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政府的那輛小車把我們送到省城已經是下午,在那個歐式建築風格的火車站前,我們留下了一張合影。拿著大包小包,被擁擠的人流擠著進了火車站。當時有句話,叫三六九往外走,我們出發的日子正好是正月十三,第一代農民工為了追求幸福生活,開始了背井離鄉,踏上了遠征北上廣深的行程。


    我扛著自己的包,李劍鋒讓孫友福拿著他的包,他拿著趙文靜的包。去往上海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當時的火車票非常難買,如果不是交通局的人出麵協調,我們連這4張火車票也無法搞定。


    等到下午5點,我們終於坐上了南下的火車,從擁擠的車站到擁擠的車廂,一路上基本是被推著走。趙文靜像是一個誤入狼群的小羊,毫無招架之力,李劍鋒的保護欲在這個時候被充分激發,他緊緊拉著趙文靜的袖口,生怕一鬆手,趙文靜就會被人流擠到其他地方。他還是保持了自己的紳士風度,並不是去拉趙文靜的手,而是衣服的袖口。


    終於到了車廂之上,好在我們都有一個位置可以坐,隻是並不在一起,四個位置中,隻有兩個位置是挨著的。我覺得李劍鋒和我們相比,最大的特點就是臉皮厚,看四張票不在一起,他沒有猶豫,選擇和趙文靜坐在了一起。而趙文靜顯然是沒有經曆過這種場景,整個火車車廂裏,嘈雜的聲音之下也多是大老爺們的聲音,女同誌的數量非常少,漂亮的女同誌就她一個,趙文靜的眼神之中也流露出求保護的神情!


    我和孫友福的位置雖然沒有挨著,但是也算兩對麵,李劍鋒和趙文靜的位置,則在我們身後。坐在了位置上,總算可以鬆上一口氣。等著火車開動,夕陽西下,夜幕即將籠罩這份熱土,依稀還能辨識出風景的輪廓。孫友福看我們都已經坐定,就從自己的包裏翻出了吃的。畢竟那個點確實有些餓了,這是老家做的菜包。孫主任說,朝陽,吃,這個是昨天才包出來的,不是年前包的。說著就站了起來,走到李劍鋒那裏,拿了幾個給李劍鋒和趙文靜。


    等到深夜,車廂的說話聲已經漸漸變淡了,但唿嚕聲是此起彼伏,沒有曉陽的夜難以入眠,又在想到了上海,我們如何麵對戰友所講的職業經理人!中途去上廁所,迴來的時候看到趙文靜已經倚靠在李劍鋒的肩膀上,看得出來她睡得很甜,李劍鋒被壓得很累。李劍鋒看到我,倒有了一副羞愧的表情,這是我第一次見李劍鋒有些不好意思,我給李劍鋒豎起了一個大拇指!人的感情真的是一件奇怪的東西,隻要對上了眼,感情可以急劇升溫,如果自由發展,它會很快的沸騰。


    李劍鋒和趙文靜應該是心情愉悅的,在這個處處提改革喊開放的時代背景下,男女交往已經不像我和曉陽三年前談戀愛那樣的保守。我和孫友福的心情都略顯沉重,他是招商專班的工作組組長,我是主要的對接人,想著鄧叔叔的拜托,想著鍾毅書記說的保重,想著縣委大院的幹部和家屬們給我們送別壯行,我又迴憶起了當年似曾相識的畫麵,我們師奉命南下,駐地的老百姓在主幹道一直把我們送到火車站,他們目光沉重,我們視死如歸。不成功便成仁!


