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輕歌當眾被刺舉朝震驚,卻無人嚴令整肅京都法紀,就連視生命重若泰山的西秦帝也隻是一筆帶過,提醒京畿加強京都方圓十裏內的巡查,其他官員家眷等則是每逢出行多帶幾名武侍防身。


    而引起他們如斯警覺的鳳輕歌,則無人問津。


    鳳輕歌半身不遂地癱軟在床上,眼角沁出淚滴。自傷重以來,死亡的恐懼和獨守困頓的淒涼無時無刻不環繞著她,折磨著她的神經,挑動著她的靈魂,已然染黑的靈魂愈發叫囂著癲狂,幾欲成魔。


    三天,整整三天都無人來看她。


    追憶往昔,她還是高高在上的將軍府嫡出大小姐時,打個噴嚏都有一群人圍繞著噓寒問暖,就算把自己關在內心的小世界裏不問世事,也有娘親冒險前來相望。


    而今,曾經的幾多榮華,也隻能愈發襯托出如今的淒涼。


    更令她絕望的是,滿朝文武對她的傷重視若無睹不追查兇手也就罷了,她那個親生父親鳳將軍竟然也一句話都沒有出聲,像是她已然不是他的女兒了一般,漠然不問。


    鳳輕歌眼角生生逼出一串淚珠。


    四肢百骸叫囂著痛苦,叫她恨不能咬舌自盡盡早解脫,以求得心和身的安寧,好想死。


    沁淚的雙眸閃現過絕望灰敗的情緒。


    帶血的雙手卻又忽然觸碰到一物。


    鴛鴦荷包。


    娘的遺物。


    鳳輕歌眼神波動了下,不,還不能死,大仇未報,她不能就這麽死去,讓親者痛仇者快。


    不能死,不能死。


    仇恨給了她無上的勇氣,叫她忽視了身與心的疼,重新咬牙堅挺了過來,纏繞著重重裹布的手顫抖著端起床頭上已經涼掉的黑藥汁,苦澀到令人作嘔的味道叫鳳輕歌的表情變得隱忍而痛苦。


    然而已然沒有更差的情境了。


    連丫鬟都不盡心伺候的她,已然沒了再頤指氣使的資格和勇氣了。


    最糟糕的也就這般了。


    終有一日,她會翻身的。終有一日,她會將所有欺她辱她的人踩在腳底下,笑著看他們哭。


    會有這樣一天的。


    惡心的中藥伴隨著連串的鬥誌流入了肚裏,幻化成幾縷生的希望和鬥誌。


    藥碗方落,那廂婢女也沒有問候一聲,直接帶著外人來見。


    鳳輕歌已然不會對這些勢利眼的東西產生不悅的情緒,她依然躺在床上,連偏頭的動作都做得十分痛苦。


    好在來人似乎理解她的苦痛,一張略顯尖酸刻薄的臉出現在了她頭頂的正上方。


    “宓兒?”


    蕭宓點頭,尖尖的鼻梁抽動了下,胭脂紅唇抿了又抿,使得那原本就略顯尖銳下頷線條更添幾分僵硬。


    “你怎麽搞成這幅模樣了。”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不客氣,卻又含著旁人已經吝嗇於給予鳳輕歌的關懷,“身邊怎麽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四皇子呢,當初是四皇子寧願違背聖命也要把你抬進來的,就這樣任你自生自滅?”


    蕭宓沒有注意到鳳輕歌愈發慘白的臉色,一咕嚕說完,才想起來問了這麽一句:“知道是誰做的嗎?”


    鳳輕歌心裏已經歸罪於鳳珺戎,然形勢逼人強,鳳珺戎如今矜貴的程度比之她的,不啻於是天冠地屨,冒然說與蕭宓聽,反而叫蕭宓心生畏懼不敢再與她來往。


    瞬息的思量過後,鳳輕歌強笑:“不知。”


    “沒有任何線索?”


    “嗯。”


    鳳輕歌簡短地迴答,倒給了蕭宓一種柔弱無力連話都說不出的崩潰感,她看了看空空的藥碗,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既然喝了藥,就好好休息吧。我這……”


    “我哥哥怎麽樣了?”


    鳳輕歌察覺出蕭宓要告辭離開的意圖,忽然截住她的後話,率先問了一句。心裏倒是看明白了,蕭宓的探望怕是一個過場,一個對她哥哥有所交代的過場。


    提到心上人,蕭宓眼前一亮,登時又有了無窮無盡的訴說的*。


    她坐了下來。


    鳳輕歌憔悴的麵容閃過不易察覺的暗光。方才的連篇談話都不能叫蕭宓坐下來,寧願辛苦地彎腰問候也不願與她多靠近一分,如今隻是風輕雲的名字,就足以叫她忘卻所有,開心地坐下來與她傾訴。


    蕭宓對鳳輕歌陰沉算計的眼神全無所覺,歡快地說著風輕雲的近況:“我爹請了京都最負盛名的老大夫幫輕雲哥哥診治,老大夫說輕雲哥哥受的這些皮肉傷,多藥並用,很快就能痊愈了。”


    蕭宓說得輕快,鳳輕歌卻是心一咯噔。


    鳳珺戎怎麽可能那麽好心隻是留點皮肉傷?


    “老大夫真這麽說?”


