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歸土


    深更半夜,月上樹梢,山裏麵四麵漏風,深秋的冷風從四處傳來,刮過李芡實的臉頰,將她原本紅光滿麵的臉蛋吹得灰白一片。她緊抿著被冷風凍得蒼白的嘴唇,挽上衣袖,雙手緊緊抓著一把木耙,正彎下腰,埋頭翻找下雨過後泥濘的山地。


    “你……確定是這兒嗎?”


    李芡實用著笨重的木耙,因為不甚熟悉這把木耙,力度用不均,沒把泥土給翻到底,倒先把自己的手給磨出了血絲,她的手心火辣辣地疼痛。要是放在平日,她早就撩杆子不幹了,但是現下情況不同,她無法拒絕啊。


    李芡實又悄悄地挪開眼,微微側過頭,看了看身側。


    那人還站在那裏,背著風口,等著她。陰冷的月光落在這人的臉上,將這人的五官容貌都一一清晰地顯露了出來。


    一雙圓潤的黑眸子,圓圓的臉蛋,櫻桃小嘴,鼻子高高的,五官長得極為清秀,體型瘦削,乍看過去以為是男子,然而那胸前微微隆起卻顯露了這人的身份。


    是個如假包換的女人。


    這個人早就不是李芡實那晚見到的那番可怕的模樣了。


    在李芡實醒過來的時候,這個人就蹲在床頭,一雙圓潤的眸子帶著歉意,笑得極為尷尬。


    “不好意思,我嚇到你了嗎?我……沒辦法控製。”


    李芡實剛開始還不知道這人是誰,隻是好奇這個陌生的女人是誰,然而,等李芡實的眼眸緩緩落在這個女人的身後,她才猛地從床上敬跳起身。


    這個女人身後沒有影子,她也不是實打實紮地蹲在李芡實床邊的,仔細望去,這個女人的腳距離床板還有一段距離。


    這個女人竟是懸浮在半空中!


    這個女人……


    李芡實心底暗驚了,大叫了一聲“娘”便準備逃走了。


    李芡實在這個時候才終於想起了被嚇暈前的一些片段。


    那是極為可/怕的迴想。


    這個女人是鬼啊。


    然而,未等李芡實逃出門口,這個女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口,正睜著眸子好奇地看著李芡實。


    “你可以繼續逃走的。隻是我會一直跟著你的。”


    女人眉眼彎彎,說話的聲音很溫柔,從喉嚨裏吐出的話字裏行間都透漏著威脅的意味。就算李芡實不問,李芡實都知道那是她最不想知道的下場。


    為什麽要找她啊?


    李芡實抱著腦袋,絕望地蹲在原地。


    女人慢慢地靠近李芡實,並開始跟她講了一些事情。


    那是關於這個女人生前的一些事跡。


    女人名叫季蘇仙。


    季蘇仙家住在元河村,那是離新河鎮挺遠的村子。季蘇仙一出生父親就過世了,獨留她跟季母兩人過活。日子過得不好不壞,她靠著從別人那裏租來的田糊口,母親則在大戶人家裏做短工。單單是這樣,季蘇仙跟自己的母親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


    在季蘇仙十四歲的時候,她有了一個可以讓她時刻放在心尖上的人。


    那個人跟季母同在一戶人家裏做活,是這戶人家公子的小廝。季蘇仙在季母生病後便代替母親去這戶人家幫工,給這戶人家當看管後院的下人,在偶然之間,她拾到了那個人的手帕,因為手帕上有標記,她很快便尋去了。


    在見到這人後,季蘇仙因為吃不飽在這人麵前五髒六腑發出聲音而被這人嘲笑了一番後,這人竟是拿點心給季蘇仙吃。


    一來一往,季蘇仙跟這人互相有好感。


    季蘇仙還打算將這事給自己的母親說說,她打算過兩年攢夠了銀兩,便娶那人過門。


    但在季蘇仙十六歲的時候,季蘇仙的母親便病逝了,她將平生所攢的銀兩都花在了母親的喪事,弄得自己一窮二白不說,連準備說的親事都差點黃了。


    那人是簽了活契,在那戶人家待久了得到的賞銀不少,但他所得的銀兩每迴都被上門來討錢的自家雙親要走了,能夠攢下來的銀子很少,根本不夠他把自己贖出來。在跟季蘇仙彼此互相表明了心意後,他們兩便約定了一起攢錢,等把他贖出來後就成親。


    然而,季蘇仙經過喪母這個大變故後根本就沒有銀兩所剩。


    在離開元河村的時候,季蘇仙去見了那人。


    她發誓,等攢到了銀兩後,她便迴來娶他。


    她徒步走了好久,一路乞討來了新河鎮,結識了走街串巷的賣貨大娘林大娘,拜了林大娘為師,跟林大娘學習製胭脂的手藝,跟著林大娘穿街走巷後攢了一些銀子,在林大娘離開新河鎮後,她便獨自在花街附近租了一個攤位。