    在火車上慢慢地煎熬,中途還換乘了一次車,終於在正月十五的下午到達了上海的火車站。和戰友已經提前說好了時間,我們拿著大包小包出了車站。兩天的車程,腰酸腿疼,兩天的車程,頹廢憔悴。


    戰友舉著高高的牌子,上麵用毛筆寫著我的名字李朝陽!我快行幾步,與戰友緊緊地抱在了一起,我們兩個用力地拍打著對方,和這個一起在貓耳洞蹲了三個月的兄弟,我們沒有過多的客套,戰友比前兩年更顯富態,身體已經有些走了樣。


    我給戰友介紹道,這位是我們這次招商的專班組長,外經委主任孫友福,這位是我們安平的趙鄉長,這位是我們柳集的李鄉長。曉陽說的,人在外麵一定要自己抬舉自己,什麽正的副的,都是正的。戰友依次與大家握了手。戰友說,我們先去酒店把行李放下,然後到南京路逛一逛,吃了晚飯,晚上的時候,帶你們去看黃浦江。


    坐了兩天的火車,實在是無比的倦怠,迴頭看了看上海站三個紅色的大字,上麵寫著全國各族人民大團結萬歲的標語十分醒目。兩輛嶄新的奔馳轎車,彰顯了戰友非同一般的實力,戰友說出這一輛車的金額時,我們幾個吃驚的表情我現在都記得。


    車輛穿行在大街上,我們第一次看到了人流和車流,看到了遍地的高樓建築,看到了排隊上公交的人群,看到了外灘繁榮的景象,看到了蘇州河。在酒店裏,戰友第一次讓我們喝到了8元一瓶的茅台酒,吃上了紅燒肉、白斬雞、水晶蝦仁和八寶蝦。


    戰友的熱情讓我們幾個似乎有些得意忘形,我們都以為戰友開的車加起來都是天文數字,這些錢拿到我們當地,就已經可以開好幾家鄉鎮企業了。戰友又這麽熱情,這投資的事對我們來講是天大的事,但對別人來講,也就是九牛一毛。


    晚上結束,酒足飯飽,戰友說明天九點來接我們。這裏離外灘不遠,我們可以隨處轉轉。我們告別了戰友,劍鋒和文靜都說,朝陽,真有你的,咱這功立得也太簡單了,這投資設廠,對你戰友的實力來講,應當是非常的輕鬆了。


    我喝了酒,也有些飄了,說道,看樣子應該問題不大,畢竟人家這麽熱情。


    孫友福站在江邊,吹著江風,看著得意忘形的我們幾個,不由得搖了搖頭,說道,我看你們幾個都有些盲目地樂觀。這家林雖然是對我們熱情招待,好酒好菜好玩的帶我們體驗,但是他今天全程沒有說一句投資的事,這吃喝住行是人家的待客之道,但是這投資的事,我看家林做不了主。為什麽孫友福能夠成為組長,鄧叔叔沒有看錯人,他表現出了我們那個年代年輕人不應該有的成熟與穩重,冷靜與淡定。


    第二天,我們下了樓,孫友福問服務人員,這酒店一晚上多少錢,服務員說是7元一晚,我們4個房間,一天就是28元。28元住一晚,就連一向闊綽的李劍鋒都十分吃驚。這次我們來,縣裏給我們批了500元的活動經費,馬書記臨行的時候給我塞了200元。還語重心長地囑咐我,錢要先花縣裏的,畢竟縣裏財大氣粗,縣裏的錢不夠了再拿出來應急,這200元是鄉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服務員自然是善於察言觀色,說道,戰友已經預支了2天的房費,不需要我們出錢。李劍鋒說道:我們不是怕出錢,隻是覺得一人住一間浪費了,這床這麽大,完全可以兩人住一間。


    服務員說道:“先生,不是夫妻是不能住一間的。”


    文靜聽到這,紅著臉低著頭走開了,李劍鋒才意識到這話冒犯了女同誌,忙追了出去向趙文靜去解釋去了。


    等到了時間,門口又出現了昨天的那輛奔馳,我們就走了過去,原本以為是戰友,沒想到隻有開車的師傅在。師傅很有禮貌,說家林副總臨時有安排,今天就不陪我們了,直接帶我們去公司。


