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不是毫無保留諸多寵愛嗎?


    怎麽能力暴露出來,就想著收迴那份寵愛,變得戒備了?說到底,心底還是沒辦法真正做到毫無保留的信任。


    簡直就是懦夫。


    相信就相信,不信就不信,還得靠個死物來說服自己,讓自己勇敢。


    李館主憤憤地背過身去,不去瞧寬衣解帶中的自家閣主,心裏都快嘔死了。


    鳳將軍虎眸緊閉。


    衣帶漸寬,氛圍安靜得可怕。


    鳳將軍虎眸在眼瞼下劇烈抖動,他對她是深信不疑的,也是寧願深信不疑的。但是,從鬼門關上走一遭迴來性格大變,可以理解;骨骼清奇兩年瞬息練成武學奇才,可以體諒;那醫術呢?


    區區兩年,如何能成就比揚兒更加精湛的醫術?


    金鑾殿上的情景在腦海裏幕幕重演,這一次,就是他想自欺欺人都不行。是以他寧願忍著對鳳張氏的憤怒,忍著處罰鳳張氏的迫切心情,也要先把這層疑惑先行解開再說。


    鳳珺戎將鳳將軍臉上的掙紮和鄭重看在眼底,也正是理解了他對此事的看重,她才沒有心生怨懟和不滿,願意如斯配合他的試探。


    精致的白綢褻衣滑落,雪白香肩露出冰山一角。鳳珺戎背過身去:“睜眼吧。”


    鳳將軍瞳仁轉動得愈發歡快。


    瞬息過後,鳳珺戎並未感覺到有視線落在自己的右肩上,不由低聲催促。


    鳳將軍尤在掙紮。睜抑或是不睜?看抑或是不看?兩種截然相反的念頭在腦海激烈掐架,勢要鬥個你死我活決出勝負,掙紮太過劇烈,連帶著他的氣息也跟著急促起來。


    被對著他的鳳珺戎挑眉。


    李館主也開始納悶:這鳳將軍又是在搞什麽鬼?


    一陣令人心慌的死寂。


    良久,死寂的書房才響起鳳將軍挫敗頹然的聲音:“把衣服穿起來吧。”


    “嗯?”


    “你告訴我,你右肩有沒有海棠印記。”


    鳳珺戎怔了一下,反應過來鳳老頭這是壓下心中深藏的疑竇,打算相信她了之後,幽幽黑眸閃過笑意:“我說你就相信?”


    “信。”


    簡單一字,鏗鏘有力,是掙紮過後的堅定,恍若那風雨過後的彩虹,鮮明耀眼。


    “那……”鳳珺戎收攏褻衣,穿上衣服,轉過身麵對著鳳將軍,故意把聲音拉得極長,滿意地看見對方眉頭迫不及待地高挑而起,這才慢悠悠地補了兩字:“沒有。”


    鳳將軍猝然睜眼,虎目暴凸,不可置信,一副親眼見證天塌下來海水枯竭岩石腐爛的錯愕和訝然。


    那目瞪口呆心若死灰的模樣愉悅了鳳珺戎,消滅了她心底滴滴不滿,她哈哈一笑,不顧尊卑調侃道:“怎麽?就許爹爹懷疑女兒讓女兒傷心,不許女兒逗弄爹爹讓爹爹錯愕?”


    清麗絕塵的小臉,背對著光,瞧不清麵上神色,但從那歡暢跳躍的笑聲中,足以知曉,女子是極為開懷的。


    呆若木雞的鳳將軍反應過來後,提起的心重重地放了下來,迴歸原處,心裏默歎:有就好,有就好。若真的沒有,他也不知道自己會作何反應……


    還好有……


    壓在心底的石頭落了地,鳳將軍一掃先時的冷漠和疏離,跟著長笑一聲,笑聲洪亮如鍾,肆意灑脫豪邁清透。


    門口的鳳珺揚聽到這一笑聲,那抹憂心忡忡終於褪下溫潤焦灼的俊顏,取而代之的是輕鬆怡然。


    他敲門而入,與幾人圍坐在書房休憩的偏屋裏,聽著鳳珺戎帶來的李館主講述她近兩年的故事。


    故事跌宕起伏。


    鳳將軍聽得心驚肉跳,臉色一會兒凝重一會兒放鬆一會兒擔憂一會兒豪邁,簡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將世間的酸甜苦辣鹹通通吃了一遍。