    鳳輕歌忍不住插嘴問道,得來蕭宓一個此事千真萬確的表情,她的聲音聽上去歡快又羞澀:“我還能騙你不成,我跟你說,輕雲哥哥如今已經能夠下地行走了,昨日兒還向我問起你,還說能不能來看看你呢,我就跟他說呀……”


    話到這裏,蕭宓意識到了不對,連忙改口說道:“我就勸輕雲哥哥先把傷養好再說,見妹妹的事情就緩一緩,左右有什麽想要訴說的話,由我代勞就行。”


    鳳輕歌眼神閃了閃,忽然問道:“哥哥最近修養,是不是都閉門不出?”


    “自然呀。”蕭宓道:“輕雲哥哥的傷雖然好了不少,雖然也能夠下地行走了,但是走個七八步就氣喘籲籲的,我自然不敢讓輕雲哥哥太過勞累。”


    “那哥哥知道娘親芳逝的消息嗎?”


    蕭宓臉色一頓。


    “那哥哥知道我重傷臥病在床的消息嗎?”


    蕭宓眼眸閃了閃。


    鳳輕歌了然:“原來是這樣啊。”


    一句話說得意味深長極了,蕭宓心跳了跳,連忙揮舞著小手著急解釋:“你別誤會,我是,我是……”


    我是了半天,仍舊沒好意思說出後文。


    倒是鳳輕歌善解人意地接了下去:“我知道的,哥哥傷重,郡主不想叫這些瑣事影響哥哥的修養,我能理解的,我也希望哥哥早點好起來。就算郡主沒有刻意瞞著,我也要拖人請求郡主,先不要告訴哥哥這些噩耗,叫哥哥平白心裏難受。”


    “對對對。”


    蕭宓毫無防備地被人戳中心思,不加思量地練練點頭:“我就是這般想的。老大夫說輕雲哥哥的傷需要靜養,不能有太大的情緒起伏,我斟酌了下,才瞞下來的。既然你的想法同我一致,那我也不用心懷愧疚了。”


    鳳輕歌臉色有瞬息的難看之極,為蕭宓的理所當然厚顏無恥的自私。


    她稱娘親過世自己病重是瑣事,當然隻是為了套出蕭宓真實想法的委婉的花語,然而蕭宓竟然十分認同地應了下來。


    簡直忍無可忍。


    卻又不能不忍。


    蕭宓對她哥哥的執著,是她拿捏蕭宓借助蕭宓對付鳳珺戎的一柄利劍,輕易不能折隕。


    鳳輕歌微微合眼,頗有些力不從心地順著蕭宓的心思說:“郡主多給我說些哥哥的近況吧,如今能叫我關心的,也就隻有哥哥的身體,和哥哥與郡主的婚事了。”


    “你瞎說什麽呢。”蕭宓臉忽然就紅了,嗔怒地說了一句,兩人仿佛又迴到了幾個月前親密無間的狀態。


    然而真實情況到底如何,鳳輕歌心中自有思量。


    她們之間本也沒有過多的話題,她從前看不上蕭宓的無知,自然不會深交。蕭宓如今看不上她的落魄和不潔,自然也不會上心。


    唯一能將互相嫌棄的兩人牽扯到一起談天說地的,也唯有風輕雲一人了。


    鳳輕歌靜靜聽著蕭宓關於婚事的細節,咽下不能出席參與的傷痛,強笑著開口:“郡主。”


    被打斷話語的蕭宓頓住:“怎麽了?”


    鳳輕歌道:“婚期就定在十日之後,雖然太過倉促,但是聽郡主這般安排,想來也是極為周密的。”


    “那是。”


    鳳輕歌:“隻是……”


    “隻是什麽?”


    鳳輕歌猶豫,蕭宓推了推她的手,連連追問:“快說呀快說呀,隻是什麽?”


    鳳輕歌一時不查,被推了個正著,手臂上的窟窿又泛出血跡,透過重重雪白的裹紗層層滲透了出來,梅花印記點點。


    蕭宓無措。


    鳳輕歌忍住責罵的衝動和難忍的疼痛,送給蕭宓一個蒼白無力的安慰的笑容,蕭宓更加無措了。


    鳳輕歌卻仿佛沒有看到,又仿佛在意料之中,“隻是我這般病重,沒有三五個月是好不了了,怕是不能參加哥哥的婚禮了。”


    蕭宓本也沒想鳳輕歌參加,否則也不會將鳳輕歌傷重的事瞞著風輕雲了,畢竟有一個失貞又為妾侍的小姨子,於她這個尊貴的郡主可是一件極為丟臉的事情。


    她恨不能京都勳貴都忘記鳳輕歌與風輕雲的兄妹關係,怎麽願意讓鳳輕歌在她的婚禮上拋頭露麵,提醒著世人她有一個肮髒下作的小姨子。


    心中嫌棄,但麵上可不能做得這般明顯,蕭宓跟著鳳輕歌感傷的語氣也感傷了起來:“是啊,當時沒想過會忽然出現這樣的事……現在請柬已經都發出去了,再臨時更改婚期怕是……”


    鳳輕歌無聲地笑了笑,請柬都已經發出去了,然前幾日安康泰然的自己卻絲毫風聲都沒有聽到,更甚是前幾日自己特意登門拜訪,蕭宓也絕口不提。


    竟然這般避若蛇蠍……


    眼底閃過不易察覺地陰沉,鳳輕歌緩緩啟語,明明是舉手之勞的小事,卻叫蕭宓為難了起來。


    她皺眉為難地開口:“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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