    我們一行上了車,這奔馳坐起來自然是十分的舒適,這車應該是往外走,看著城市的繁華,走得遠了,也看到了城市落寞的一麵,不少老舊的樓房,顯得破敗擁擠,看來,不是任何地方全部都是光鮮亮麗的一麵,在我們不常見的角落裏,也有人間疾苦。


    走到了一家工廠,門口的金屬大字十分耀眼,環美發業公司。保安開了門,一座氣派的辦公大樓出現在眼前,藍色玻璃幕牆的辦公樓顯得十分高端。辦公樓的背後則是一處處車間。駕駛員將車停到公司辦公大樓門口,沒有看到任何人迎接,沒有看到任何人出來。我們四個西裝革履,又像四個摸不著頭腦的孤兒一般在這門口孤零零地站著,等了七八分鍾,也看不出有什麽人要來接待我們。孫友福悄悄地說,別看沒人來,說不定玻璃後麵全是眼睛在盯著我們,大家淡定,穩住,從昨天家林的招待來看,人家不是不懂禮數的人,咱們不要亂了陣腳,就在這等。


    直到過了有半小時,辦公樓裏才傳出來高跟鞋的聲音,一位衣著靚麗,打扮時尚的美女過來和我們打了招唿。


    請問哪位是李朝陽先生。李先生您好,實在不好意思,我們總經理剛才接待重要客商,家林副總臨時去外地出差讓你們久等了,現在我們總經理說,實在是抽不出時間接待你們,說你們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就先迴去吧。


    李劍鋒聽到之後,直接反問道:“你說啥?先迴去吧!同誌,我們來了麵還沒見到,就讓我們迴去,我們迴哪裏去?”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鄧叔叔說的,每逢大事,要有靜氣,我想到了假如是曉陽或者李叔,他們會怎麽辦,我快速迴憶著昨天和今天發生的一切,戰友為什麽不提招商,既然說讓我們迴去,又為何派個車來接我們?


    我忙拉了拉李劍鋒,給他示意不要激動。我說道:同誌,我們是和你們經理約好了的,現在忙沒關係,我們就在這等,等他忙完了我們再去。


    迎賓小姐看我們這樣說,也沒有說什麽,轉頭也就走了。孫友福拍了拍我的肩膀,又拍了拍李劍鋒的肩膀,說道,咱們千裏迢迢地來了,如果連人都沒有本事見到,那咱們四個,也不用迴去了。


    趙文靜問我,姐夫,你真的約好了?


    我果斷地說:約好了,要不人家大老遠地把我們接過來幹什麽?對,這事不能泄氣,等一等算個啥,當年在前線,我們躲在貓耳洞裏,白天連頭也不敢露,晚上上個廁所都提心吊膽。那時候就天天等,天天盼,就想著咱們的國家,啥時候能強大起來,把飛機、大炮都給咱整過來,對著對麵的山頭來上幾次的火力覆蓋,那個等才難熬呦。


    眼看著已經到了十一點,這禮賓小姐進去就沒有出來,李劍鋒問道,要不咱們到裏麵找一找?


    孫友福思索了一下說:劍鋒,我們找不到一個躲起來的人,沒事,就在這等,上午不行還有下午,今天不行還有明天,縣裏批了咱500元,我媳婦臨走給了我二百塊錢,咱們這700元,就是啃饅頭喝涼水也能撐上半年。


    趙文靜說,我這還有三百多,要留出幾十給家裏人捎點東西,其他的可以全買饅頭。李劍鋒也摸了摸口袋,說自己也有二三百。說完,他們都看向我,那意思是你這個縣長女婿,不可能一分錢沒有吧。我看他們的眼神,又好笑又好氣,我說,咱都有一千多了,都可以在這開個饅頭鋪了。


    李劍鋒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執著說道:“李朝陽,老實交代,曉陽給了你多少錢”?


