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相將人帶離了密室,武林盟主仍舊氣得臉紅耳赤,哼哧哼哧地瞪著前頭帶路的溫相,危險的怒意從那雙淩厲的吊梢眼冒出,烈焰翻滾,恨不能將害得他損失慘重的罪魁禍首碎屍萬段。


    黑衣首領心有所悟,守在溫相背後嚴陣以待。


    “現在遠離密室,裏麵的人聽不到了。你可以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麽迴事了。”


    “我以為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全軍覆沒,全軍覆沒你聽不懂嗎?!”


    “你再這樣暴躁下去,我想我們沒辦法合作下去。”溫相經過多少驚濤駭浪,此刻又在自己的地盤,重重保護下,他豈會將個武林盟主的殺氣放在眼底?


    精光矍鑠瞳仁戾氣橫生,一聲暴喝斥得武林盟主心生一震,微冷靜了下來,溫相這才放緩了聲音:“本相希望本相的盟友是一個臨危不懼的武林盟主,而不是遇到芝麻丁點的小事就昂昂跳腳的毛頭小子。您覺得呢?”


    武林盟主眼神冷靜下來。


    閉了眼,再開口時,聲音平靜,儼然情緒也跟著冷靜下來了。


    他細致地描述天際明時探子的發現。掠過了江湖高手截殺的一幕,他將暴雨中的亂戰若親眼所見悉數描述出來,周圍分明是綠草紅花,空氣中也彌漫著淡淡的花香,溫相和黑衣首領卻仿佛聞到了異樣的腥甜,有些心有餘悸的駭然。


    溫相闔眼狀似平靜,唯有袖中青筋直冒的手背泄露出主人不平靜的心緒,他沒再追問過程,許諾武林盟主足以買下一座城池的金銀珠寶和一座尚未上報朝廷的塢礦,將人打發了去。


    待室內就剩他與黑衣首領兩人時,溫相開口強調他想要得到的結果:“鳳隱閣的留著早晚是個禍害,不能留。”


    這是繼續追殺的意思了。


    黑衣首領抱拳領命,張了張口,麵色猶豫。


    “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哪裏來的那麽多不確定和猶豫?”


    黑衣首領埋頭通稟:“少主除了親手解決日常熟悉的茶館同伴,對於鳳隱閣的其他人其他事都守口如瓶諱莫若深。鳳隱閣聯絡方式和秘密據點一絲也不肯透露。”


    溫相自然知道殷對鳳隱閣的維護,眉宇深皺,又迅速鬆開,聽得黑衣首領繼續說道:“這一次是與少主做了交易才讓少主鬆口配合金蟬脫殼之計,引得鳳隱閣閣主現身。此事少主可配合一次不可能配合第二次。鳳隱閣閣主又是個厲害的,真鬥起來,那番動靜恐怕瞞不過少主。”


    他們背著少主對鳳隱閣閣主下了追殺令本就違背少主意願,若是被少主發現了,恐怕會使得少主與相爺離心離德,於大局極為不利。


    溫相默然,黑衣首領踟躕著繼續說道:“朝廷與江湖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鳳隱閣死咬著相爺不放,也是為了給分閣茶館死去的人報仇。如今我等金蟬脫殼之計已經成功,相信鳳隱閣就此便又會銷聲匿跡。又何必多次一舉,橫生強敵呢?”


    這是一直困惑他的問題。


    早先多方勢力查探相府幕僚,試圖從中找出少主他們便知道少主行跡暴露,雖不知到底是哪裏露出馬腳,卻不妨礙他們見招拆招,另外想辦法隱瞞少主蹤跡。


    如今蹤跡隱瞞住了,為何還要置鳳隱閣於死地?不消說鳳隱閣勢力盤根錯節輕易不好對付,但說少主醒來後,發現相爺暗中對付鳳隱閣,依少主對鳳隱閣的感情,到時候恐怕不好收場。


    溫相卻另外有自己的心思:“殷為何會背主,本相心中有數。”


    淡淡的聲音卻冷寒得凍人心扉:“上位者不需要感情。傳令下去,不惜一切代價,都必須將這隱患連根拔除!親手取得鳳隱閣閣主命令者,懸賞封侯!”


    懸賞封侯!


