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男人這個時候完全清醒了,一手扶著地上的稻草,一雙水色的眸子戒備地緊盯著麵前的李芡實,艱難地從冰冷浸濕的地麵爬起,半坐著。


    李芡實發覺到自己的突然出現嚇到了這個男人,慌忙解釋道。


    “啊,我沒什麽惡意的啊。你別緊張啊……我來這裏隻是受了他人之托,想問你一件事情。問完了,我絕對不會再打擾你的。”


    李芡實怕男人不信,先是慌了神,朝他擺擺手,又將身上過關的通牒遞上前給這個男子看。


    男人卻沒有接過那通牒,反而一雙眸子直勾勾地望著李芡實,毫不放鬆警惕。


    隻聽得他冷冷地問道。


    “什麽事?”


    雖然是這麽說,但男子的手依舊緊緊地放在胸前,似乎不相信李芡實的來意這麽單純。


    李芡實隻得問道。


    “請問你是舒墨嗎?就是舍予舒黑土墨嗎?”


    一直冷著臉,一臉平靜的人這個時候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變化了。他的眼睛比之前更緊迫性地瞪大。


    “你是誰?問這個做什麽?”


    李芡實從他突然間慌亂了手腳的模樣已經猜出了他的身份。悄悄地鬆了口氣。


    “有一個女人托我交東西給你。”


    她從腰間解下了一個錦囊。錦囊鼓鼓的,一路上為了這個錦囊,李芡實都是藏得很密實,連睡覺做夢的時候都不敢輕易露白,藏在枕頭之下,半睡半醒地過了這段日子。


    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主人,她自然是覺得肩上的重擔輕了不少,臉上的笑容也多了些。


    季蘇仙這些年咬著牙死勁攢下的銀兩跟死前買的簪子都放在錦囊裏麵,李芡實沒有拆開錦囊,直接將錦囊小心翼翼地放置到了舒墨手邊的稻草之上。


    坐在稻草上的人一直挺直著纖細的腰杆兒,沒有一絲放鬆,在看到那錦囊,他的眼神閃過一絲情緒,在李芡實發覺之前卻很快又如水波般渙散開迅速消失不見了。


    他一邊抬頭望了望李芡實,一邊伸手探向那錦囊。


    錦囊的袋子是李芡實重新買的,顏色卻是季蘇仙選的。季蘇仙說她的舒墨喜歡青蘭色,舒墨喜歡穿青蘭色的衣裳,喜歡用青蘭的手帕。


    然而,現在在李芡實麵前的人卻沒有了以往那種喜好。


    白淨的臉上是洗盡鉛華的滄桑,雖然歲數很輕,才二十幾歲,在這個世道卻早應該是有孩子的有婦之夫了。然而卻孤身出現在這個破敗的寺廟裏,這是為何呢?


    李芡實抬頭望向寺廟外。


    季蘇仙正一臉焦急又期待地望向這邊。


    季蘇仙看不見舒墨。


    等李芡實迴過神看向地上坐著的人的時候,這人已經打開了錦囊,手上緊緊握著那根季蘇仙用心選的發簪。


    發簪通體透亮,翡玉般的青蘭色,在日光下白裏透青,是用一塊上等的翡玉鍛造而成的。這根發簪季蘇仙費了不少心思才買到手的。


    “是誰讓你拿給我的?是誰給的?”


    看似詢問,卻更似呢喃之音。


    李芡實緩緩蹲下了身,歎了口氣,將季蘇仙的名字告知了這個人。


    這個人卻似乎聽不見一樣,一直在重複著那一句。


    是誰讓你給我的?


    李芡實隻得重複地迴道。


    是季蘇仙,禾子季、草辦蘇、人山仙。


    清楚至極,難以混淆。


    然而,李芡實卻聽見這個人突然將簪子放迴了錦囊裏,並扔向她。


    李芡實連忙伸出手,接住了錦囊。她要質問的話還沒說出口,男人下一句話卻成功堵死了她的話語,讓未說出口的話卡在喉嚨裏,憋得李芡實難受異常。


    男人說。


    “她不是在外邊娶了夫郎,生了孩子,眼裏早就沒了我這個舊人了嗎?怎麽,現在突然想到我,又要用這些鬼東西來討好我嗎?”


    李芡實被這話嚇得瞠目結舌,不得不求助地望向廟外的人。


    這是怎麽了?怎麽跟她聽到的不一樣啊?


    不是孑然一身,而是成家立業,有夫有子,享盡天倫之樂?


    奈何,季蘇仙隻能瞅著李芡實卻沒有聽見舒墨所說的話,自然也無法知曉李芡實怪異的臉色的緣由。李芡實與季蘇仙大眼瞪小眼,在心底思索了半天,隻得姑且相信季蘇仙沒有騙她,咬著下唇,一臉堅定地問道。


    “誰跟你說她是這般過日子的?”


    那人保持著半坐的姿勢,渾身僵硬,臉色都氣得發青了,顯然是那話給他帶來的傷害至今都無法得到他的諒解。他垂著眸子,勾著嘴角的弧度,冷笑。


    “需要誰來告訴我嗎?這麽多年了,她如果不是那般又怎麽不來找我呢?她如果不是別人說的那樣,那就出現在我麵前啊。何須托你來找我呢?”


