跳地走到了落了漆的朱紅色大門前。


    她用力推開大門。


    老舊的木門發出“咯吱”的沉悶古老聲響。


    門裏邊的一切還是保留著跟她出遠門前的模樣,就是草長得高了些,門檻略微低於庭院,在庭院後邊的裏屋看起來就像掩在荒草之中。乍看過去,活似祖墳前的蒿草。


    “老頭子,你迴來了嗎?”


    李芡實深唿吸了一口氣,才從喉嚨深處大聲喊道。宅子不大不小,但能深則深,能寬則寬,能長則長,老頭子愛窩著的地方她也大概知曉,那些地方都是需要她高聲大喊的。


    然而,李芡實等了一盞茶的時間,宅子裏卻未見有任何動靜,未曾聽到任何聲響。


    想來,老頭子估計還尚未歸來。


    剛來那股歡喜勁瞬間被抽走了似的,李芡實渾身沒力,腳軟了,屈下膝蓋,跪坐在大門後邊的門檻上。


    就在此刻,身後的木門傳來一聲悶聲的敲響。


    李芡實尋聲望向身後,瞧見那人,自己倒是先愣住了。


    門外,站在一個身著通體烏黑布衫的女人。女人歲數不大,估摸就是比老頭子年輕十幾歲,而立之年。


    “你是?”


    李芡實疑惑地瞅了瞅這個陌生女人。


    女人倒是眉眼間帶著一抹溫和的笑意。


    女人聲音不大,說話細聲細語,談吐之間帶有讀書人的書卷氣息。


    “在下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可能說話會有所冒犯,但在下所說的話皆為實話。不知姑娘可否聽在下一言?”


    李芡實坐在地上歇息了下,暫時恢複了一些氣力,此刻也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忙。她好奇地盯著這個女人看了幾眼,又微微垂下眸子,點點頭。


    “但說無妨。”


    女人卻是徑直向前,彎腰傾身朝她而來,一臉的驚奇,嘴裏還念念有道。


    “在下是平生第一次瞧見這麽奇特的麵相。姑娘天庭飽滿,可見早年生於富貴人家,家中有長輩相助。然而姑娘女生男相,印堂發灰,麵常灰敗,雙眼無神,近來可是黴運纏身?”


    李芡實對於這個奇怪女人話中的意思並未全部聽懂,但她至少聽到一個意思。


    說她長相像男人。


    這個女人不是第一個人這麽敢形容她了。


    說實話,李芡實的五官長得不差,但皮相過於嬌美,反而與男子無異。這一點,李芡實是最為不喜的。


    她瞬間沉下了臉,睜大眼瞪著這個膽子肥了的女人。


    “你說我黴運纏身?”


    女人點點頭。


    “正是。”


    李芡實在花街巷口擺攤已是幾年的事情了,她對鎮子上的算命攤子嘴裏經常掛著的那幾句話也是耳熟能詳了。一般會這麽說,不過是為了跟她要錢而所做的鋪墊。


    “你要多少錢?是否能解我這個黴運呢?”


    李芡實不怒反笑。


    女人卻是搖頭擺手,一副無能為力的模樣。


    “姑娘所遇之事不是區區在下可解的。不過姑娘麵色隱隱帶紅光,想來這個劫可化為運。或許有貴人相助。”


    女人說完這話,未等李芡實反應,便朝李芡實伸出了兩個手指。


    “姑娘,看相不給錢對在下自己過不去,但是給多了,又對在下窺破天機帶來不幸。因此,姑娘可點買饅頭錢便罷了。”