    我笑著說道:“曉陽說了,跟著李劍鋒,不用我們自己出錢。”


    李劍鋒這就要走上來,孫友福說道,別鬧別鬧,穩重一點,玻璃背後肯定有人看著。我也說道:“我身上有四百多,夠咱們啃饅頭的。


    眼看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大樓裏不時有人出來,但多數對我們都置之不理,偶爾有幾個看我們一眼,也是一臉同情。站了一上午,實在是又渴又餓。李劍鋒說道,等到現在,實在是有些餓了,咱們要不要出去找個地方,把飯吃了?”


    孫友福說道:“不行,萬一人家真的在忙,這會剛剛忙完,那咱們就錯過機會了,我包裏有菜包,大家分一分,找個沒人的地方,輪流貓著吃了”!


    說著,就從包裏掏出了一個小布兜,孫友福打開小布兜,裏麵還剩四五個已經擠到變了形的菜包,說著拿出來一個,細看之下有的地方已經長了綠色的斑點。


    趙文靜一臉嫌棄,說道:“孫主任,咱吃這個?”


    李劍鋒也說道:“這玩意,狗都不吃,我寧願餓著”。


    孫友福說道:來的時候好好的,估計是在這裏麵捂著發了黴,你倆還別挑,這以前發了黴的東西,我們把皮揭了,一樣地吃。孫友福此話不假,以前我們上學的時候,自己背著一周的饅頭,冬天的時候還好,夏天的時候,經常長黴菌,這東西偶爾吃上一兩次,沒有關係。


    我拿了一個菜包,說道:“這可比以前好多了,以前是饅頭長毛,現在是菜包長毛,你倆不吃還是不夠餓”。


    我和孫友福,一人拿了一個菜包子,背著人就揭了皮,三五兩口就塞到了嘴裏,孫友福又從包裏摸出了自己的搪瓷缸,說道,我去裏麵接點水。不一會就出來了說道:裏麵幾個辦公室都沒人,估計是下班吃飯去了,我在廁所接的涼水,我已經喝了,你們誰喝?說著把搪瓷缸子遞了過來。李劍鋒和趙文靜都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渴不餓。我說:“孫主任,別拿著你的缸子給我們客氣了,我自己去裏麵喝”。到了廁所,打開自來水,洗了洗手,用雙手接了水,胡亂喝了幾口。


    一會,那個迎賓小姐又出來了,說,董事長交代,我們還有兩個人沒有吃午飯?帶我們去吃午飯!


    我們幾個相互看了一眼,都意味深長,看來,這孫友福猜得沒錯,玻璃幕牆的背後,有人時不時地在觀察著我們。


    到了公司的食堂,裏麵人頭攢動,但大家都很安靜,他們穿著統一的藍色工作服,看著滿身西裝的我們幾個都投來了好奇的目光。我們被引進了包間,隻見裏麵已經有一位我和父輩年齡不差的人,這人穿得幹淨,皮膚黝黑,和我們老家的農民並無差異,但眉宇之間和家林有些相像。


    見我們進來,這人笑嗬嗬地說道,歡迎歡迎,你們那位是朝陽同誌,我自然上前一步,說道,“您好叔叔、我叫李朝陽”。這人說道,“你喊我叔叔沒錯,我是虞家林的父親,也是公司的老板,他們都喊我董事長”。我們實在都沒有想到,這位其貌不揚的長者就是這份美發業的掌舵者。


    虞叔叔招唿我們坐下:笑著說道,怎麽樣,這發了黴的包子不好吃吧?今天呀不是故意冷落你們,這家企業做到現在這個地步不容易。當年別說發了黴的包子,就是生了蟲子的饅頭我也啃過。現在企業大了,我這人沒有文化,既不會管也管不了,就委托給了專業團隊,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嘛。現在這家企業我和家林都不插手具體的經營性業務,已經全權委托給職業經理了,這也是改革開放,我們學習的西方經驗。你們來招商,我內心是持歡迎態度的,因為我們企業也有擴張的需要,但是這能不能成,你們要和總經理去談,到時候他會評估選擇哪個地方建設分廠對我們企業發展更有利,畢竟他要對我們全廠三千職工負責。


