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劉建國高中畢業後成了村裏的代課教師,雖然每個月隻有三十塊錢,但在物質都不富足的時代,能成為老師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但這份驕傲並未持續太久,建國滿懷欣喜地以為可以成為正式的教師,能夠揚眉吐氣一番,沒承想卻名落孫山。受不了村裏人的指指點點,妻子連句離婚都沒說,就收拾東西走了。


    鄉大院對於一個落魄的農村漢子來說,已經是一個不敢逾越的大衙門,來到了鄉大院,建國的眼神裏寫滿了呆滯和木訥,這件事已經將他的精神打垮了,若不是有個孩子,建國早就丟下了這行屍走肉一般的皮囊。


    我從窗戶裏,隔著並不透亮的玻璃,看著建國跟著蔣笑笑小心翼翼地進了周衛華的談話室。


    對待像劉建國這樣的普通群眾,周衛華顯得和藹又客氣。


    道:“劉建國老師是吧,我們是縣紀委和縣監察局的,我姓周,叫周衛華”。


    建國佝僂著身子,聽到了縣紀委和縣監察局的人,更有些不知所措。


    劉老師,您不要緊張,我們今天來主要是想了解您考試轉正的事。


    聽到這裏,建國更羞愧地低下了頭,畢竟在建國看來,都是自己水平不夠才導致的今天的後果。


    建國怯生生地道:不是老師,不是老師,這事就不提了吧。


    周衛華看了旁邊的人,覺得這劉建國是被嚇到了,就道:“劉老師,您不要害怕,我們這次來調查,就是因為您沒考上老師的事有些不正常,按照縣裏的政策,考試是政策性考試,分數線劃得很低,按說您這種高中畢業的水平,應該達到分數線才對”。


    聽到這,建國才抬起了頭,也是一臉疑惑地道:“哎,題很簡單,三四年級的水平,別說上過高中,就是上過初中,考個八九十分都是正常的,當時考試完,我就自己估了分。”


    您估的多少分?


    建國尷尬地笑了笑,保守地算,兩科都應該在九十分以上,數學一百分。


    周衛華和談話的人又相互地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又道,當時說您沒考上,您沒去問問嗎?


    周衛華歎了口氣道:“問了,學校和教委辦都問了,給我看了文件,確實沒我的名字”。


    沒去縣上問問?


    劉建國揉了揉眼睛,道:“丟人都丟到了鄉裏,還有啥臉再去縣上問那?”


    又聊了一些細節,周衛華基本已經判定,教師招考的事應當是有貓膩,但是自己一早就去了教育局,教育局的檔案全部化成了灰燼,所有的檔案資料已經無從查起了。


    在建國問話的同時,又一名年齡相仿的女同誌也被喊了迴來,女同誌來得晚了些,從家裏喂了豬才來的。建國出來,這位叫馬香秀的女同誌也是怯生生地進了屋。


    建國似乎忘了這鄉大院裏的鄉長是自己的同學,慢慢地走到了自己那已經生了鏽的金鹿自行車旁,用腳踢開了腳蹬子,悶著頭,就要往前走。


    建國,談話談完了。


    哎,朝陽,說著笑著又把車子的支架一腳勾了下來。


    走,屋裏坐。


    建國看了看左右,見沒什麽人,就哎了一聲,跟我進了屋。建國看著辦公室的陳設,道:“朝陽,你這鄉長的辦公室長這樣啊,這和以前我們村小校長的辦公室差不多嘛”。


    我給建國倒了茶,建國客套了幾句,接雙手捂著杯子暖起了手。


    同學之間就沒有那麽多的拘束,建國道:“朝陽,你是鄉長,你說這是咋啦,咋一直問我轉正考試的事”。


    我已經知道轉正考試的事存在舞弊的行為,這裏麵八成是有了交易,而建國就是這個犧牲品,但理智告訴我,這事紀委既然在調查,就還沒有下結論,這事到底牽扯到誰,我也不清楚,建國也不清楚,所以這事還沒有到和建國攤牌的時候。知道得多了一旦消息泄露,對案件調查和建國個人都沒有什麽好處。成年人最大的成熟就是忍住不說。


    就安慰道:“這事啊,這事你別放在心上,興許就是一個摸底的調研”。


    眼見著建國的眼睛裏一下就沒有了光,臉上寫滿了失落,心有不甘地笑道:“我還以為這次要給我轉正那”。


    哎,建國,今晚別走了,晚上我請你吃飯。


    建國道:“算了朝陽,家裏的羊還沒喂,迴家還要給孩子做飯”。


    喂了幾隻羊?


    哎,別提了,生活隻欺窮苦人,佛門隻渡有錢人。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挑苦命人。喂了八隻,全被偷了,這不又喂了小羊羔,今年的年難過啊。


    什麽時候被偷的?找到沒有?