    那個攤位正是李芡實現在所占的攤位。


    來往花街的人很多加之季蘇仙得到林大娘的親傳後所製的胭脂皆為上品,價格卻比鎮子裏的一些鋪子便宜,價廉物美,口口相傳,很快地,季蘇仙的胭脂攤異常受歡迎,每迴擺在攤上的胭脂都被人買光了,季蘇仙賣胭脂所得的銀兩扣去了交給衙門還有自身的開支外,竟然所剩富足。


    放在身上日益沉甸的錢袋子讓季蘇仙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她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與那人成親的情形了。


    再過不久,她就可以過去,將那人從府中贖出來,成親,然後有兒有女,她那逝世的母親與父親在地下都可以瞑目了。


    然而,好景不長。


    在季蘇仙決定結束了在新河鎮的買賣後,她患上了惡疾,所請的大夫皆是束手無策,她苦苦掙紮了幾日,終是在一天夜裏撒手人寰,不甘不願地閉上眼,長眠在新河鎮這個異鄉之地。


    季蘇仙想要迴家,她想要告訴那人,她不是不迴來而是迴不來。她還想要跟那人說,她攢夠了他贖身的銀兩了。


    這些話,她都還沒有親自對那人說過呢。


    死後,季蘇仙徘徊在鎮子上,她守著自己的屍首,守著自己的攤位,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到什麽時候才有盡頭。


    直到有一日,有一個女人突然跟她說話了,季蘇仙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了,她那些來不及說出口的話也終於有機會可以說出來了。


    ……


    李芡實看了看季蘇仙,又看看自己眼下的處境,不甘不願,恨恨地抓著木耙,使勁地挖土,一邊在心底低聲咒罵消失了幾年的老頭子。


    如果不是老頭子,她就不會半夜去開門了。不去開門的話,她根本就不會給這個女人鑽了空子。現在可好了,白天累得要死要活,半夜不睡覺還要上山挖東西。


    還是挖什麽破簪子。


    誰會為了個破簪子來這種地方啊?直接去鋪子買了新的就好啊。


    李芡實又打量了她現在所處的地方。


    她平日很少上這個山頭的,這個山頭也在近年附近的鄉民很少來了。


    這塊山頭貧瘠荒涼不說,早幾年還出過人命,鎮子上不少戶人家都有人失蹤,衙門派了不少捕快來這塊山頭緝拿兇手,卻總是沒找到人。日子久了,這裏也被鎮裏的人傳為不祥之地,各個害怕至極,也就漸漸沒了人來這裏了。


    要知道,這裏她根本不熟啊。等下把自己搞丟就慘了。


    季蘇仙等了半天,卻一直等不到李芡實把簪子給她,她有些著急了,挪動著身子,飄到了李芡實的身前。


    “到底挖到了沒?”


    李芡實被突然出現在身前的鬼影嚇到,差點把自己倒cha剛挖出來的坑裏。


    “啊,你別嚇我啊!等下嚇死了我,就沒人幫你了。”


    李芡實拍著胸口,大喘了口長氣才總算把心安了下來。


    季蘇仙麵帶歉意,神情焦急。


    “對不住啊,我不是有心要嚇你的……那個簪子真的對我很重要,我記得是埋在這裏的,我自己知道快要死了,專門跑到這裏把簪子跟銀子埋一塊的。求求你了,務必幫我找到啊。”


    李芡實瞥了季蘇仙一樣,瞧見她這幅樣子,到底還是不忍心,歎了口氣,繼續埋頭苦幹。


    這個山頭經過數次的下雨天,雨水衝洗後,泥土從別處流落到這裏,當初看著是很平的地麵到了這會早就堆積地很高了。直到天微微白,李芡實渾身都成了土人,她們終算能瞧見了一點點苗頭。


    坑裏的最裏麵有一點青蘭色布塊。


    李芡實跟季蘇仙對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瞧見了歡喜。


    李芡實連忙丟掉木耙,整個人跳了進坑,就著青蘭色布塊的方位,徒手挖掘。


    季蘇仙對黃土有忌諱,她隻站在土坑外麵等著,不到會兒,便很快瞧見了李芡實探出坑的手,那手上還揪著一個包袱。


    包袱埋在地底下幾年了,都被蟲子啃爛了,完整的布塊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的,東一個洞西一個洞。但所幸的是,裏麵的東西還在。


    銀兩跟簪子放在了一塊,季蘇仙數了下,數目是對的。


    “怎麽樣?我可以迴府沐浴了嗎?髒死了。”


    忙活了整晚,李芡實這會兒已經渾身又是汗又是土,渾身發癢。


    季蘇仙連連點頭,跟在李芡實身後迴了李府。


    第二日清早,李芡實收拾了點換洗衣物就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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