    李芡實從兜裏掏出了兩枚銅板,女人接手後,便很快離去了。獨留李芡實一人,坐在門邊上傻愣地瞅著那女人遠去的背影。


    兩枚銅板給了乞丐也不過如此,她不覺得心疼,隻是從這個女人身上卻是感覺到老頭子的存在。


    入夜後,李芡實迴到了熟悉的床榻,不消半盞茶的時間,她抬腿上了床榻,蓋上被子,閉上眼,很快地,便氣息均勻地自鼻尖傳出。


    這天晚上,李芡實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她出現在一條大街上。


    這條街她並不熟悉,也未曾到過。


    然而,放眼望去,街上一片大紅色,那是兩旁的紅燈籠高高掛著。橘色昏暗的燭光透過了紅色的燈籠皮照了出來,灑在了四周的青苔石階上,涼亭樓榭之間。


    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與李芡實那昏睡的幾日夢裏的景象差不多。


    李芡實疑惑地左看右看,跟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而往前走去。


    攤販子的賣貨叫喊聲,往來看客興奮歡喜的竊竊私語,舞獅起舞引來的陣陣拍掌歡唿聲,敲鑼打鼓之聲,各種聲響夾雜在一塊,無時無刻不震耳欲聾。


    “老婆子也是不省心的,這麽偏幫大女兒的,可怎麽給人活路啊。”


    人流在街口的拐彎處分散了些許,給李芡實讓出了點空地,讓她的視線隨之落在眼前隻有幾步之遠的人身上。


    一名男子一手提著趕集的竹籃子,籃子裏邊放著元寶蠟燭,一手捏著絲巾,一邊擦著臉上的細汗,一邊不住地抱怨著。


    從李芡實還沒靠近的時候便時不時地聽見這個男子的抱怨聲。


    李芡實聽聽就算了,她的眼睛順著男子的身側隨意地望去。


    就在準備挪向其他的地方之時,李芡實的眼睛又挪了迴來,重新落在男子身旁的那個身影上。


    看得仔細,李芡實的眼眸就瞪得越大。


    在男子身側,不就是黃老太嗎?


    李芡實手抖了,腳也開始軟了。


    黃老太穿著一身土黃色粗布衫,滿頭白絲,腰身傴僂,比李芡實最後一次在鎮子上見到的時候還要蒼老瘦削。


    黃老太似乎並沒有留意到李芡實,反而渾濁的眼珠子一直盯著那名滿口怨氣的男子,很認真地聽著男子的話語。


    男子從李芡實身邊走過之時,黃老太的目光有那麽一瞬間從男子身上挪開,朝李芡實這個方向往來。


    李芡實的目光與黃老太渾濁的眼珠子對上,就在這一瞬間裏,她的四肢麻木僵硬,渾身失去了感知寒冷與否的能力,隻有渾身的血從腳底一直往頭頂百會穴衝去。


    千萬不要看到我!


    李芡實心底暗暗地祈禱道。


    在李芡實再去望去的時候,黃老太已經挪開了放在她身上的視線,跟在男子身後離開了這條大街。


    李芡實從夢中睜開眼的時候,她渾身沒力,整個人跟睡過覺一樣,頭沉重不說,眼皮也重。


    接連著幾日,李芡實一直在夜裏發夢,夢見的地方不同,但人來來去去都有黃老太的影子。


    李芡實每一迴都是被驚醒的。


    幾日的時間下來,李芡實整個人委頓不堪,麵色枯黃。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隻知曉肯定是發夢惹的禍。


    每一迴,她都是掙紮著從夢裏醒來,否則,隻要她一睜開眼,神情一恍惚,她就又入了夢裏,繼續把夢延續下去。


    李芡實被這麽一折騰,她困惱不說,還連累了她擺攤子的生計。


    為了夜裏不再發夢,李芡實對自己下過幾次狠手。


    因為惜肉怕疼,她不敢自己下手對付自己,隻能軟磨硬泡好話不斷哄著隔壁住著的人家,讓那戶人家把女兒借給她,讓那女兒用力砸暈自己。


    當然,必須一下子就砸暈她,不能讓她感覺到疼痛還暈不了。


    但是,被砸暈後,她還是接著入夢了。


    直到有一天夜裏,她半夜三更睜開眼,雙目驚恐地瞪著床邊。


    為什麽黃老太站在她床頭啊?


    老頭子還翹著腳,站在門檻上瞪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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