    李館主話音剛落,鳳將軍站起身,垂眸拱手朝他深深一拜:“小女幸得世外高人相救指導,脫胎換骨成就今日風華無雙,吾卻有眼不識泰山,怠慢了高人,請受吾一拜。”


    李館主紅塵浮沉多年,早已練就寬廣若海的胸懷,能笑對萬事,從容以待。曾有人瞪鼻子上眼藐視打壓他,他都從容地一笑置之,不帶絲毫怨懟不滿。


    但是今日鳳將軍給了自家閣主臉色看,還懷疑閣主,哪怕心知這也是閣主甘心承受的,他仍舊發揮少時的小心眼兒,傲慢地哼聲撇頭,不受鳳將軍這感激又歉然的一拜。


    鳳將軍未曾預料到還有人敢如此漠視他的示好,一時愣住,有些尷尬。


    鳳珺戎悶笑:“爹爹誒,女兒的師傅就這小脾氣,沒有特意與你為難的意思。你若真想感激他,隨便來點雪雲片糕賄賂賄賂他,他就心滿意足了,不必如此鄭重道謝和道歉的。”


    李館主瞬息默然。


    閣主,雪雲片糕隻有您愛吃……


    鳳珺揚忍俊不禁,這小貪吃鬼,拉了幫手編排杜撰了故事忽悠爹爹還不夠,竟然還想著趁火打劫,討點吃食。到底是何方神奇水土,才能孕育出這樣一個厚顏無恥心黑如墨的奇女子?


    氛圍正酣,鳳珺戎想起鳳珺揚反複念叨的疑惑,挑眉好奇:“哥哥,你昨晚想問爹爹的問題,是什麽?”


    鳳珺揚陡然沉默。


    鳳珺戎催促:“快說快說。”


    鳳將軍也是詫異。


    被三雙好奇催促的眼神盯著,鳳珺揚溫潤的俊顏僵硬了瞬息,仔細斟酌了幾句方才說道:“爹自戎兒出生時便撥攏了七名出色的隱衛環飼周身,隱秘保護。鳳張氏和鳳輕歌囿於內宅限製,能夠買通的江湖高手想來也不多,為何戎兒掉入陷阱遭人圍殺,七名隱衛無人現身營救?抑或是迴稟?”


    “隱衛?”


    鳳珺戎愣了一下,鳳隱閣老頭撿走她時曾提及,現場並無打鬥的痕跡,純屬單方麵的虐殺。若原身有七名出色的隱衛相護,那為何還會命喪黃泉?


    她抬眸同樣疑惑地看向鳳將軍,後者臉色僵硬,虎眸閃爍遊弋,偏不敢對上鳳珺戎的眼。


    這番異常的反應令鳳珺戎垂眸,看來鳳老頭寵愛原身不假,但是原身身死這一事,鳳老頭心知其中必有隱情,卻未著手調查替原身報仇……


    這到底,是因為什麽呢?


    鳳珺戎心思電轉,麵上仍舊一片淺笑盈盈,盯著鳳將軍期冀他給出答案,鳳將軍臉色一僵再僵,正愁著不知如何應對,正好元福管家篤篤敲門。


    鳳將軍狼狽扭頭,幾乎是迫不及待地開口道:“進。”


    鳳珺戎與鳳珺揚對視一眼,疑竇心生。


    元福依依給人見了禮,這才稟明來意:“老爺,九皇子登門造訪。如今正在大堂上等候。”


    來得真快。


    鳳珺戎嘴角一抽,說好巳時登門,如今才不過辰時三刻!


    鳳將軍也是疑惑,然後令他更訝然的事還在後頭。但見元福圓滾滾的老臉擠成立肉包,十分懵然地稟告:“老爺,九皇子帶了隨身換洗的衣物,頗有種想要長留府中的架勢。”


    鳳珺戎:“……”


    鳳珺揚左右尋思半晌,依舊不得其解,便也暫時按捺心中疑惑,起身先行告辭,鳳珺戎緊隨其後。


    軒轅燮登門僅有被其從僵硬難言的境地中解救出來的鳳將軍感到開心,鳳珺戎和鳳珺揚可一丁點兒都沒有,更甚是,連軒轅奕知曉軒轅燮竟以讓鳳珺戎看診傷寒為由客居將軍府,一雙腳恨不能跳得比天高,生怕他一個近水樓台發現自家皇妃的美,稍不留神就把人勾走了。


    有心想要效仿他客居將軍府,對軒轅燮進行嚴防死守,架不住鳳將軍也是個膽子大的,他得罪不起軒轅燮,不敢拒絕他的要求;但是無實權的軒轅奕,他自認還是有底氣婉拒的。


    木筆聽得笑出了淚。


    鳳珺戎也是無語,然而更令她無語的,是一大清早便登堂入室軒轅燮,她頭疼地看著他的紅潤氣色,抽著嘴道:“風寒?”