    黑衣首領心神俱震,為溫相話裏的蠱惑,為溫相話外的野心和滔天權勢。他絲毫不懷疑,倘若相爺有心,攢說帝王分封諸侯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行走在黑夜中的人得以以一種絕對耀眼的姿態站立在陽光下,這簡直就是所有夜行者夢寐以求得的心願。心潮火熱,血液沸騰,黑衣首領冰冷的眸閃過炙熱,拋卻心中疑慮,重重地單膝跪地,抱拳領命高唿:“屬下定不負相爺厚望!”


    “去吧。”


    黑色的陰謀無形中醞釀而生。陷入陰謀漩渦裏的鳳珺戎卻絲毫不知,抑或著,即使她知曉了,也是不懼。


    又是一場傾盆暴雨,嘩啦啦地響徹天地。待到暴雨驟歇,彩虹高懸,那被暴雨衝刷過後的天空湛藍如洗,空中彌漫著草木清香和濕潤的泥土氣息。錯落有致的城鎮白牆黑瓦愈發清晰惹眼。


    美好的天氣美好的心情。


    鳳珺戎如約拜訪公孫宜致歉,到達太傅府邸時,卻被告知公孫宜已應了溫相嫡女溫芮希的邀約,一同遊湖去了。差遣木筆問清遊湖的具體地址後,鳳珺戎直接轉戰湖中畫舫。


    悠悠前行馬車在最為繁華擁擠的京都街頭與軒轅忱的馬車相遇,木筆撩起簾瞄了一眼道:“小姐,是四皇子的馬車。”


    驅車的馬夫跳下馬車,對著軒轅忱的馬車行了一禮後,躬身拍拍棕色駿馬,就欲牽著馬兒靠向路邊給軒轅忱讓道。


    “直接過去。”


    淡淡的聲音自車廂內飄出,任性地無視了皇朝貴胄的威嚴,馬夫動作一頓,正猶豫著,忽聽木筆冷聲提醒:“且辨清自己的主子是何人!”


    馬夫神色一僵,不敢多做猶疑,翻身上車就要驅車繼續前行。


    如斯一來,反倒是將軒轅忱的隨侍給唬住了,他不得不勒馬止步,皺著眉向茫然不知何事的軒轅忱解釋:“主子,前方鳳家貴女的馬車阻去了前路,觀其行為,也沒有迴避讓道的想法,不知……?”


    “堂堂一國皇子還需要看臣子的態度行事是不?這種事情還需本皇子拿主意?”軒轅忱眉眼淬冰:“直接過去。”


    “這……”


    隨侍也知曉這個道理,隻不若……他為難地瞧了眼繁華擁擠的路段,心中默默計算尺度,卻得出一個令他愈發頭疼的結論:哪怕是兩旁行人係數避讓,騰出來的空間也不足以讓兩輛寬大華美的馬車擦肩而過。


    一來一往相向而行。


    這是要相撞的節奏啊。


    隨侍踟躕。


    “走。”


    軒轅燮森然冷喝。


    “是是是。”


    烈日下,兩輛馬車相對而行,不緊不慢的速度因為互不相讓滋生出一股淺淡的對峙感,兩旁路人察覺到這異樣的敵對狀態,紛紛駐足側目。


    馬夫和隨侍臉色凝重。


    愈行愈近。


    一黑一棕兩匹駿馬鼻尖幾乎相碰,馬夫和侍從一左一右默契地勒馬偏首,避免了險些就要發生的迎頭撞擊。


    兩人麵麵相覷,又默契地選擇呆在馬車上裝傻充愣。


    主子可以任性,唯獨他們不行。


    倘若皇子或者貴女有絲毫損傷,給他們十條命都不夠賠的。


    駐足的百姓交首接耳,同命相憐,替驅車的兩人捏了把汗。


    “怎麽不走了?”


    “繼續走。”


    冰冷的男音與清麗的女音同時響起,馬夫和隨侍愈發為難,冷汗直冒,分明是烈火朝天的日子,他們卻猶如墜入寒潭,忍不住顫顫發抖。


    不敢。


    他們不敢。


    馬夫和隨侍諾諾不敢言,不敢行。


    氣氛膠著,冷凝若冰。


    諾大繁華的京都街頭,一時間竟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最終還是軒轅忱忍不住道:“鳳珺戎,你好大的膽子。不過是區區貴女,連臣子都算不上,竟敢對皇子車攆視而不見迎頭直撞,你可知罪?”