    一臉的洞察清明,理所當然。


    雖然李芡實與季蘇仙相處的時日不長,但她的性子耿直,完全無法理解被人這番誤解的人心底會是怎麽樣的滋味,她的正直讓她無法置之身外,脫口而出便是一句。


    “不是她不來見你,是不能來見你。”


    “為什麽不能來見我!”


    許是這麽多年的等待已經隨著無數的時間像流水般逝去,剛開始甜蜜的守候已經變成了無邊無際的絕望,再到後來已經變成化解不了的怨恨。男人的聲音裏至始至終帶著一股無法忽略的冷漠、怒火。


    他的聲音漸漸地尖銳刺耳,從嘴裏蹦出的一字一句都像剪子一樣戳心。


    “沒有辦法來見我當初就不要立下誓言。不迴來就不能寫一封信告知我,托人轉一句話給我?如果早說了,我也可以安心去嫁人了。”


    李芡實最終是被男人連罵帶趕地,從寺廟裏憤然地走出。


    季蘇仙還在等著她的迴複。


    見她出來了,季蘇仙連忙湊上前,討好地笑著問道。


    “如何了?舒墨……舒墨他還好嗎?他有什麽話要告訴我嗎?”


    李芡實一雙眸子裏帶著一股無名火,她抬眼白了白季蘇仙一眼,將男人在廟裏對她說過的話,一字不漏全部轉述給季蘇仙。


    季蘇仙起先還笑著的臉,漸漸地,慢慢地收斂了笑容,最後是掛著一臉的慘白。


    季蘇仙轉頭看向寺廟石像那處。她的舒墨就在石像後麵。


    季蘇仙抿著嘴唇,往寺廟靠近,腳剛碰到那門檻,就當即渾身被彈飛了。


    就像是有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將季蘇仙隔絕在寺廟外。不管她如何試,不管她走得多近,總會被反彈迴來,狠狠地跌倒在地上。


    李芡實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如果說之前還不信鬼魂對寺廟有忌諱的話,現在她已經相信了。


    在季蘇仙即將要試第十次的時候,李芡實連忙擋在她麵前。


    然而,下一刻,李芡實又體會到了被雷劈中的感覺。


    從上至下,四肢麻木,五感失去知覺,她的眼前一瞬間昏暗不明,然後眸子像附上了一層薄薄的霧一般,看一切都看得模模糊糊。


    隨後是刀子猛地割著胸口似得,無以言說的痛楚深入骨頭之處,疼得她忍不住大叫了一聲。


    等她從痛苦的深淵裏掙紮迴來的時候,她已經跟季蘇仙一塊跌倒在寺廟前。


    ***


    這是怎麽一迴事?


    李芡實從寺廟迴來後,便一直在思索著這個問題,時不時抬眼瞅了瞅對麵的女人。


    季蘇仙已經像老僧入定了般,癡癡呆呆地坐在木凳之上,任李芡實對她說什麽話,對著她渾身打量,季蘇仙跟眼盲了一樣完全沒知覺。她也沒有任何動作。


    這是被情傷了。


    這得治呢。


    治病的源頭是在那叫舒墨的男人身上,如果這個源頭掐滅了,這個女人就能了無遺憾地消失了,那麽,她就可以趕緊迴新河鎮去了。


    也許,她心底這個疑問也可以找老頭子問一問,興許老頭子還會知道。


    李芡實整理了下混亂的思緒,拉開房門,下樓去。


    她需要好好調查下那男人為什麽會那麽說,為什麽會棲息在了無人煙的寺廟中。


    今日客棧的人不多,店小二跟掌櫃都在偷懶,一臉的百無聊賴,正是李芡實上去搭話的最好時機。


    李芡實暗喜,佯裝隨意自然地下樓,點了幾盤小菜與一壺清酒,一邊吃著,一邊打探著掌櫃的口風。


    “掌櫃的,那個嘛,我是外麵來的,不太清楚這裏,有一件事我有點好奇。”


    掌櫃是個歲數挺大的大娘,頭戴著灰色帽子,聽了李芡實這話,疑惑地看向她。


    “啥事啊?”


    李芡實喝了一小杯清酒,才說道。


    “前些時候我路過寺廟,準備去裏麵上一下香的,結果那個石像卻缺損了很多,也沒有人去上香,這是為何呢?”


    掌櫃聽了這話,一張臉青黑交雜,神情複雜。


    沉默了會兒,掌櫃似乎聽不清,小心翼翼地湊近,又重複問道。


    “你是說郊外那座破廟?”


    李芡實用力地點頭。


    “裏麵好多稻草,還有一個男子睡在石像後麵,他是怎麽了?”


    結果,李芡實這話卻讓掌櫃一張臉瞬間慘白。


    手指著李芡實,顫顫巍巍地說道。


    “什麽……什麽男子啊?那個那個……廟裏早些時候,死了一個男人,就就……就沒人敢進去了啊。”


    結結巴巴的,不複往日的伶牙俐齒,李芡實一下子握不住酒杯。


    “砰”地一下,酒杯碎在地上,碎個稀巴爛。


    李芡實的臉就跟這酒杯一樣,慘白慘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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