    所以,你們也別對咱們吃了一頓飯,就能幹成什麽事抱有希望,我今天招待你們,是因為你們是家林的戰友和朋友,和業務沒有關係,這是兩碼事,我這人說話從來都是直來直去,你們幾個孩子,也別見怪。這頓飯,全程沒有聊業務,隻是虞叔叔聊他的創業經曆 ,他從走村入戶的收頭發,到偷偷摸摸地幹家庭小作坊,到現在成為國內一流的發製品企業的艱辛曆程。吃了午飯,虞叔叔說下午還有安排,就不再陪我們。


    說著迎賓小姐就帶我們參觀企業,這美女應當是專門的迎賓人員,帶著我們先是看了企業發展曆程,又到車間參觀,通過介紹,我們知道了家林的父親在改革開放以前就在做收頭發的生意,然後形成了原始資本的積累,踩到了改革開放的發展紅利期,企業規模成倍地擴張,現在已經擁有兩千多名一線工人,數百人的經營團隊和外貿團隊,按照他們的布局,是要在全國設置五家加工廠,我們所在的省,也屬於他們的市場空白。車間裏麵,已經形成了流水線的作業,李劍鋒聽了迎賓小姐的介紹,悄聲給我們幾個說道,這家企業,其實算是勞動密集型的企業,材料的來源是頭發,那就是需要人,而這些頭發,必須一根一根地理出來,沒想到一根小小的頭發,人家能做到年創收幾千萬,企業家太了不起啦。


    參觀完企業,禮賓小姐把我們帶到了會議室,說請我們到會議室等待,有人進來給我們倒了水,就又是一個小時的等待,直到下午兩點半,我們終於見到了家林和虞叔叔極為器重的職業經理人。


    來人一身白色西裝,白白淨淨,也不到四十歲,頭發油光鋥亮,皮鞋能照出人的影子,在他的背後,是七八個同樣西裝革履的商業精英,這是我,也是我們第一次見到有男人穿著白色的西裝。


    白色西裝並沒有與我們打招唿,在進來的時候還有人給他匯報著什麽,這個氣場,比鄧叔叔和鍾毅書記也不差。但看孫友福則是起身站立,麵帶微笑。見這總經理並沒有與我們握手的意思,這孫友福也是一臉的淡定微笑。這微笑中是不卑不亢,不驕不躁,不氣不餒,李叔臨行前就交代我們,咱這招商不是要飯,談的是利益交換,如果自覺矮人一等,放棄原則的招商,簽訂不平等條約,這個商我們就不能招。我知道商場如戰場,大家既然談判,地位肯定要平等,我們的熱情大方並不是軟弱無能。


    人員坐定,對方的一位女士主持會議,自我介紹道自己是環美公司的總經理助理武詩晴,環美公司出席會議的有總經理杜斌,副總經理崔立明,還有負責商務推廣、市場合作、財務等七八個部門的負責人。


    我們也早就做了分工,由端莊大氣、儀態萬方的趙文靜代表我們作介紹,趙文靜的父親是我們縣供銷社的負責人,從小家境優越,這種骨子裏的自信是寫在臉上的。文靜介紹道,我們出席今天會議的是縣對外經濟合作技術委員會主任、縣工業園區管委會主任、縣招商領導小組組長孫友福,這位是我們柳集鄉的鄉長李劍鋒、我是安平鄉長趙文靜,這位是我們縣安平負責企業管理的負責人李朝陽,也是貴公司副總經理虞家林先生的革命戰友。聽著文靜的介紹,我心裏也是暗暗地服氣,果然不愧是長期受到家庭熏陶的幹部,在她沉穩大氣的介紹下,哪有什麽副主任、副鄉長,全部都是來的一把手,就連我這個小小的企管站站長都成了負責企業管理的領導,我感覺我們四個就是縣裏四大班子的負責人,到環美來檢查指導工作來了。