    “哪裏來的皇子?本小姐可沒見著。”鳳珺戎無辜的聲音自車廂裏飄出,驚霎住了眾人,“本小姐一向謙遜有禮,異常好說話。但是也僅針對人而已。對於阿貓阿狗的,抱歉,本小姐涵養還沒深厚到狗與人一視同仁的地步。”


    讓道?


    她誰都讓,唯獨軒轅忱不行。


    連削帶貶的話竟將皇子尊威踩於腳下碾壓粉粹,狂妄至極,駐足百姓恨不能自己耳朵聾了,悄無聲息地後退,試圖趕緊避開這不見硝煙的戰場。


    皇子笑話也是他們能看得了的?


    唯恐被皇子怒意波及的百姓,惴惴不安地逃離,短短幾息,方才人頭攢動的街道便空空如也。細細數去,竟有或書生或水果販子躲在臨時搭建的桌鋪下,掩耳盜鈴般閉眼捂耳,不看不聽不理。


    撩起簾子瞧見這一幕的木筆嗤笑一聲,轉首細細說與鳳珺戎聽。


    軒轅忱臉色黑沉如鍋底,“鳳珺戎,你到底想怎樣?別逼本皇子動手,那後果,可不是你能承受得住的。”


    “那就試試呀。”


    勁風唿嘯,軒轅忱心一凜,迅速凝神防守攻擊,利刃出鞘寒光閃閃,狀似從容的一揮一舞中,空氣中發出鏗鏘的撞擊聲,下一瞬,一道銀色冰刃被他強行扭轉攻擊方向,咻的一聲沒入車廂內壁。


    “啊。”


    車廂內從頭至尾靜謐不語的鳳輕歌被擦臉而過的銀針嚇得一哆嗦,忍不住驚唿一聲。


    “歌兒,你沒事吧。”


    軒轅忱緊張又心驚,待得鳳輕歌搖頭示意安全後,方才隔著重重阻礙質問道:“你會武功?”


    茶道,醫術,武學。


    她到底還有多少他不知道的能力?隱藏得可真好。


    軒轅忱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感覺,忽又聽聞對麵的人開心地讚了一句:“聰明厲害的小木筆,做得好。”


    軒轅忱鬆了口氣。


    他便說,世上怎會有如斯驚才豔豔的人物。更遑論,這樣的人物竟然名叫鳳珺戎。


    壓低了聲音,他低吼:“你竟敢動武?這一次,本皇子非得治了你的罪不可。”


    嗬嗬。


    車廂內傳出清脆如珠的笑聲,隨後便是對方馬車咕嚕咕嚕退後的聲音,似乎打算示弱,給他們讓道了。


    隨侍心喜。


    軒轅忱亦是以為他的威脅見了效果,冰冷的唇瓣牽扯出些微的弧度,輕蔑的,不屑的,滿意的。隻不過,那高傲的弧度還未完全綻放,卻被下一刻鳳珺戎等人的動作給釘在了原處。


    但見鳳珺戎的馬車退後數十尺後,馬夫在鳳珺戎的喝令下猛然打馬狂奔,踏踏的馬蹄夾雜著絕對強勢朝軒轅忱他們奔去,在快要撞上的刹那,馬夫視死如歸地高高勒馬,馬兒吃疼,馬蹄高揚起來。


    隨侍嚇得跌落在地。


    下一刻,馬兒高揚的前蹄落在軒轅忱的馬匹頭上,仿佛被灌入了無窮的力道,借力一躍,那華麗高貴的馬車便在隨侍驚恐的眸光中,淩空越過了自家皇子的馬車。


    “哈哈哈,公子承讓。”


    噗通一聲,馬兒連車安全落地,清脆的笑聲和道謝語在軒轅忱聽來無比的諷刺。滴水不漏地言稱公子,頗有種勢要裝傻充愣到底的意圖。


    隨侍感覺自己見了了不得的事。


    踩臉。


    明晃晃的踩臉。


    誰人見著四皇子不是禮讓三分?偏這鳳家貴女不行禮不讓道,還踩著四皇子的馬車強行搶道,這跟踩著四皇子的臉麵過道有何區別?


    隨侍冷汗涔涔,不敢想象自家主子的臉色。


    街道隨著漸行漸遠的兩輛馬車逐步恢複了熱鬧。


    隨侍提心吊膽地將人送到了將軍府,便躬身垂手尋了片陰涼處,等候主子出來迴府。至於主子下馬車時那陰沉沉的臉色……


    隨侍擦擦冷汗,驚得一哆嗦,不敢再迴想。


    主子這些年脾性愈發冷銳了,也唯有在鳳大小姐麵前才稍稍有了絲柔和,鳳家二小姐街頭那般挑釁,莫不是以為主子真的那般好顏色?


