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本身不是件容易的事,如若心懷遠大的誌向,則行路會更加艱難。


    在人生觀緩慢形成的年紀裏,溫淺予獨自漂泊慣了,所以從不會產生依靠父親或是左煜的念頭。


    規規矩矩地把該完成的責任完成,換得在社會上的一席之地。


    ——這個想法已在小美人的內心深處根深蒂固。


    他看似坐擁著花花人生,卻比同齡人更有份踏實認真。


    也正是因為如此,忙碌的梁希才會高看這個男孩子一眼,常對他多加關照。


    某天傍晚工作室的氛圍很清閑。


    坐在桌邊擺弄花茶的梁希忽然問道:“淺淺,你也該畢業了吧,有什麽打算嗎?”


    溫淺予從畫稿前抬頭,愣道:“不是要轉正了嗎?”


    梁希失笑:“你還真的打算在我這裏一直幹下去呀?”


    “沒什麽不好的,要學習的還有很多。”溫淺予態度堅定。


    “上次跟你講的法國那家實習生的機會,難道你不心動嗎?”梁希說:“一畢業就能進到全球數一數二的大企業中見世麵,真的比在北京強多了,你還這麽年輕,為什不去看看更廣闊的世界?”


    “我出國了左煜怎麽辦?”溫淺予搖頭:“我不想走。”


    梁希欲言又止,她是他的上司,但不能強行做人家的人生導師,所以隻是道:“我覺得ever sissi的風格不是很適合你,國內適合你的地方也實在不多,這個必須要想清楚,如果你願意去,我就幫你寫推薦信。”


    從前溫淺予對畢業沒有任何感覺,但身邊的同學和同事頻頻講起,他才終於感覺到命運的軌跡正在改變的事實。


    雖說畢業季等於分手季這狀況離他很遠,可一旦接受梁希的好意去到遙遠的巴黎,跟左煜的聚少離多就必然會加劇父母反對的傷痕,到時候……


    想到這裏,小美人不禁握緊鉛筆。


    原來他以為的堅定不移的夢想,在愛情麵前也有示弱的時候。


    “淺淺,快遞,放我那兒兩天了都沒拿走。”許慧忽然進屋,丟下個順風的文件袋。


    溫淺予迴神,打開來才發現是兩張電影首映禮的邀請函。


    主演和贈與者是誰,不想也知道。


    他本不予理睬,但某時某刻忽地心思一動,又抽出一張來,滿臉平靜地塞進包裏麵。


    ——


    見證了半個娛樂圈發展史的溫慕可是“朋友”遍天下,製作精良的大片上映,來捧場的名人和媒體當然擠爆了禮堂,隨便望去哪桌都算星光閃耀,儼然成了炫耀的聚會。


    帶著黑色口罩的淺淺找到位置落座,並沒有在意身邊好奇的目光。


    這裏當然不可能有誰認得他,但那雙露在外麵的美麗眸子仍舊吸引到很多注意力。


    正當他有些不安的時候,忽有隻大手扶在頭頂。


    溫淺予迴首,發現是久未謀麵的賀雲。


    賀雲依然西服革履,氣勢逼人,款款落座之後,才淡笑:“沒想到你會來。”


    “所以給我邀請函是擺擺樣子嗎?我出現讓你們緊張了?”溫淺予悶悶地反問。


    “不,他應該很期待你吧。”賀雲看向讓空蕩著的舞台。


    溫淺予沉默片刻:“你倆和好了?”


    賀雲又笑了下,像隻咧開嘴巴的猛獸,危險而又得意洋洋:“並沒有不好過。”


    溫淺予無法涉足這兩個人的關係,更怕多言給爸爸和自己惹來麻煩,便閉了嘴巴。


    正在這時,禮堂的音樂停止、燈光暗下,主持人笑嘻嘻地冒了出來,張羅著讓導演和主演先講了幾句場麵話,又請來大腕們露露臉,而後才進入首映禮的主要環節,播放起溫慕的最新作品。


    始終冷眼旁觀的溫淺予不得不承認,爸爸天生就是吃這口飯的神,除了一把年紀仍舊玉樹臨風的外表,那種從容而又不乏幽默感的氣質,也是大部分人都欠缺的,更不要提永遠鬼斧神工的演技,記得在淺淺很小的時候,賀雲給他放了溫慕年輕時演的恐怖片,嚇得他每次看到爸爸就會嚎啕大哭,至今都是心理陰影。


    逐漸陷入迴憶、又逐漸從迴憶抽離的溫淺予心裏發酸。


    他不知道是不是絕大部分人都由著父母常伴左右的漫長人生,隻知道自己靈魂裏缺掉的那塊,永遠不會再被填補迴來。


    發著呆的功夫,溫慕已經和女主演下台走到桌邊,見到兒子好像並沒有顯出意外,反而坐到他身旁問道:“戴著口罩幹嗎,不悶嗎?”