    聽完我們的介紹,武詩晴說道:“感謝各位領導到我們公司洽談業務,我們公司的情況,相信剛剛已經有工作人員做了介紹,我們就不再做重複的工作,下麵請領導介紹一下貴縣的情況。”


    趙文靜說道,那就由我代表我們縣委、縣政府給大家介紹我們縣的基本情況。文靜早就熟悉了我們縣裏的各種數據,從人口、土地、交通、現有縣屬企業的情況、鄉鎮企業的情況,我們工業園區的思路與規劃。在文靜的描述下,我們縣人力充沛,資源豐富、交通便利,熱情好客,是一片投資的熱土。


    整個全程,這位杜總和崔副總都麵無表情,甚至都沒有動下筆記錄一下關鍵的數據,好似文靜的匯報與他們無關一般。


    文靜介紹完之後,環美公司的總經理助理說武詩晴說道,聽了貴地的情況介紹之後,我們對貴地的情況已經基本有了了解,但實不相瞞,來我們這邊招商的各地政府與貴地情況大同小異,你們並沒有讓我們覺得有什麽特別之處。我們希望得到地方政府在土地、貸款、稅收方麵的支持,但是交通是我們考慮的硬指標,你們那裏既沒有鐵路,也沒有港口,確實不適合我們這種外貿型的企業,非常遺憾,我看今天的招商會議到此結束。說著,對方一行人就已經準備起身。


    我說了一句,各位,等一等,你們擔心的問題,我們都有考慮,不就是鐵路和港口嗎,不是多大個事,我們那裏沒有鐵路,沒有港口,但是我們還是在約定的時間提前趕到了上海。我當時也是條件反射地說出了這句話。


    武詩晴聽到我這樣說,也就看了看杜總,杜總本已經起身,猶豫了一下,還是又坐下了,見杜總坐下,環美公司的人也就全部再次坐了下來。


    孫友福說道,杜總,崔總,我覺得我們既然見了麵,有什麽事情都可以談,你們有什麽要求盡管說,我們能做到什麽地步,你們聽一聽,如果合適我們就繼續談,如何確實不合適,我們也不強求。


    對方的杜總和崔總還是沒有表態,武詩晴繼續說道,那請你們談一談怎麽解決交通問題。


    孫友福接過話說道:“剛剛我們朝陽同誌說了,我們那裏是沒有火車、港口,但我們到上海也沒有遲到,其實沒有火車港口是全國大部分地區麵臨的現實困境。但我們當地有兩家汽車運輸公司,我們縣在冊的大貨車就有200多台,這個數據還在以每年20%的速度增長,我們縣離省城的火車站隻有6個小時車程,離最遠的沿海城市碼頭,也隻有24小時的車程,這個數據比大多數地區已經都顯出了優勢。正是因為鐵路和港口的缺陷,我們縣公路運輸比較成熟,我們可以把貴公司的產品作為優先運輸項目,200台貨車隨時待命”。


    武詩晴又說道,那請其他業務部門發言,企業拓展部的經理說道,我們如果新建廠房,需要土地500畝,這500畝土地貴地是否能無償讓我們使用。


    孫友福說道,可以給貴公司無償使用,直至貴公司投產後的第三年,我們再開始象征性收取租金兩年,兩年過後我們按照我們縣屬企業的標準收取資金,也就是我們自己人怎麽收的,你們就怎麽交,但是比我們縣屬企業待遇更好的是,相當於從建設到正式繳納土地租金,有五至七年的免費試用期。


    企業拓展部的又說道,這個年限可否延長至10年。孫友福說道,這個要看企業投資的規模,產生的社會效益,如果此消彼長,我覺得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


    財務部的又說,我們前期投入,企業壓力很大,需要大額貸款,這個貴地可否協調銀行,並且提供擔保。


    孫友福說道,我們相信貴公司是有實力的大公司,前期公司先行投入,做好造價和測算,我們願意協助企業爭取銀行提供貸款。


    財務部負責人又說,如果讓貴地直接借款協助我們建設廠房,在我們盈利後再進行償還,這樣我們企業就不用承擔貸款壓力,保障資金鏈的充足。


    孫友福說道,如果我們建設廠房,那就相當於我們建設廠房租給你們了,那就不是貴公司的產權,企業的經營不確定性會增大,這樣不符合貴公司的利益。隻要貴公司建設廠房,我們會全麵性地提供交通道路、電力、水、燃煤等配套項目的建設,這個不用公司花一分錢。


