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歸去


    “多謝你把身體借給我。”


    季蘇仙先是朝李芡實一笑,接著說道,最後才不急不緩地邁著步子,進了破敗的寺廟裏。


    李芡實覺得季蘇仙那笑容有古怪,一直很警惕地瞅著季蘇仙的一舉一動,在季蘇仙邁進那寺廟後,她也跟著進去了。


    但奇怪的是,季蘇仙的鬼魂被拒於廟外,她卻安然邁過門檻,輕易地進了那廟中。


    大概是,廟不在破,有神則靈,仍對孤魂野鬼還起威懾作用。這也是季蘇仙不能進入廟中與陳舒墨不能出廟外是同樣的緣故。


    李芡實看著季蘇仙順利地進入廟中,她已經在等著季蘇仙還了她的*。


    然而,季蘇仙卻是徑直往石像那裏而去,而不是轉身向她走來。


    “喂,季蘇仙,你還不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李芡實著急地大喊大叫著。


    結果,即使她這麽喊著季蘇仙,季蘇仙卻沒有半點理會她的意思,而是走到那陳舒墨身旁。


    在看見陳舒墨的模樣後,季蘇仙的反應跟她剛開始看到的時候差不多。先是一愣,才慢慢伸出手,朝陳舒墨探去。


    自然,季蘇仙是注定碰不到陳舒墨的。


    季蘇仙的手直接從陳舒墨身上橫穿了過去。


    “為什麽會這樣?舒墨?我是蘇仙啊。”


    陳舒墨的情況看起來不是很好,這個時候已經陷入昏迷了,眼睛半睜半閉著,先是瞅了眼來人,然而才垂下眸子,又是昏睡了過去。


    季蘇仙這個時候才似乎終於察覺到了李芡實的存在,轉頭衝李芡實喊道。


    “你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嗎?”


    李芡實對於季蘇仙這副擔憂而焦慮的模樣並未能引起她的憐憫同情。


    她冷哼了一聲,垂下眼瞼,瞪著季蘇仙。


    “喂,不是說好了嗎,讓你進入廟中,你就把身體還給我,現在是打算要反口嗎?”


    故意頓了頓,才又再度開口道。


    “再說了,你不把身體還給我也行啊,現在你進了我的身體就暫且是個人的形態,你以為現在的你可以碰到陳舒墨嗎?別忘了,人鬼殊途。”


    最後四字,她是半同情半譏諷地加重語氣,似笑非笑地盯著季蘇仙的神情。


    對於季蘇仙的反口,她應該是早就有料到的。


    不是她以小人度君子之腹,卻是作為一個亡魂,即便季蘇仙生前是一個多麽重情重義之人,死後總要該與往日不同。多數的亡魂總會性子多變,忘情負義是它們的本性。


    隻是,季蘇仙與陳舒墨這對執著於生前的未了心願,也是難得了。


    也不是她故意不迴答季蘇仙的問題,而是她作為半吊子的入門漢,也搞不清楚陳舒墨這是怎麽了。


    季蘇仙因為她這話,反倒愣了下,才不甘不願地從陳舒墨身前站了起身。


    “我不是故意想要占據你的身體的。你沒有告訴我舒墨他變成這樣了……你是說舒墨他……他也……”


    季蘇仙的腦子比李芡實靈活一些,生前是一個有頭腦的胭脂小販,死後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但一提及陳舒墨的事情,季蘇仙卻遠不及李芡實。


    李芡實隻得接下她猶豫未說出口的話。


    “對,陳舒墨死了,掌櫃說是她祖輩的人跟她說的,看樣子也死了不少年了。”


    “為什麽會這樣!”


    旁觀者總會比當局者來得冷靜。


    李芡實冷眼旁觀季蘇仙在她麵前,用著她的身體痛哭流涕,甚至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陳舒墨,卻一次一次地從陳舒墨麵前穿了過去。


    最後,季蘇仙的魂魄從她的肉身裏脫離了。


    季蘇仙這次終於還是碰著了陳舒墨,將那蜷縮在稻草之上的人抱進懷裏,摟緊。神色痛苦,一遍又一遍地,在陳舒墨耳畔邊溫柔而焦急地喚著陳舒墨的名字。


    “舒墨,是我,我是蘇仙啊,我迴來了,我來接你了。你睜開眼看看我好嗎?”


    李芡實趁機附迴自己的肉身裏。


    隻是有點奇怪的是,李芡實雖然迴到了自己的身體內,但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呢,走路輕飄飄的,沒有以往的踏實感。


    是因為身體被亡魂附身過,所以才較往日虛弱些許麽?


    她看了看自己,沒發覺到什麽問題,也稍稍放心了些。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季蘇仙跟陳舒墨身上。


    昏睡中的人在季蘇仙的叫喚下,已經慢慢地重新張開了眸子。


    那眸子剛開始帶著迷茫疑惑,接著漸漸清醒聚焦,慢慢地瞪大了眼睛,眼眸上緩緩地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水。


    那淚珠子在眼眶中慢慢地匯聚,最終變成豆大的淚珠子,一下子從死氣沉沉的眼眶上掉落,滴在季蘇仙的手背上,滲入了稻草堆深處。


    “你……終於來接我了嗎?”