    憂心忡忡的侍從卻不知他的擔憂在鳳珺戎眼底僅是笑話一則,能削軒轅忱的麵子,她求知而不得,哪裏會懼怕軒轅忱的怒意?


    同行伺候的袖香和木筆紛紛掩嘴輕笑:“小姐這次可把四皇子氣得不輕呢。想來四皇子一身驕傲,被小姐當朝退婚,如今又踩著他的頭上過道,他不氣死才怪。”


    “氣死?那不是便宜他了。”鳳珺戎也笑:“他和鳳輕歌的二人世界才剛開始,就這樣一命嗚唿了,也隻能說他心靈脆弱沒命享福了。”


    “享福?小姐莫不是說笑呢,抬了人盡可夫的鳳輕歌進門,簡直就是四皇子人生中的汙點。不消說皇上皇後會如何盛怒,但說四皇子派係的群臣,就不會讓四皇子耳根子清淨下來了。”袖香慢條斯理地說。


    “這四皇子當真對鳳輕歌用情至深。”木筆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小姐,您到底何時讓四皇子知曉您才是他的救命恩人?總感覺這樣下去,四皇子對鳳輕歌情意更加堅定,奴婢可不想見到兩人琴瑟和鳴的局麵。”


    “再等等。”


    “到底要等到什麽時候呀,”木筆努嘴,扒拉著鳳珺戎的臂彎撒嬌:“奴婢的好小姐,您就滿足奴婢的好奇心吧,別吊著奴婢的胃口了,怪難受的。”


    “唔……”鳳珺戎唔了一聲,慢慢起唇,木筆眼前一亮,期待地看她,冷不丁鳳珺戎哂笑,眉飛色舞道:“偏不告訴你,怎麽著?”


    “小,姐!”


    木筆嘟起的嘴都能掛油瓶的了。


    “你乖乖等著就是,小姐總不會叫我們失望的。”袖香噴笑,兩指捏住木筆嘟起的唇逗弄她,“你就別為難小姐了,待小姐想說的時候,自然就會告訴你了。總催著小姐像什麽樣子。”


    “袖香你這話說得好沒道理。”木筆哼哼唧唧地扯下袖香作弄她的手,“我總共不過問了一句,你就說我欺負為難小姐,到底誰欺負誰呀。”


    “總之不許為難小姐。”


    “哪裏為難了?”


    “你吵著小姐了。”


    “又來。”木筆故作委屈地嚶嚶哭泣:“往日裏你護著小姐就罷了,怎的傷好痊愈後,維護程度愈發高得令人發指了。多念一句都不行。”


    “少裝哭。”


    “真哭了。”


    “信你才有鬼。”


    “你……”總被袖香欺壓一頭,木筆淚眼汪汪地看向憋笑的鳳珺戎,見人眉眼俱是調笑戲謔的顏色,登時真委屈上了:“好了好了,知道你們兩個是一國的。就我是個撿來的,不合群的。”


    哈哈哈。


    鳳珺戎和袖香笑成一團。


    笑罷之後,袖香仔細迴憶了方才軒轅忱馬車行駛的方向,非是朝著宮廷,也非是四皇子府的方向,馬車上有載有鳳輕歌,想想距離鳳輕歌抬入四皇子府邸也過了三天,莫不是……


    “小姐,四皇子該不是要帶著鳳輕歌迴門吧?”


    “驚訝什麽?能與未來大姨子暗度陳倉的人,依著正妻的待遇帶著姨娘迴門也不覺有多出格了。”鳳珺戎嗬嗬一笑,對軒轅忱有讚賞又有不屑。還是她的軒轅燮好,幹脆果決不曖昧。


    “這倒也是。”


    袖香點頭。


    木筆安靜地坐在車廂的一角生悶氣。


    頭頂上的黑色煙霧有若實質。


    鳳珺戎笑意盎然。


    三人且行且遠。慢慢地,馬車駛入一條兩側皆是花柳的巷道,落英繽紛,景色麗人。車軲轆咯吱咯吱地響動,猶如一支高低起伏韻律明快的小曲兒,明亮又歡快。


    巷道深深,穿梭過後,又是另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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