    朝陽,你想啥呢?人被偷了都找不到,羊被偷了怎麽能找到啊。


    我看了看門口,並無外人,道:“不瞞你說,我家的羊也被偷了。但是,公安局抓了幾夥偷羊的人,又罰了款……”


    想到這,我本來想說這錢是退還來的,但是明顯的公安局是沒有給建國退錢的,這也不奇怪,兩種情況,一種是抓的人裏麵,並未偷建國家的。第二種可能性則是這錢根本就沒有退,畢竟公安局的經費太緊張。


    寒暄了一會,看建國實在是沒有心思留下吃飯,就沒有挽留。看著建國騎著大梁自行車匆匆地迴了家,我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建國雖然貧窮,還是很有骨氣,本來想著給建國說訪貧問苦有一些幫助,又想著本就同為同學,這樣問難免會讓建國下不來台,就走向了吳姐的辦公室。


    吳姐從黨政辦的副主任,去了計生辦幹了一段時間,沒幹出什麽名堂,就又去了社事辦。社事辦雜事多,但相比於計生辦沒有什麽壓力,計生辦雖然有壓力,但是同樣的也有權力,不少地方的計生辦主任,是鄉鎮二級班子裏最為搶手的崗位,自古名利誰願休,從來心嘴不對頭。但吳姐是和張叔一樣的性格,在計生辦幹得很煎熬,來到了社事辦,吳姐心情好多了。


    朝陽,有啥安排?


    吳姐,這次訪貧問苦的名單出來沒有?


    出來了啊,就在這,這次縣裏可是真的出血了,五十斤麵粉,十斤豆油,有了這些東西,都可以把年過去。


    吳姐,你幫我看看,有沒有一個叫劉建國的。


    吳姐隨手拿起身邊的一疊資料,問道:“哪個村的?”


    劉家店的。


    吳姐一邊翻一邊念叨,劉家店,劉家店。哎,找到了在這,劉建國,劉建國。吳姐看了兩遍,搖了搖頭道:“李大鄉長,這劉家店分了十個名額,沒有叫劉建國的”。


    不能吧,他老人臥床,家裏隻有他一個青壯勞力,下麵還有一個孩子,這難道還不符合政策。


    吳姐剛接手社事辦,對貧困戶的資料檔案並不熟悉。就道:“朝陽啊,你說窮,誰又比誰富裕多少那?我以前雖然沒有負責這塊工作,但是都是生活在村裏,我知道,一些貧困都是村支書一個人就定了,有些有覺悟的還好,會和班子裏的人商量一下,但是有些啊一商量,做到公平難啊。


    這肯定不行啊,吳姐,黨和國家這麽好的政策,縣裏財政擠出來的錢,這如果該得到的得不到,那真正的貧困群眾不得罵娘。吳姐,這事必須做到盡量的公平公正,有必要,你帶著人對著名單跑一趟。


    朝陽,姐倒是能跑,但是大冷天的,沒個車,其他人不願意去,能不能在大集上租個麵包車去。


    別租麵包車了,我去找香梅書記,去喊上謝白山,開鄉裏那輛吉普車,抽查十個村。


    吳姐略顯為難,道:“朝陽啊,以前姐是計生辦的主任,謝白山是計生辦的駕駛員,我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如今我也不在計生辦了,人家也成了香梅書記的專職駕駛員,你吳姐我,喊不動嘍”。


    有著老葛的麵子,我也隻有無奈地搖了搖頭,吳香梅倒是爽快,道:“朝陽,車倒是小事一樁,但是你的事不一定辦得成啊”。


    為啥?


    你在鄉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又是農村長大的,我問你,吳愛枝他們怎麽能夠判定誰是真窮還是假窮,還不是要尊重村裏麵的意見。雷打真孝子,財發狠心人,朝陽,有些事說是一迴事,做是一迴事,村幹部啊,一般也就是這個覺悟,本來就沒有什麽工資,再不撈點好處,誰會幹那。


    梅姐,這,這,這樣的話……


    哎,算了算了,讓吳愛枝他們多去幾個人,也敲打敲打他們幾個,別太過分了。


    問話持續到了四點鍾,周衛華就找到了我和吳香梅,算是通報了情況,這次來是帶著目的來的,就是要了解掌握全鄉在這次教師轉正工作中存在的問題,通過談話,已經基本掌握了情況,後續有進展會通知鄉裏。


    臨行之際,周衛華問蔣笑笑道:“笑笑,蔣局長可說了,你跟著吳書記和李鄉長進步很快啊。”


    鄉黨委書記吳香梅保持著標誌性的微笑,這微笑自信、大方,每當她笑的時候,兩個小酒窩便會出現在她臉頰上,給人的感覺溫暖而親切。


    吳香梅道:“周科長啊,給蔣局長帶好,我和朝陽鄉長期盼著蔣局長來做指示啊”。


    周衛華道:“雖然來得不多,但我們經常聽蔣局長表揚安平工作幹得好,看來笑笑平時沒少在蔣局麵前誇讚安平的黨政班子”。


    蔣笑笑道:“我們安平就是政通人和,風清氣正”。


    哎,笑笑鄉長,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迴去?”


    蔣笑笑看了看吳香梅,道:“還沒有到下班時間”。


    吳香梅看了看表,馬上道:“這個點吃飯早了,笑笑,就跟著周科長一起迴去吧,到了縣裏,代表鄉黨委政府,請咱蔣局長和周科長他們一起吃頓飯,代表我和朝陽鄉長多敬咱周科長幾杯,感謝周科長在對咱們平安工作的照顧”。


    蔣笑笑自然懂了意思,這是吳香梅提前放自己迴去,馬上小跑迴去拿了包,笑嘻嘻地道:“一定落實好香梅書記的指示”。


    看著兩輛車揚起了浮土,吳香梅迴望了一眼,眼神裏的笑容逐漸消失,坦白講,吳香梅對監察局的蔣宇鷹並無好感,畢竟上次自己在監察局,實在是太過狼狽。


    到了辦公室,又看著高粱紅酒廠的擴建方案,高春梅和二哥騎著自行車就來到了鄉大院。進門就道:“快,快,快去縣裏,向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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