    陳舒墨掙紮著,伸出手摸上了季蘇仙的臉頰。他的眼睛順著手指細細地看著季蘇仙的臉,似乎要將她的樣子刻入自己的腦海中。


    “對啊,我迴來了。我來接你走啊。”


    陳舒墨嘴唇發白,從袖子裏露出的手臂慘白,上麵一道又一道的疤痕。


    李芡實站得很遠,給他們一個空間說說話,她的耳邊卻是響起了當日掌櫃所說的那番話。


    那個陳舒墨啊,不是有個心上人嗎?之前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謀生了,本村有一個人也去了那個人謀生的地方,那個人剛好是我母親認識的,迴來的時候說陳舒墨心上人在那裏娶了夫郎,還擺攤,生意不錯的樣子。


    當時陳舒墨似乎也聽見了,在那個時候陳家夫人還給陳舒墨指婚了,讓他嫁給陳家的一個遠方親戚。陳舒墨似乎也沒拒絕,便嫁了過去。但是當晚新娘的家走水了,一家子命喪火場,唯一活著逃出來的就是這個陳舒墨了。


    大家都說是他放的火,還是克星,把他趕出了村子,他不知怎麽的,又跑迴來了,還躲在廟裏。


    不湊巧的是,村子當年還鬧過水荒,把整個村都淹了,大家逃的逃,死的死,再次迴村找各自的親屬時,就發現陳舒墨死在廟裏。邪門的是,當大家想要去埋了他的屍首的時候,那些去埋他屍首的人都嚇著跑迴來了。


    不久後,那些埋陳舒墨屍首的人無一沒長壽。


    大家都說廟裏有古怪。


    陳舒墨的屍首就從此留在那個廟裏了。廟裏也沒人去了,寺廟就荒廢了下來。


    李芡實之前聽掌櫃所說的這番話,她是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思聽著的。但是,現在再看看陳舒墨與季蘇仙之間,她突然明白了陳舒墨為什麽會留在廟裏了。


    他在等季蘇仙迴來。


    “舒墨,我在鎮子那裏賣胭脂水粉賣得很好,我還攢夠了銀兩,等著迴來贖你出陳家然後娶你的。可是我卻染了惡疾,沒能迴來見你。”


    季蘇仙好歹也是個女子,卻在陳舒墨麵前哭得稀裏嘩啦,眼淚鼻涕都出來了,叫李芡實看得直皺眉頭。


    陳舒墨卻是從懷裏拿出了青蘭色的手帕,細細地給季蘇仙擦了擦臉。


    “你是說真的嗎?那你現在……我怎麽能看到你?”


    陳舒墨終於反應了過來,愣在原地半天了,拿著手帕的手僵硬著懸在半空。


    季蘇仙死勁地點頭。


    “我說的是真的,我一直就想迴來找你的,可是我卻客死在異鄉,直到現在才知道舒墨你也成了這樣子。”


    季蘇仙顫抖著手,握住了陳舒墨拿著手帕的手。


    陳舒墨眼底帶著迷茫之色,他不信地瞅了瞅四周,看了看季蘇仙,再看看自己。


    一炷香的時候後,他終究還是苦笑著出聲了。


    “我一直在這裏等你迴來,他們說你娶了夫郎,我不信,可是你一直沒有迴來。我等了你好久,後來決定嫁人了,卻被人說成了克星。他們趕我出了村子,我好怕你迴來找不到我,我怕我想找你理論都不知去哪裏找你。”


    “結果……我卻是連自己死了都不知曉。”


    他渾身顫抖著,被季蘇仙攬在懷裏。


    “不怕了,我迴來了,迴來接你走了。我們還要在一起很久很久呢。”


    季蘇仙摸掉了陳舒墨臉上的淚珠子。


    ***


    季蘇仙最終還是牽著陳舒墨的手,消失在寺廟裏。


    他們離去後,李芡實費了很大的勁,才推開了石像。


    石像下麵,一個男子的屍首就被壓在那裏。


    陳舒墨閉著眼,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洪水來臨的時候,他正在睡覺,而且似乎在做一個美夢。


    他的手緊握在胸前,手裏還抓著他那條青蘭色的手帕。


    據說這條手帕還是當年季蘇仙離開鎮子的時候給他定情信物。


    陳舒墨的屍首已經在慢慢腐化了。


    李芡實將陳舒墨的屍首挖了出來的時候,已經化為一堆白骨。她把白骨跟著季蘇仙的骨灰一塊埋在季蘇仙以前住的宅子。


    那宅子在當年水淹村子的時候被衝成了一塊荒地。


    如今,那荒地上還開了幾朵顏色豔麗的小花。


    埋葬好了兩人的屍骨,李芡實才離開了這個村子。


    她是趁著天黑之前上路的。


    趕了幾天的路,在天黑的時候,她臨時找了一個地方做歇腳。


    那個地方入夜後挺熱鬧的,到處張燈結彩,人聲喧鬧。


    李芡實鬆了口氣,趁著這個時候也去人群中湊下熱鬧。


    經過一夜的喧鬧,她在疲憊中睡著了。


    這個夜裏,她夢見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裏,有個男人站在遠處,對著她靦腆地笑了笑。


    她聽見那個男人對她說。


    芡實,你迴來了嗎?


    李芡實認真地打量著那男人。男人的五官卻漸漸模糊了,像隔著一層薄薄的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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