    我們在貴地沒有資產,貴地能否為我們擔保提供銀行貸款,又以什麽形式提供擔保。


    孫友福說道,臨行前,我們書記和縣長給我們做了指示,隻要是能夠為社會造福,為群眾增收的優質企業,我們願意拿我們當地的縣委大樓做擔保,給你們提供貸款。但是我們縣有多家優質的縣屬企業,他們肯定會擋在我們縣政府的前麵,想方設法提供擔保。


    當天下午的談判,持續到了下午五點,整個過程都在圍繞貸款和土地租金進行,我們給出的條件並沒有讓對方滿意,我們約定第二天下午繼續再談。那輛奔馳車將我們送到了門口。下了車,天已經黑了,這個酒店貴有貴的道理,每個房間都有電話。草草吃了幾個生煎包,孫友福又組織我們開會,今天的談判看不出結果,對方在利益麵前是寸土不讓,最為關鍵的稅收問題還沒有談到,我們心裏並沒有底。最後,由孫友福代表我們直接向李叔作了匯報。李叔說道:“ 嫌貨才是買貨人,多大個事呀,我老李出了兩個徒弟加上兩個鄉長還搞不定?以後隻要不是他們不談了,這點小事不要打電話,說罷,又補充道,記得自費給我買點本土特產——華子,也不枉我指點你們。”


    李劍鋒說:這個李尚武,咋啥也沒說就要華子,我和孫友福相互看了一眼,笑著說,咋沒指點,嫌貨才是買貨人就是最大的指點。這華子,該買。


    孫友福說道:這談判不知道要搞多久,這地方太貴了,咱們自己沒必要住這麽好的地方,一晚上把一個學生娃娃兩個月的生活費都睡沒了,不就是睡個覺,縣裏的經費咱要花在刀刃上,明天我們找個離此地不遠的招待所。


    趙文靜說,咱們不在這個地方住,那去哪裏住?人家要來接我們,就在這個,咱換了地方,人家咋找咱們,再說,這地方還可以洗澡洗頭,多好呀,說著撫摸著自己的一頭秀發。


    孫友福說,這個好辦,咱們找個不遠的招待所,早上的時候咱還是到這個地方集合,晚上的時候還讓他送到這裏,至於文靜,你是女同誌,我們特殊照顧,你還是住在這裏,咱們三個去外麵住一個房間就對了。


    李劍鋒說道,你們說這地方住宿都這麽貴,他們把廠房建在這個地方,用工成本其實比在我們老家高多了,在我們老家設個廠,用工節約的錢肯定比交通花的錢多得多。


    接連三天,在李叔那句嫌貨才是買貨人思路指導下,我們又圍繞土地租金、稅收、貸款等涉及利益的內容上反複拉鋸談判,雙方都已經摸到了對方的底線。這幾天已經不是大規模地談,而是與每一個部門進行談,直到雙方已經談無可談。


    下午的時候,總經理助理武詩晴找到我們,這幾天我們已經打了幾次交道,人也混熟了,說話自然也不再那麽官方。武助理說:“他們公司下午會開評估會,虞懂、杜總會聽取公司各部門的匯報,公司決策層會現場評估投資意向,如果評估會通過,他們公司會派出現場考察組赴我們縣現場考察,如果不通過,就隻能給我們說報歉了”。


    這次,我們沒有在辦公樓大門口等待,而是在專門的會客室,李劍鋒一會站一會坐,我雖然內心忐忑但是時刻記住鄧叔叔說的,每逢大事,要有靜氣,沉不住氣,就幹不成事。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廁所去了一趟又一趟。直到下午五點半,武助理親自來通知我們,去會議室麵談。


    我們四個起了身,相互看了幾眼,打了打氣。文靜非常貼心,給我們每個人都整理了西裝。孫友福長舒一口氣說道:“走”!