    軒轅燮與鳳珺戎相對而坐,麵若冠玉,鳳眸幽邃,一張俊美容顏冶麗若妖,足以傾倒萬界生靈,一襲墨綠錦袍加身,墨發妥帖垂落,更襯得他一絲不苟,周身流動的是激揚傲然的桀驁氣息,宛若意氣風發的王者,單是坐著,便能迷人眼亂人心。


    木筆暗暗咂舌,若說小姐是世間罕有的美景,這九皇子就是三千世界裏罕有的美景。這樣的風華氣度,這樣絕色姿容,竟然長在了征戰沙場的男人身上,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此刻,三千世界裏罕有的美景點頭,十分乖覺地伸出右手由其把脈,一邊說道:“該是風寒,夜裏總是頭疼腦熱得睡不著。”


    鳳珺戎撩了他一眼,氣色好得不得了,在這兒充什麽虛弱病患?她嗬嗬,沒好脾氣地聽他瞎掰,:“還有呢?”


    “夜半身體總是不經意發熱,唔,忽冷忽熱。”


    木筆站在檀木桌不遠處,隨時待命。聞言,眼眸微閃,這聽著倒真有些得了風寒的模樣,心裏這樣想著,卻聽聞自家小姐不鹹不淡唔了聲,繼續詢問:“還有呢。”


    “腦袋裏總是浮想聯翩,折磨得人頭疼欲裂。”


    鳳珺戎默然半晌,這才抽著嘴角說:“你這不是發熱,而是,發……”她斜睨了眼,在軒轅燮挑眉期待的神色下,點絳朱唇毫不客氣地輕輕吐出一字:“春。”


    木筆噗嗤一笑,旋即低頭不敢看軒轅燮的臉色,總覺得小姐太不給這聲名赫赫的九皇子麵子了,竟然如此直言嘲諷,也不知九皇子的臉色會是如何恐怖。


    不想軒轅燮卻是唇邊含笑,淡定地收迴手,理直氣壯地說:“總歸是病,就得治。看樣子鳳小姐已經找出病因了,那就即刻診療吧。”


    “真要我治療?”


    “沒錯。”


    相思病,唯她能解。


    鳳珺戎瞧出他心中所想,哪裏沒反應過來他是在撩撥她,幾乎是立時的,額頭青筋乍然蹦出,咚咚地跳得歡快,她說出口的話又慢又重,恨不能生生撕了軒轅燮這不要臉的東西。


    “木,筆,去,拿,筆,記下,黃連三錢,木通四錢,龍膽草一兩,苦參一兩,十碗清水熬成半碗,每日二次,日,日,煎,服。”


    木筆輕輕啊了一聲。


    這四味藥,皆為清熱解毒的苦味中藥,尋常藥方裏僅是加了一味,便能讓人喝得哭爹喊娘。而今……四味藥俱全,小姐這是趁人病要人命啊。


    “還不快去。”


    木筆領命,冷不防在踏出房門前,又被喚住,“等等。”


    “小姐?”


    鳳珺戎繼續道:“記好藥方,先去府裏藥房取貼藥,親自熬煮一帖端過來。”


    木筆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是。”


    軒轅燮即便不懂木通和龍膽草有何藥效,但黃連和苦參他確是知曉的,還沒見到黑汁中藥,他就忍不住心裏泛酸,一張妖冶的俊顏扭曲得不像樣。


    “這是……”


    “診療啊。”鳳珺戎忽然變得笑眯眯,十分愜意地支手托腮欣賞軒轅燮難堪至極的臉色。心說叫你死纏爛打,不趁機給你點顏色看看還真當她身嬌體弱易推倒了。


    “藥我帶迴去命人煎熬……”


    “即刻診療啊。”


    鳳珺戎拿軒轅燮自己的話堵他的嘴。


    軒轅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臉色幾變,也不知是不是出於心裏暗示,總覺得口舌開始泛苦,他耳朵微動,確保這閣樓堂屋及其附近唯有自己的心腹在場之後,忍不住撕開偽麵,直截了當地說:“那三日重逢的賭約勝者是我。”


    鳳珺戎挑眉疑惑:“九皇子在說什麽?”