    溫淺予繃緊身體拒絕迴答。


    “什麽時候把頭發剪了。”溫慕伸出優雅的手,在猶豫過幾秒之後,才摸上淺淺的腦袋。


    溫淺予果不其然地躲避開來。


    “這小孩兒是誰呀?”女主演也是家喻戶曉的明星,用很不見外的語氣問道。


    溫慕彎起嘴角,又順勢摘下那個黑口罩。


    恰好電影屏幕亮起,照耀著溫淺予眉目如畫的臉龐,嚇得他脊梁骨發冷,想都不想就站起來跑掉了。


    “不好意思。”溫慕款款起身,用仍舊富有儀態卻很快速的大步追在後麵,暫時離開了禮堂。


    ——


    被電影公司包場的酒店非常安靜。


    淺淺剛到走廊,就被爸爸揪住胳膊,隻好憤怒迴頭。


    “怎麽了?”溫慕笑著問:“你能來我很開心,為什麽又鬧情緒?”


    “別碰我,我不想讓人看到我的臉。”溫淺予傲嬌地扭過頭。


    “我不懂。”溫慕淡淡地說。


    “有什麽不懂的,從前你每次要見我都躲躲藏藏,現在忽然大方了?”溫淺予又在焦慮中失去了對情緒的控製:“我覺得自己跟你越長越像,會被懷疑的。”


    “兒子像爸爸不是很正常嗎?”溫慕並不驚慌:“從前你還小,應付不來過多的關注,但現在你已經長大,懂得分辨世事了。”


    “你不害怕嗎?”溫淺予問。


    溫慕說:“怕什麽?”


    “讓別人知道你有個兒子。”溫淺予握緊雙手。


    溫慕笑了下:“像我這個年紀的男的,有孩子也不值得大驚小怪……而且如果我的存在能稍稍幫到你,那就夠了,我不希望任何人覺得你來路不明、瞧不起你。”


    “……”溫淺予想起之前他為自己做的事,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左煜的父母,還接受不了你嗎?”溫慕關心道。


    “是他們死腦筋想不開,又不是我哪裏不好。”溫淺予哼道。


    “事事順意太難,你能這麽想也不錯。”溫慕把口罩還給他:“今天怎麽來了?從前都不願意出現的,是找我有什麽事嗎?”


    溫淺予的眼底閃過絲茫然,雖然左煜勸了他好幾年要寬容對待親情,但要不要向爸爸求助,仍舊是個兩難的選擇。


    不過來都來了,不說圖什麽?


    這般決定道,溫淺予便把梁希拋給自己的難題講了出來。


    結果溫慕聽完,立刻就做出迴答:“去法國。”


    多麽冷硬又理智呀,真像他會說出來的話。


    “你不是很喜歡服裝設計嗎,有自己賺來的好機會為什麽不去?”溫慕反問:“難道朝朝暮暮才叫愛情?左煜連這種狀況都理解不了?”


    “我沒跟他講過,我擔心……”溫淺予深吸了口:“擔心兩地分離,加上他父母的態度,會讓他的心態改變。”


    “那這種人不值得留戀。”溫慕隨即又道。


    淺淺已然無言。


    溫慕扶住額頭笑了下:“講得太武斷了是嗎?我果然還不是很會跟你聊天,但人生的真相就是如此,你的每一步都應該讓自己變得更好,無法愛更好的你的人,是不會跟你長久的。”


    其實這個道理並沒有錯,特別是被宛若人生贏家的影帝講出來。


    不遠處的禮堂隱隱約約傳來笑聲,大概因為電影裏的某些橋段而起了反應。


    溫慕歎息:“知道我這輩子演過的第一個角色是什麽嗎?”


    對父親並不算了解的淺淺搖頭。


    “是個小太監,原本沒有台詞。”溫慕淡淡地道:“因為求了副導演三天,才讓我試試的,後來加了句台詞,四個字……皇上饒命。”


    在溫淺予很年幼的時候,他的父親就是受盡萬千寵愛的傳奇,所以他很難想象當時的狀況。


    “那時我十五歲。”溫慕說:“不像你有了機會還猶豫,沒機會搭上命也要去求,所以我才有今天的成就,才有身後這些人為我捧場……如果像你一樣心軟,為了心裏的溫情委曲求全,二十多年前賀雲就會忘了我是誰吧?”


    從來沒有聽爸爸講過這麽多的話的溫淺予心思此起彼伏,最後小聲道:“我不是你。”


    “當然,我也隻想講講實話,其實你不去也沒什麽,以後我們任何人幫你一把,都可以彌補上你在事業選擇上的缺失,如果那是你想要的。”溫慕直言不諱。


    溫淺予搖搖頭。


    “我得進去了,電影你要看嗎?”溫慕問。


    溫淺予又搖頭:“不,我得去找左煜了。”


    話畢他便小心翼翼地把口罩帶上,然後背好書包朝電梯走去。


    溫慕站在原地,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在加拿大的時候,才三歲的淺淺也曾像這樣背著包走在自己的前麵,那真是人生裏一去不複返、再也難迴頭的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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