    我們四人還是保持了一致,不慌不忙,步伐穩健地走進了會議室。會議室裏麵,除了戰友的父親虞董事長沒有穿西裝,其他人一律西裝革履,我也見到了身為副總的家林。對方雖然人多勢眾,但我相信那一刻,在氣勢上我們沒有輸。


    這次一直沒有說話的杜總開了腔,各位遠道而來的領導,非常感謝你們對環美的認可,不遠千裏來到環美公司洽談業務,在前期我們也進行了大量的工作,說實話,對於你們幾個我很佩服,年紀輕輕就敢到上海來,讓我們拿出幾千萬的真金白銀去投資。我年輕的時候在國外留學工作,對於內地的年輕人的想法知道不多。看得出來,你們都是幹部,家庭條件在當地都十分優越,著我們去與不去投資對你們影響不大,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為什麽這麽拚。


    我們顯然沒想到對方會問這種問題,我們幾個相互看了一眼,我腦海裏突然迴憶起了我與家林當兵時的歲月。


    我說,虞董、杜總,這個問題在85年的時候,有人就曾經問過我,當年,我們在前線,躲在貓耳洞裏,炮彈就從我們的頭上每天飛來飛去,就像在你耳朵邊打雷一樣,蚊子、老鼠和蛇各種毒蟲遍地都是,身上就沒有一塊好地方。我們啃著壓縮糧、喝著泥湯水,防著對麵打來的黑槍。當年戰友在貓耳洞裏就問,你說全中國這麽多人,為什麽單單我們在這遭罪,我們說,你不上我不上,那咱還算啥男人。後來我們退伍迴家,為什麽我們老家的人那麽努力,咋就還這麽窮。慢慢地我們發現,我們需要企業,需要工業,我們的群眾才能拔掉窮根。您說得對,我們幾個都是幹部,我們可以不受窮,但是我們如果不走出來,我們的老鄉還是窮,那我們還算啥幹部。家林聽著我說的話,頻頻地點著頭。


    杜總說道:“明白了,你們幾個都是好樣的,但還是非常遺憾地告訴你們,你們那裏不符合公司的發展定位,我們雖然很同情你們,也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我們搞企業不是搞慈善,我們考慮就算投資入駐,你們那個地方還不夠開放觀念過於保守,我們收不來頭發”。


    文靜看了我們一眼,問道,是不是隻擔心這個。


    杜總點頭,說,是的,沒有頭發,我們就沒有辦法生產。


    杜總說完,文靜就走出了門,我們不知道文靜去幹什麽。幾分鍾後,文靜走了進來,手裏握了一把剪刀。文靜走到李劍鋒跟前,把剪刀遞給了李劍鋒。斬釘截鐵地說道:“剪”!


    李劍鋒站了起來,孫友福站了起來,我也站了起來。李劍鋒顫抖著拿起剪刀,久久地不敢動手,對麵的虞董、杜總和家林十多人也呆呆地看著。


    文靜看李劍鋒遲遲沒有動手,又說道,“劍鋒,剪!”


    李劍鋒用手理了文靜的頭發,顫抖著手舉起了剪刀,會議室擲地有聲,隻有剪刀與秀發交叉的聲音,文靜的頭發肆意地落下,那一刻我和孫友福沒有抑製不住淚水,李劍鋒剪完了頭發,雙眼也已經模糊。文靜看了看地上散落的頭發,摸了摸自己的頭。笑著說:虞董、杜總,請您相信,我們不能拿槍,但我們拿得起剪刀。


    孫友福顫顫巍巍地說道:“文靜,對不起,縣委、縣政府、家鄉父老都對不住你”。


    杜總還要說著什麽,虞董事長直接一拍桌子,說道:“派考察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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