    “別裝了,金鑾殿上,鳳輕雲的遍身傷痕隻是外象,真正令他五髒六腑受到重創的,是劍客極速攻擊時散發的淩厲劍氣,能夠以劍氣傷人無形,這番能耐江湖中能有幾人?”


    “瞬息之間能夠以四十八根銀針逼人血液倒行逆施,催逼心髒有力跳動,這番精湛醫術若說從鳳珺揚那裏習得,你以為我會相信?”


    鳳珺戎漫不經心地聽著,絲毫不以為杵。是真是假唯有她能分辨,死咬住不知道不承認,軒轅燮心中再篤定也徒勞無功。


    不想原本漫不經心的臉色卻在聽到下一句話是陡然破功。


    軒轅燮平靜地拋出一個驚雷:“形貌可以易,音色可以變,體態氣度確是不能改。茶館被端時,同樣有名為袖香木筆的丫鬟隨侍。”


    我去!


    鳳珺戎眼皮一跳。


    原來問題出在這裏。怪不得香山茗戰當日軒轅燮會出手相幫,根本就是依照聲色體態心有懷疑,又有隨侍的袖香木筆作保,他心中再不篤定才奇怪了。


    蝶引?


    去他的蝶引。


    折騰了半天也不過是做最後的確定而已。軒轅燮這廝根本就是胸有成竹,他要的,唯有那三日的賭約而已,不論有沒有蝶引,他三日內都將登門造訪。能通由蝶引逼她自認最好,若是不能,也起了個話頭作用不至尷尬。


    這到底是誰戲耍了誰?


    鳳珺戎頭疼,直至木筆端著泛著腥味黑汁去而複返後,這才稍稍緩解了點,罷了,誰戲耍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輸就輸了。


    認輸的勇氣她還是有的。


    她接過藥汁,皮笑肉不笑地遞給了軒轅燮:“喝幹它。”


    軒轅燮拒接。


    鳳珺戎挑眉:“喝完有驚喜。”


    黑得流油的藥汁散發出又苦又腥的味道,刺鼻難聞。軒轅燮放緩唿吸,竭力不去聞那勾人命的毒藥,聽到鳳珺戎的話,那幽邃的鳳眸微閃,“驚喜?是好還是壞?”


    鳳珺戎笑眯眯:“管他好還是壞,你是喝呢?還是喝呢?還是喝呢?”


    態度隨意,失了先時故意偽裝的木訥矜持,笑眯眯坑人的模樣倒像極了初遇時的腹黑狡詐。


    軒轅燮心有所悟,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搶過藥碗,也不管它是否滾燙是否惡心,滋遛滋遛跟喝蜂蜜糖水一樣,將它吸溜殆盡,木筆看得目瞪口呆。


    鳳珺戎視線落在他苦不堪言的眉宇,再落到他沒有半絲作假喝幹藥汁的行徑上,感受到他那自火燒火燎飲盡藥汁的動作中傾瀉而出的期待和竊喜,她眉梢輕挑,明明是指點江山的驕傲王者,卻甘願任她連番拒絕連番耍弄,生氣也隻因她不同意他親近。


    好奇怪的男子。


    難道真有所謂的喜歡?


    “一滴不剩。”軒轅燮倒扣藥碗,無一滴殘渣流落,鳳眸燃起璀璨煙火,示意鳳珺戎可以宣布驚喜了。


    鳳珺戎起身優雅地伸了個懶腰,眸光看向柴房的方向:“男人,陪你的女人看戲去。”


    軒轅燮震懾當場。


    木筆訝異的眼神在兩人之間來迴穿梭,張著小嘴,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小,小姐?”


    男人?


    女人?


    該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還真就是。鳳珺戎瞥了眼目瞪口呆受寵若驚的軒轅燮,也不知道自己是好笑多一些還是好氣多一些,頗為好心地替木筆合上下巴,朝著軒轅燮努嘴:“喏,那就是你和袖香期待已久的姑爺。”


    說的這般明顯,要是木筆還沒反應過來當真沒救了。她苦了一張臉:“小姐您這是在開玩笑嗎?”


    方才明裏暗裏的爭鋒相對她可是瞧出來了,怎麽記個藥方熬帖中藥的功夫,就一笑泯恩仇不計前嫌相親相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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